离岸片刻后,木舟已驶入一千茫茫湖水区,只看见前后都是迷雾,童子目光扫了一眼陈竹和刘福,但没说话。
陆仁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随后说道:“小童且将船停一下,我这两位兄弟到站了。”
那童子一怔,茫茫湖面除了迷雾外,前不见陆地,后不见夷都,这话说的童子仿佛自己听错了,但看到陆仁坚定的眼神,这才驱使木舟停下。
童子随后说道:“湖中多凶鳄,公子……”
陆仁冰冷的目光马上转移到了陈竹和刘福之上,只被这目光一瞥,两人便吓的身体一缩,陆仁随后说道:“二位,还需我送一程吗?”
陈竹和刘福相互对视了一眼,又转身看了一下四周的湖水露出惊恐神色。
看到二人不肯就范,陆仁当然没了耐心,当即两手一抓,就像抓起两只小鸡一样,一下就将两人抛入湖中。
陈竹有些水性,想要向木舟游来,可刘福不懂水性,一把抓住了陈竹这颗救命稻草,凭借肥胖的身躯将陈竹一次又一次的按到水里。
看到两人的挣扎陆仁才发出一声冷哼,说道:“我们赶路吧。”
说话间几条凶鳄正随着水面的动静向陈竹刘福缓缓靠近。
木舟开动继续向前。
船行两刻,雾忽地薄了。前方水色骤亮,像有人把新磨的铜镜平放在湖心。镜心浮出座岛,轮廓先是一条青线,随后展开成翅——落鸢岛,形如侧翼水鸟,两翼斜插湖面,岛身高,崖壁垂直像被巨斧劈过。
崖壁中段凿排黑洞,洞口伸出数丈长木臂,臂端系铁索,索下吊着黑铁吊斗——那是散修自制的“外港”。乌篷靠近,最外侧吊斗“哗啦”降下,斗底撞水溅白浪。童子先踏斗,银链叮当响;陆仁抱老五跟上。铁索“轧轧”收升,把一人一兽缓缓提上崖腰。
到洞口,风忽大,带着潮腥和铁锈。洞口立座简易牌楼,竹木结构,匾额却是整片玄铁铸的“落鸢”二字,笔画像刀劈斧削,边缘锈迹斑斑,像干涸的血。
阮津候在牌楼下,换了身湖蓝短袍,斗笠掀在背后,露出被湖水泡白的眉骨。他抬手,掌心向上,指间夹枚小小铜鸢,鸢尾穿孔系红线:“岛主亲铸的‘归巢’,公子佩了,从此便是落鸢人。”
陆仁接过,铜鸢冰凉,红线却带着体温,像条极细的脉搏,把他和这座悬空岛悄悄系在一起。阮津侧身让路,背后洞道幽深,壁上火把排成条远去的红线,像鸟腹内蜿蜒的血管。
“先歇竹屋,傍晚丹炉点火,岛主在翅峰等你——”他顿了顿,声音被洞风撕得细碎,“等你去谈‘混沌残卷’,也谈怎么让凡火,烧出真正的混沌。”
洞道弯弯曲曲像鸟的肚子,原本的潮腥和铁锈味慢慢淡了,换成竹子和木头的好闻香气。阮津走在前面,脚步轻得像在水上漂,每到拐弯的地方,他就用手指轻轻弹一下墙上的火把,火苗就矮下去一点,像在给客人让路。
“落鸢岛分三翅,外翅住人,中翅炼丹铸器养兽,内翅是禁地——岛主住处就是‘归巢大阵’核心的地方。”他声音不大,刚好盖过脚下暗渠的流水声,“岛小规矩就三条,刻在外港石阶上,新人必须记住:
第一条,共御外敌。岛外三十里有水匪、世家、宗门探子,发现敌人就吹号角,能打能御兽的都得去外港帮忙。要是怕了不敢上,就会被赶出岛,以后再也不收。
第二条,共探秘宝。湖底沉船、古修洞府、荒岛灵田,找到的东西按出力大小和冒的风险分。谁敢偷偷独吞,岛主亲自把他扔去喂‘落鸢潮’。
第三条,共守秘密。暗栅的事、岛在哪儿、同袍的底细,敢对外说一个字,割舌头断手指,再扔去喂潮。”
正说着,洞道突然宽敞起来。眼前像有人把整座山掏空,又塞进一座城。天光从头顶裂缝漏下来,被无数铜镜子折射,亮得柔和不刺眼。
