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的留言像一根刺，扎进本就紧绷的神经里。
秦云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很久。“她在等”——哪个她？陈婷？还是别的什么？
沈雨的手指拂过字迹边缘：“墨迹很新，不超过两天。有人知道我们会来这儿。”
“可能是协会的接应人提前留的记号。”秦云说，但自己都不太信。李研究员约定的接应点在砖窑，不是这儿。
初光从沈雨口袋里探出叶片，指向废弃医院的方向。叶脉中的微光以特定频率闪烁——沈雨解读过这个频率，代表“安全”与“记忆”。
“它在感应什么。”沈雨说，“妈妈设计的共生体对特定神经信号有反应...也许院里有晚晴阿姨留下的东西。”
他们翻过倒塌的院墙。老院区比想象中大，五栋苏式建筑围成半圆，中间的空地荒草齐腰。月光下，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睛。
秦云凭着儿时记忆，朝最东边那栋楼走去。母亲常去的阅览室在三楼，窗外就是那棵老银杏。
楼梯踩上去发出腐朽的**。走廊里，散落着二十年前的病历夹、生锈的输液架，还有几张泛黄的儿童画——画的是太阳、大树，和手拉手的小人。
“这里关闭时很匆忙。”沈雨捡起一张画，“妈妈说，当年陈婷以‘设备升级’为名，一夜之间转移了整个神经科。病人、资料、甚至部分医护人员，都没再出现过。”
阅览室的门虚掩着。秦云推开，灰尘簌簌落下。
房间保持原样。书架倒了一半，书页被虫蛀成蕾丝状。靠窗的位置，那张旧木桌还在——母亲总坐在那儿，阳光透过银杏叶，在她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秦云走到窗前。
银杏树还在。比记忆里更高大，枝叶几乎触到三楼窗台。深秋未至，叶子还是绿的，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妈妈把坐标留在这儿...”他环视房间，“但会在哪儿？”
沈雨闭上眼，额头印记泛起微光。她在调动棱镜碎片中的记忆——苏晚晴的记忆。
“她常坐的位置...桌上有个刻痕...”沈雨喃喃道。
秦云蹲下，用手抹去桌面积尘。在桌面右下角，靠近抽屉的位置，确实有一道浅浅的刻痕：一个箭头，指向地板。
他撬开那块松动的地板。下面不是空洞，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盒，表面已经氧化发黑。
盒子上有锁，但不是密码或钥匙孔——是一个微型神经接口端口，二十年前的老型号。
“需要晚晴阿姨的神经信号特征才能打开。”沈雨说，“但我有妈妈的部分记忆，也许可以...”
“等等。”秦云按住她的手，“如果是陷阱呢？陈婷知道苏晚晴是你母亲的朋友，可能仿制了这个盒子。”
两人陷入沉默。窗外的银杏叶沙沙声忽然变大了，一阵风过，几片早黄的叶子飘进窗户，落在桌上。
其中一片叶子，叶脉在月光下显现出异常——不是自然的纹理，是极细的刻痕。
秦云用放大镜看。刻痕组成一行小字：
盒子是真。但开盒即警报。坐标在叶。南数第七枝，西向第三杈。
沈雨倒吸一口气：“这才是真正的留言。盒子是诱饵...”
他们立刻下楼，来到银杏树下。树干要三人合抱，树冠如盖。秦云小时候常爬这棵树，记得每一根主要枝杈的方位。
“南数第七枝...”他绕着树辨认方向。
找到了。那根枝杈朝西伸展，在距离主干约两米的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树瘤。秦云爬上去，手指摸索树瘤表面——有细微的缝隙。
轻轻一按，树瘤弹开，里面是个防水胶囊。拧开，倒出一张微缩胶片，还有一张手写字条。
字条是苏晚晴的笔迹：
云儿，如果你找到这个，说明小婷已经察觉了。
胶片上是主服务器结构图，以及自毁系统的弱点。
但我要告诉你更重要的事：小婷的设施里，不止有关押的同伴。
还有三百个“休眠体”——是过去七年里，她挑选的“完美适配者”，年龄在12-18岁之间。
她准备在新的网络上，用这些年轻的大脑作为核心节点。
救他们。否则即使摧毁服务器，那些孩子也会在神经断联中脑死亡。
妈妈永远信你。
秦云的手在抖。三百个孩子。陈婷不仅建造控制网络，还在培育新一代的“载体”。
沈雨接过胶片，对着月光看：“结构图显示...服务器核心在地下六层，但休眠体库在地下三层。如果我们先破坏服务器，三层会在六十秒内封闭并注入神经毒素——陈婷的设计是，要么放弃孩子，要么放弃摧毁。”
“她算准了我们会怎么选。”秦云的声音发冷。
“或者，她希望我们怎么选。”沈雨看着胶片上的数据，“看这里，休眠体的生命维持系统和服务器是分离的，但共享一条应急通道...如果我们能同时进入两个系统，也许可以...”
