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轮廓在晨雾中如同蹲伏的巨兽。二十年前烧砖的土窑已经坍塌大半,只剩下几座烟囱还倔强地指向灰白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若有若无的焦炭气息。
秦云和沈雨在距离砖窑百米外的荒草丛中停下。太安静了——没有鸟鸣,没有虫声,连风都仿佛绕开了这片区域。
“不对劲。”秦云压低声音,“约定的接应时间是日出后半小时,现在还差二十分钟。但这里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沈雨闭目感应。额头的印记微微发热,初光的叶片从她领口探出,像 antenna般缓慢转动。
“没有神经信号...至少没有活人的。”她睁开眼,“但地下有微弱的热源,三处,不规则分布。”
“埋伏?”秦云握紧腰间暗藏的匕首——李研究员给的,刀身涂有反探测涂层。
“不确定。可能协会的人藏在地下工事里。”沈雨犹豫了一下,“但初光在警告...它感觉到了‘不协调的韵律’。”
这是她描述共生体感应时用的词。初光能感知生命能量的流动节奏,当这种节奏被强行扭曲时,它会发出警报。
秦云从背包里掏出折叠望远镜。透过破碎的窑洞窗口,他看到了:
窑内地面有近期拖拽的痕迹。角落里散落着几个能量棒包装——协会标准补给品的款式。但在更深的阴影里,有个反光的东西。
他调整焦距。看清了。
是一个破碎的神经接口终端,协会外勤人员标配的型号。终端屏幕碎裂,但还在微弱闪烁,显示着最后接收的一条信息:
接应点暴露 勿往
信息接收时间:昨晚23点47分。
“协会的人来过了,但遇到了袭击。”秦云放下望远镜,“终端被故意留下,可能是给后来者的警告。”
“也可能是诱饵。”沈雨说,“如果陈婷抓住了接应人,她可以逼问出暗号,然后设伏等我们。”
两人陷入两难。没有接应,他们很难安全进入青林市区——陈婷的监控网络肯定已经覆盖了所有出入口。但贸然进入砖窑,可能正中陷阱。
就在这时,初光突然剧烈颤动。所有叶片指向砖窑东侧的一座矮烟囱。
沈雨脸色一变:“那里...有共鸣反应!是妈妈设计的标记信号!”
“苏晚晴?”
“不,是更早的...是妈妈自己的神经特征频率!”沈雨已经起身,“她不可能在这里...除非...”
她没说完,但秦云明白了:除非是沈清秋留下的另一个后手。
他们绕到东侧烟囱后。烟囱基部有个被杂草半掩的铁门,锈迹斑斑,但门把手上没有灰尘——最近有人开过。
沈雨将手掌按在门板上,额头印记全亮。门内传来机械转动的咔嗒声,锁开了。
里面是向下的阶梯,黑暗潮湿。手电光照出阶梯上新鲜的脚印——不止一个人的。
“脚印深浅不一,有拖拽痕迹。”秦云蹲下细看,“至少三个人下去,其中一人受伤或被胁迫。”
走到阶梯尽头,是一间约二十平米的地下室。显然曾是个临时避难所:墙边有锈蚀的罐头架、折叠床、老式无线电设备。但现在,这里一片狼藉。
罐头散落一地,床被掀翻,无线电被砸碎。墙壁上有新鲜的血迹——喷溅状。
而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用血迹画着一个图案:
三个螺旋,但其中一个螺旋被故意涂改,变成了一个扭曲的结节。
“这是妈妈设计的应急标记...”沈雨的声音发抖,“完整的三个螺旋代表‘安全屋’。但如果其中一个被修改...”她蹲下,手指悬在血图案上方,“这个修改方式...意味着‘屋内人员已叛变,信息不可信’。”
秦云环视房间。血迹尚未完全干涸,事件发生不超过六小时。协会的人在这里遭遇了背叛和袭击。
“但标记是谁画的?”他问,“如果是受害者,怎么有机会画这么复杂的图案?如果是袭击者,为什么要留标记?”
沈雨没回答。她走向房间角落的一个铁皮柜——柜门虚掩。推开,里面空空如也,但在柜子内壁,刻着一行小字:
小雨,如果看到这个,去找银杏树下第三块砖。不要相信协会。重复,不要相信协会。——李
“李研究员?”秦云愕然,“他是叛徒?”