脚下是环形栈道,宽得能跑三匹马,外侧栏杆用整根青竹扎成,竹节里灌了铁,摸上去冰凉。栈道凹进去一层层,像梯田:
最下面一层,三十多座石头丹炉排成月牙形,炉口塞着红炭,火苗舔着上面悬着的铁鼎,鼎上刻着“凡火炼灵”四个字。热气呼呼扑过来,却看不见烟,全被头顶的暗管子抽走了。
中间一层,一排竹屋吊在崖壁上,屋底用铁索拴在栈道栏杆上,风一吹微微摇晃,像鸟窝挂在树上。屋前小块菜地,种的不是稻子,是“寒铁草”“赤薪苗”,叶子边上闪着金属的冷光。
最上面一层,兽栏、铸台、静室挨着。栏里雪猿正用铁块砸坚果壳,铸台边光膀子汉子抡锤砸出冰蓝色火花,静室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只门缝偶尔冒点淡金色的雾——那是有人在用丹药冲“半混沌”境界,当然,更有可能是想恢复半混沌境界的灵枢法力。
再往上云雾遮住,只隐约看见铁索横在空中,索上站着穿羽毛衣服的巡卫,像一排待命的水鸟。
阮津抬手,用指间的铜鸢指向中间一层一间空竹屋:“那间归你,叫‘鸢七’,在外翅和中翅之间,上下都方便。”说完他撮嘴吹了声短哨,像鸟叫。栈道尽头一只灰蓝色的“水鸢”应声飞下来,爪子抓着竹篮,里面一套青布袍、一枚赤铁令牌、一个小赤薪炉。“袍是落鸢岛的衣服,防火防刀;令牌能进出中翅;炉子给你试‘凡火炼丹谱’。这三样都记在你名下,丢一件罚三斤寒铁。”陆仁接过,水鸢歪头看他,琥珀色眼睛像在认新同伴。阮津笑道:“别客气,它也御敌呢,去年水匪夜袭,它一爪子撕烂两张帆。”
沿栈道往上走三百步,到“翅峰”脚下。峰是岛中心一块孤零零的悬崖,形状像鸟的胸骨,山顶平平的,削成平台,上面建了座竹木大殿,匾额写着“归巢”。殿门没门槛,门里铺着乌木地板,木缝里嵌着铜线,铜线里流着寒光,像鸟的血管。阮津停在门外低声说:“岛主不喜欢人多,你自己进去。”
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和铜线的寒流声。天光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殿中央的竹榻上。榻上盘腿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门,披着灰白羽毛大氅,肩膀看着瘦,却有种“整座岛都压在他背上”的感觉。案上只有一盏青釉小炉,炉里没火,就三粒红炭,炭上悬着一页薄纸——灰黑色,边缘焦卷,正是陆仁怀里“混沌残卷”的封面。陆仁心里一紧:岛主居然先拓了封面?
“坐下吧。”声音不高,像风从岛底吹上来,带着潮腥和铁锈味。岛主转过身,戴个白垩木面具,没五官,只有一道裂痕横在中间,像闭着的嘴。裂痕下传出声音:“我叫鸢骨,落鸢岛主,也是暗栅七个头头之一,陆兄弟不必拘谨客气,我们这里可没有名门大宗那般琐碎规矩。”
陆仁点头示意,一言不发。
鸢骨轻笑几声以化些许尴尬的氛围,说道:“听闻陆兄弟既有钢鬃兽幼崽又有无极先天丹?”
陆仁回礼一笑,淡淡的说道:“都是偶然机缘所得。”
见陆仁不愿多说,鸢骨自也没有追问,继续说道:“其实对于我们这些半混沌境界的人来说,可能终生也无法踏入混沌境界,只能靠丹药短暂维持,可尽管如此,也是我等能拥有的最大造化了,所以……对于我们而言,什么最重要?”
