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藏在山谷最深处,废弃已逾十年。主楼是苏式建筑风格,红砖墙爬满枯萎的藤蔓,窗户大多破碎,像无数空洞的眼睛。月光下,整栋建筑泛着青灰色的死寂。
王铁军示意停步。他在夜视望远镜里观察了五分钟,低声说:“没有热信号,没有电子设备辐射。但不排除有人用全屏蔽装备。”
沈雨闭着眼,额头印记在黑暗中发出极微弱的脉动光。“信号源在...地下层。但很杂乱,像很多微弱信号叠在一起。”
“很多?”赵明玥警觉。
“至少十几个。但都非常...稀薄。”沈雨寻找着形容词,“像回声,或者残影。”
秦云注意到主楼侧面的车库门有新鲜的车辙印。“最近有车辆进出。轮胎花纹是军用越野款。”
“陷阱的可能性很高。”王铁军收起望远镜,“我建议分两组。一组从正门进入吸引注意,另一组从后面通风管道潜入。如果有埋伏,至少能互相策应。”
“我和你从前门。”赵明玥检查手枪弹药,“秦云带沈雨走后面。如果有情况,无线电静默,用信号模拟器震动模式联系——短震安全,长震危险。”
计划迅速制定。秦云和沈雨绕到建筑背面,找到半塌陷的通风口。铁栅栏已经锈蚀,秦云用匕首撬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沈雨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里面有声音。”
两人屏息。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中,确实夹杂着别的声音——极轻微的、机械的滴答声,像老式钟表,但节奏异常规律。
“不是炸弹。”沈雨仔细分辨,“是...某种生命维持设备?很多台,同步运行。”
通风管道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秦云打开微型手电,光束照出管道内壁——有近期被清理的痕迹。
爬行约二十米后,管道垂直向下。下方透出微弱的蓝色冷光。
秦云先下去,落地时发现这是一个设备间。墙上布满老旧的管道和阀门,但中央空地整齐摆放着两排简易医疗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连接着呼吸机和监护仪。
总共十六人。
秦云走近第一张床。躺着的男人约四十岁,面容安详,但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接口疤痕——已经愈合,但形状与陈婷使用的型号不同。
“他们是谁?”沈雨轻声问。
秦云检查床尾的标签。手写字体,已经褪色:实验体07,林振华共鸣组,意识剥离后状态:稳定休眠。
“林叔叔的实验组...”沈雨捂住嘴,“妈妈日志里提到过,早期自愿测试完整接口的志愿者。陈婷说他们都在‘意外’中死了。”
“她没有杀他们。”秦云看其他标签,都是类似的编号,“她把他们藏在这里...像标本一样保存着。”
监护仪显示所有人的生命体征都极其平稳——太平稳了。心跳每分钟60整,呼吸12次每分钟,血压完全一致。这不是自然休眠,是人为维持的某种标准化状态。
沈雨走到房间中央的控制台前。屏幕蒙尘,但启动按钮上有新鲜指纹。她按下电源,屏幕亮起,显示着一行字:
林振华共鸣网络 - 子节点维持系统
运行时间:7年4个月2天
当前状态:自主循环稳定
警告:主节点失联超过72小时,子节点意识完整性开始衰减
“主节点是林叔叔的意识。”沈雨触摸屏幕,调出详细数据,“妈妈把他的意识从身体剥离保存后,这些早期实验者的意识还与他保持弱连接。就像一个意识网络的基站...”
她突然停住,调出实时监控画面。其中一个子节点的脑波图正在发生变化——原本平滑的波形出现细小波动,波动频率...
“和林川的残余信号频率一致。”秦云认出来了,“他在呼唤他们?”
“不完全是呼唤。”沈雨快速操作控制台,“是共鸣唤醒。林川的意识在寻找同类,而这些休眠的意识残片在回应...就像镜子相互反射。”
屏幕上,十六个监护仪的脑波图开始同步波动。起初杂乱,但逐渐趋于一致,形成一种奇特的共振模式。
房间里响起极轻的和声——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是直接在大脑里响起的神经信号共鸣。十六个休眠者同时睁开了眼睛。
空洞的、没有焦点的眼睛。
然后他们开始同步说话,嘴唇机械开合,声音重叠:
“林...川...”
“找到...连接...”
“网络...断裂...”
“需要...新节点...”
沈雨后退一步,撞到控制台。秦云挡在她身前,但那些休眠者只是躺在床上,没有其他动作。
“他们的意识没有完全恢复。”沈雨颤抖着分析,“只是碎片在共鸣下短暂激活。他们在传递信息...”