话没说完。
远处传来引擎声。不止一辆车，正朝老院区驶来。
“盒子被触发了。”秦云收起胶片和字条，“走！”
他们翻出后院墙，钻进对面巷弄。刚躲进阴影，三辆黑色厢车就停在了医院门口。下来的人不是陈婷的私人武装——穿着市政维修制服，但动作训练有素，迅速散开包围建筑。
“她在用合法身份做掩护。”沈雨低声道，“青林市市政系统可能已经被渗透了。”
两人在迷宫般的老城区巷子里穿行。秦云凭着儿时记忆，找到了一条通往西郊的近路——要穿过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
凌晨三点，棚户区寂静无声。大多数住户已搬走，只剩零星几盏灯。
在穿过一条窄巷时，他们听见了哭声。
细微的，压抑的，孩子的哭声。
秦云停下脚步。哭声从一扇虚掩的木门后传来，门缝里透出烛光。
沈雨拉住他：“可能是陷阱。”
但哭声里有一种真实的绝望。秦云犹豫片刻，轻轻推开门。
屋里，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蜷在墙角，怀里抱着个更小的女孩。女孩在发烧，脸颊通红，呼吸急促。地上散落着行李，像是匆忙打包准备离开。
看见生人，男孩抓起一根木棍，颤抖着挡在妹妹身前：“别过来！我们没看见什么！”
“我们不是坏人。”沈雨蹲下，保持距离，“你妹妹病了，需要药。”
“药被拿走了...”男孩咬着嘴唇，“穿制服的人白天来过，说这一片要消毒，把所有人的药都收走了。妹妹傍晚开始发烧...”
秦云和沈雨对视一眼。收走药品，这不像普通拆迁准备。
沈雨从包里取出应急药包——协会小队给的。她拿出退烧贴和儿童剂量的药片：“用这个，贴在她额头，药片碾碎混在水里喂。”
男孩警惕地看着，没接。
“如果你妹妹烧到明早，可能会抽搐。”秦云说，“你愿意赌吗？”
男孩眼眶红了，慢慢放下木棍。沈雨上前，熟练地处理女孩的额头，测试体温。初光悄悄伸出一缕细藤，轻触女孩的手腕——叶尖微微发亮。
“它在稳定她的神经信号。”沈雨解释，“高烧时神经容易受损。”
喂了药，女孩的呼吸渐渐平缓。男孩终于松口气，瘫坐在地上。
“你们为什么要跑？”秦云问。
男孩沉默很久，才低声说：“我同学...住在隔壁街的，上周被带走了。说是去参加‘特殊教育项目’，但他妈妈哭了一夜。第二天我们去他家，已经搬空了，连家具都没留。”
“什么样的项目？”
“不知道。但被选中的都是成绩好、身体也好的。”男孩抬头看秦云，“我妹妹...她虽然小，但特别聪明。我听说下批名单里有她。所以我想带她走，去外地外婆家...”
巷外传来脚步声。秦云立刻吹灭蜡烛，示意噤声。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手电光扫过门缝。
“这户查过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下午查的，没人。”另一个声音，“走吧，重点盯西边出口。”
脚步声远去。
男孩浑身发抖。秦云从门缝确认外面没人，才转回身：“这里不能待了。你们原本打算怎么出城？”
“有辆货车...司机收钱带人出去，明早五点在北货场。”男孩声音更低了，“但我们钱不够...”
秦云从贴身口袋掏出几张钞票——李研究员给的应急钱。他塞给男孩：“带妹妹走，天亮前离开青林市，越远越好。”
男孩愣愣地看着钱，突然跪下磕头。
“别这样。”秦云拉他起来，“记住，路上别说要去哪儿，对谁都别说。”
离开棚户区时，天边已泛起蟹壳青。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距离协会接应的砖窑还有四公里。
沈雨一路沉默。直到踏上出城的土路，她才开口：“那些孩子...陈婷挑选的‘完美适配者’，可能就是通过这种‘特殊项目’带走的。”
“市政系统协助，家长可能还蒙在鼓里，以为是选拔培养。”秦云感到一阵恶心，“七年，三百个...她到底想建一个什么样的网络？”
“不是网络。”沈雨望着渐亮的天色，“是神殿。而她自己是其中的神。”
初光在她口袋里不安地颤动。沈雨轻抚叶片，忽然说：“秦云，如果我们失败...”
“不会失败。”
“我是说如果。”她停下脚步，“如果必须在摧毁服务器和救那些孩子之间选一个...我要救孩子。妈妈也会这么选。”
秦云看着她眼中决绝的光，知道这不是商量，是宣告。
“那就两个都救。”他说，“苏晚晴留了结构图，总会有办法。”
“可能要用苗圃做代价。”沈雨轻声说，“如果过度消耗初光的力量来完成大范围共鸣...它可能会枯萎。连带苗圃里所有的意识样本，都可能加速消散。”
“那就找别的路。”
“秦云，”沈雨的声音忽然哽咽，“有时候，没有别的路。”
天光刺破云层，照亮前方。土路的尽头，废弃砖窑的轮廓隐约可见。
秦云握住沈雨的手，掌心有汗，有伤疤，有温度。
“那就走眼前这条路。”他说，“走到头。看看尽头到底是什么。”
晨光中，他们走向砖窑。
而怀中的胶片上，地下六层的结构图在体温下微微发热，像一颗等待引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