陆仁回看对方一言未发。
鸢骨则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样东西最重要,一个是探究进入混沌境的方法,一个就是丹药。”
陆仁面色平静,但岂能不知这两点,不过神色上依然表现的好奇,一副静等下文的样子。
鸢骨摸了一下白垩木面具的下巴,随后缓缓坐下,抬手示意陆仁坐下。
陆仁盘腿坐对面,竹榻有点凉,却有股细暖意从铜线爬上膝盖。
鸢骨这才继续说道:“陆兄弟,在交易会上获得了两本奇书,对于我们这些半混沌境的人来说那是太重要了,好在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不然……寻求换取的人可就太多了。”
陆仁淡淡一笑,故作不以为然之色,回道:“岛主言重了,之前在下没换之前,大家不也都过得好好的。”
鸢骨连连摆手,说道:“陆兄弟有所不知,我等散修之人,没有资源没有人脉,全靠舍命去极度危险之地获取一些资源,然后再通过交易会换取那么一点点的丹药。”说到这里,鸢骨还用自己的小拇指指尖比了一下,随后微微叹息,说道:“前些日子,岛上几人前去一处兽穴,结果全部陨落,唉……所以难啊。”
陆仁当然清楚散修之困难,不仅危险,面对大宗门还有被击杀的风险,实属不易。
鸢骨继续说道:“像无极先天丹这种可晋升混沌境界的丹药有多珍贵就可想而知了。”
陆仁听后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随后先开口,声音稳得像钉子钉进木板:“岛主要是想要全本凡火炼丹谱和混沌残卷,得拿对等的宝贝来换。这残卷看着薄,却是我拿半条命换回来的。”
白垩面具的裂痕好像张开笑了笑,没出声。“对等?我出三斤寒铁髓、一炉凡火、落鸢岛庇护三年,换你全卷。”陆仁摇头,语气委婉却硬:“寒铁髓能买,凡火能捡,庇护三年——我自己能站稳,三十年也不用别人护。岛主好意我领了,但残卷暂时不能给。”裂痕再张,殿里铜线寒光突然暗了下,像鸟血管断了血,就一瞬间又亮了。岛主抬手,案上红炭无风自落,炭灰在乌木地写下一行字:“那要么留卷不留人,要么留人不留卷?”字迹一闪就没,像威胁又像玩笑。
陆仁手指摸着怀里的铜环,老四在环里低吼,老五在门外轻轻蹭,咕咕叫了两声。他抬眼,眼底闪过银灰暗金,笑着说:“岛主真会开玩笑。落鸢岛要是硬留,我也走不了;但混沌残卷我早背下来了,烧了不过一把火。留下我,以后说不定能一起去探‘混沌眼’;硬抢,今天只能拿到灰烬。”殿里静得能听见红炭“噼啪”炸开。过了会儿,岛主发出声极轻的叹息,像羽毛擦过铜镜。“鸢七竹屋归你。三天内,中翅的凡火丹炉随便用;三天后,中翅兽栏缺个喂兽的,你要是能驯服那头‘裂齿虎崽’,就算答对我了。”他抬手抛来一枚骨白色小鸢,鸢肚空心,塞着张薄纸:“纸上画着混沌眼入口的水图,算定金。以后你带全卷来,我再给尾款。”
陆仁接过起身,退到门槛才转身。背后白垩面具的裂痕慢慢合上,像鸟嘴闭上,再没动静。殿外阮津倚着栏杆,水鸢站在他肩上,银链被风吹得叮当响。“恭喜,”他轻声说,“岛主第一次让新人带混沌眼图。”陆仁望着中间栈道尽头——竹屋“鸢七”悬在风里,屋角铜铃轻晃,像在招手。他吐口白雾,低声笑了:“那就先住下,再炼凡火。落鸢岛,我陆仁落脚了。”
断魂谷无极门
丹心堂坐落在无极门主峰半腰,青瓦白墙隐在千年古柏的浓荫里,檐角铜铃随风轻响,声如远寺的梵音。堂内四壁嵌满青铜丹炉,炉身刻着历代掌门炼丹心得,此刻炉火未燃,只余淡淡药香混着松木的清苦。地面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中央摆着张紫檀长案,案上摊着本《弟子名册》,页角被烛火烤得卷翘,朱笔圈着的名字像滴未干的血。
玄尘子立在案后,白发用羊脂玉冠束得一丝不苟,玄色道袍绣着九爪金龙,袖口却因攥得太紧而泛着褶皱。他面容如刀削,眉心一道竖纹深得能夹住一根针,眼尾因克制愤怒而微微颤动,目光像两柄浸了冰的剑,盯着堂下跪着的顾无咎——后者青布道袍沾着泥点,额头抵着冰冷石板,冷汗顺着鬓角滴在石缝里,洇出深色圆点。
“顾无咎,近前。”玄尘子的声音低沉如洪钟,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指节在案上轻轻叩了两下,“你可知错?”
顾无咎身子一颤,抬起头,眼眶发红:“掌门,弟子……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