她强迫自己冷静,调出控制台的通讯记录。最近一条是48小时前,来自一个未标记的信号源,内容加密。
“能破解吗?”秦云问。
“需要时间...”沈雨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但格式...是妈妈的习惯。她用三层加密,第一层总是...”
她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错误。
又输入沈清秋的忌日。错误。
第三次,她输入林振华第一次参与实验的日期——沈清秋日志里提过,那是她最感激的一天。
屏幕解锁。记录展开:
主节点意识剥离后第180天。子节点网络自主维持稳定,但出现未知信号干扰。干扰源特征匹配:陈婷早期实验体(失控)。建议隔离该信号,防止网络污染。
下面附着一份坐标,指向秦岭另一处地点。
“陈婷早期实验体...”沈雨快速搜索关联档案,“这里!三年前,陈婷在秘密进行‘暴力倾向矫正实验’——她试图用接口直接改写罪犯的人格。但实验体产生抗性,部分失控...”
档案附有照片。秦云看到第一张时,心脏骤停。
照片上的人虽然面容憔悴,但他认得——是那个在青林市医院追杀他们、被林川制服的壮汉。档案标注:实验体X-1,抗性等级:极高,危险,已逃脱。
“他还活着。”秦云声音发紧,“而且就在这附近。”
仿佛回应他的话,楼上传来了枪声。
短促,两声,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王铁军他们的方向。
秦云抓起控制台上的便携数据储存器塞进口袋,拉着沈雨冲向出口。“走!”
但十六个休眠者突然同时发出尖锐的鸣叫——不是声音,是直接冲击神经的高频信号。沈雨捂住额头跪倒在地,印记剧烈发烫。
“他们...在警告...”她艰难地说,“楼上...不是陈婷的人...”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战术靴的规整步伐,是杂乱、沉重的奔跑声,像野兽。
秦云扛起沈雨躲到设备间角落的配电柜后。门被撞开的瞬间,他看见了——
不是穿作战服的追兵。是五个衣衫褴褛的人,眼睛血红,额头有粗糙改装过的接口装置,裸露的电线闪着火花。他们的动作扭曲不协调,但速度快得惊人。
为首的那个,正是照片上的X-1。他的接口已经与头骨部分融合,金属边缘渗着组织液。
“意识...信号...”X-1歪着头,盯着设备间里的休眠者,“同类...食物...”
他扑向最近的一张病床。
秦云在那一刻明白了:这些失控实验体不是来追捕他们的。他们是来吞噬这些脆弱意识残片的——像饿狼寻找最易得的猎物。
王铁军和赵明玥从门外冲入,开枪击中X-1的肩膀。但那人只是晃了晃,转身发出非人的咆哮。
“带沈雨走!”王铁军边换弹夹边喊,“他们不是人,是野兽!”
赵明玥扔出一个***。白色浓雾瞬间充满房间。
秦云在混乱中扛着沈雨冲出设备间,沿着来时的通风管道拼命爬行。身后传来打斗声、咆哮声、还有某种...吮吸般的声音。
他不敢回头。
爬到地面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沈雨在他肩上虚弱地说:“那些休眠者...他们的意识被...”
她没说完,但秦云懂了。有些死亡,比肉体消亡更彻底。
远处的疗养院主楼里,蓝光突然从所有窗户迸发——然后熄灭。
整栋建筑重归死寂。
王铁军和赵明玥没有跟出来。
秦云把沈雨藏在树丛后,正要返回,被她拉住。
“别去。”沈雨眼里含着泪,但声音冷静得可怕,“王叔和赵阿姨...已经做了选择。他们为我们争取时间。不能浪费。”
“可是——”
“他们的生命信号还在。”沈雨额头印记闪烁,“但很微弱。而且...楼上不止那些失控者。还有别人。”
她指向疗养院屋顶。月光下,一个身影静静站立,白衣在晨风中拂动。
陈婷。
她俯视着整片山谷,像审视自己的领地。
然后她转过头,似乎直接看向了他们藏身的位置。
沈雨猛地按住额头,印记烫得像要燃烧。
“她在...扫描。”沈雨咬牙,“用残存的接口能力...大规模神经扫描...”
秦云抱起沈雨,头也不回地冲进密林深处。
身后,疗养院的方向,响起了一声悠长的、仿佛某种信号发射成功的蜂鸣。
天亮了。
而狩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