“不一定。”沈雨盯着那行字,“也可能是他在警告我们,协会内部有叛徒。但为什么用这种方式...除非他无法通过常规渠道传递信息,甚至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
初光忽然伸出一缕细藤,触碰铁皮柜的底板。藤尖在某个位置反复轻点。
秦云撬开那块松动的底板。下面藏着一个防水袋,袋里是一台微型记录仪。
按下播放键。李研究员的声音传出,急促而压抑:
“小雨,秦云,如果你们听到这个,说明我的判断是对的。协会内部有陈婷的人,级别很高。我们小队的行踪被泄露了,王铁军和赵明玥的关押位置是陷阱,砖窑接应点也是陷阱。
“我现在独自行动。有两个重要信息:第一,陈婷的主服务器确实在市立医院地下,但入口不在老院区——在新院区的核磁共振楼地下室,伪装成备用发电机房。
“第二,那三百个休眠体...不全是孩子。其中有四十七个是成年人,是陈婷从早期实验中筛选出的‘稳定适配者’。她准备用他们作为新网络的‘锚点’,一旦启动,这些人的意识将被永久固化在服务器矩阵中,成为...成为活体基础设施。
“我必须去救人。如果七十二小时后没有我的消息,就当我失败了。你们按原计划行动,但要小心所有人——包括协会的。
“最后...小雨,你母亲留给你的棱镜碎片,可能不止是记忆载体。沈清秋博士临终前对我说过一句话:‘当三个螺旋真正共鸣时,门会打开。’我一直不明白,但现在想想...也许她指的不仅是苗圃。
“保重。”
录音结束。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秦云和沈雨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协会被渗透,接应是陷阱,李研究员独自涉险...而他们现在孤立无援。
“银杏树下第三块砖。”沈雨重复道,“老院区那棵银杏?”
“可能。但我们现在回去太危险。”秦云查看记录仪,发现背面有个隐藏的数据接口,“这里面可能还有别的...”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正在靠近铁门。
秦云立刻关掉手电,拉沈雨躲到翻倒的铁床后面。地下室陷入绝对黑暗,只有初光叶片的微光在沈雨掌心微弱闪烁——她用手紧紧捂住。
铁门被推开。手电光柱扫过房间。
“血迹新鲜,他们可能来过。”一个男人的声音,很陌生。
“分头找。博士说必须拿到棱镜碎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个声音,年轻些。
脚步声分散。秦云从床缝中看见至少四道人影,装备精良,动作专业——不是陈婷的私人武装,更像是受过正规训练的雇佣兵。
其中一人走向铁皮柜。秦云屏住呼吸——记录仪还在柜子里。
但那人只是看了眼空柜子,就转身:“这里没东西。去下一处。”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沈雨怀里的初光突然不受控制地颤动——它感应到了什么,强烈的共鸣反应让它无法完全隐藏能量波动。
一片叶子从沈雨指缝间漏出微光。
“下面有东西!”有人喊道。
手电光立刻照向铁床。秦云在光柱扫来的瞬间做出决定——他猛地掀翻铁床作为掩护,拉起沈雨冲向房间另一侧的通风管道。
“抓住他们!”
子弹打在砖墙上,碎屑飞溅。通风管道口很小,秦云先把沈雨推进去,自己刚钻入一半,就被抓住脚踝。
“秦云!”沈雨回头。
秦云另一只脚猛踹,正中对方面门。脱身,整个人滑进管道。管道直径只有六十公分,只能匍匐前进。
身后传来追赶声,但成年人很难快速通过这么窄的管道。
爬了约二十米,前方出现光亮——另一个出口,开在砖窑外的荒坡背面。
两人钻出来,浑身是灰。身后管道里传来追赶者的叫喊,但他们暂时安全了。
“初光刚才怎么了?”秦云喘息着问。
沈雨摊开手掌。初光的所有叶片都在指向某个方向,叶脉中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脉动。
“它在共鸣...和某个同源的生命信号。”沈雨的声音充满难以置信,“这强度...就像...就像另一株共生体,但比初光成熟得多!”
她顺着感应方向望去——那是青林市区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市立医院新院区的方向。
秦云想起李研究员录音里的话:“当三个螺旋真正共鸣时,门会打开。”
“陈婷那里有另一株共生体?”他问。
“不止是共生体。”沈雨的眼睛在晨光中亮得惊人,“初光在传达...渴望,还有悲伤。就像孩子在呼唤母亲...”
她忽然停住,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
“秦云,你说有没有可能...妈妈当年并没有完全消失?她的意识,有一部分被陈婷...”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螺旋桨的声音。直升机,正在朝砖窑方向飞来。
没有时间了。
秦云拉起沈雨:“先离开这里。去老院区,找第三块砖。然后我们决定下一步。”
他们冲下荒坡,钻进茂密的灌木丛。直升机在砖窑上空盘旋,探照灯扫过地面。
而在秦云的口袋里,那台微型记录仪突然自动启动,屏幕闪烁着一行新出现的文字:
信号已被追踪。建议销毁本设备。
但在此之前,请知悉:银杏树下第三块砖内,有沈清秋博士留给女儿的最终礼物。
以及一句遗言:
“小雨,有时候拯救世界,意味着放手让旧世界死去。”
晨光彻底照亮大地时,他们已远离砖窑,但前方的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迷雾重重。
初光在沈雨怀中持续颤动,像一颗为遥远同类而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