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背着沈雨在晨雾中狂奔。肺部像着了火,左肩的伤口完全崩裂,血顺着胳膊滴落,在苔藓上留下断续的红点。但他不敢停——身后那股被扫描的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透过树叶的缝隙盯着他们。
沈雨趴在他背上,呼吸微弱但规律。她的额头贴着他颈侧,那枚印记烫得惊人,像一块烙铁。
“左转...”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耳语,“三百米...有屏蔽点。”
秦云毫不犹豫地转向。密林在这里变得更加原始,巨大蕨类植物遮蔽了天空,光线幽暗如黄昏。三百米后,他看见一面近乎垂直的岩壁,覆盖着厚厚的藤蔓。
“后面...”沈雨说。
秦云拨开藤蔓——后面是个勉强容人通过的裂隙。他侧身挤入,里面竟然是个天然岩洞,空间不大,但干燥,洞顶有裂缝透下天光。
他把沈雨放下,用藤蔓重新遮蔽入口,然后才瘫坐在地。肾上腺素退去后,所有疼痛同时涌来。
沈雨盘腿坐下,闭上眼睛。额头的印记逐渐降温,从赤红转为柔和的蓝白色。几分钟后,她睁开眼睛,眼神比刚才清明许多。
“这里...是妈妈设置的临时屏蔽点之一。”她环顾岩洞,手指触摸岩壁上几乎看不见的刻痕——三个螺旋的圆圈,分形曲线,“她进山考察时,会标记这种地方。天然岩石结构能屏蔽大部分信号扫描。”
“陈婷的扫描范围有多大?”秦云撕下衣袖重新包扎伤口。
“以疗养院为中心,半径可能超过十公里。”沈雨忧虑地说,“但她自己也受伤了,强行大范围扫描会加剧神经损伤。她这么急...一定是在找什么特别的东西。”
“也许不是找东西,是找人。”秦云想起屋顶上那个白衣身影,“找你。还有...我。”
沈雨沉默了。她的手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那个手势——三个螺旋,分形曲线,七条射线的小太阳。
“秦云,”她突然问,“你为什么一直帮我?最开始你只是想查清母亲的事。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母亲是被陈婷的实验波及而死,不是医疗事故。你可以离开了。”
秦云包扎的手停顿了一下。洞顶裂缝的光刚好落在他脸上,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旋转。
“最开始是因为承诺。”他慢慢说,“我答应林川保护你。后来是因为...愤怒。陈婷用科学的名义伤害了那么多人,包括我母亲。但现在...”
他看向沈雨。女孩坐在岩洞阴影里,脸色苍白,但眼睛亮得像藏着星屑。
“现在是因为你让我相信,有些东西值得保护。”秦云说,“你母亲的研究,林川的牺牲,王叔和赵博士的选择...还有你自己的勇气。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沈雨。从来都不是。”
沈雨的眼泪无声滑落。她没有擦,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
“妈妈留给我的记忆里...有你的母亲。”她轻声说,“秦云,你妈妈叫苏晚晴,对吗?她是青林市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
秦云心脏一紧。“你怎么知道?”
“她在妈妈早期的实验中担任医学顾问。”沈雨闭上眼睛,像是在读取记忆,“你妈妈反对陈婷的激进方案,坚持所有实验必须经过完整伦理审查。后来...她在一次‘意外’的接口测试事故中脑死亡。但妈妈的数据显示,那不是意外——是陈婷故意调高了测试设备的输出功率。”
岩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秦云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如擂鼓。七年了,他终于知道了母亲死亡的真相——不是医疗疏忽,是谋杀。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她发现了陈婷篡改数据的证据。”沈雨睁开眼,眼中满是悲哀,“你妈妈准备向伦理委员会举报。陈婷先下手了。”
秦云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愤怒像岩浆在胸腔翻滚,但更深处是冰凉的悲哀——母亲到死都相信科学是为了救人,却被她信任的同事背叛。
“你母亲临终前,”沈雨继续说,“用最后清醒的意识,在她自己的病历里留下了一个加密标记。妈妈后来破解了,那是...指向这个岩洞的坐标。”
秦云猛地抬头。
“你妈妈知道这个屏蔽点的存在。她也许预感到自己会有危险,所以留下了线索。”沈雨站起来,走到岩洞最深处,“她说,如果有一天有人需要藏身和线索...就在这里。”
沈雨的手指在岩壁上摸索。突然,一块岩石向内凹陷,露出一个小型隐藏舱——防水防震,里面只有一个老式数据芯片,和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年轻女性:沈清秋、陈婷,还有秦云的母亲苏晚晴。她们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门口,笑得灿烂。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字迹:
致未来:真相也许残酷,但唯有真相能带来真正的救赎。勿忘初心。——苏晚晴
秦云拿起照片,指尖颤抖。他记忆中母亲总是疲惫而严肃,很少这样开怀大笑。
数据芯片插入沈雨的便携读取器。内容不多:几份加密的会议记录,显示陈婷早期就提议跳过动物实验直接进行人体测试;一份伦理审查的异议书,苏晚晴签名;还有...一段十秒的音频。
秦云按下播放。
背景有实验室设备的声音,然后是苏晚晴的声音,压得很低:“清秋,小婷的状态不对劲。她昨晚在实验室待到凌晨三点,我进去时她在看那些脑波同步数据,眼神...很狂热。我建议暂时中止项目,让她接受心理评估。”
沈清秋的声音:“晚晴,她只是太投入了。我们的研究可能改变数百万神经疾病患者的生活——”
“不是投入,是偏执。”苏晚晴打断,“我查了她最近修改的参数。她在测试意识覆盖的可能性。这不是治疗,这是...创造傀儡。我们必须阻止她。”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日期是苏晚晴死亡前一周。
岩洞里一片死寂。许久,秦云轻声说:“我妈妈试过阻止。”
“她试过。”沈雨握住他的手,“现在轮到我们了。”
秦云将照片小心收进贴身口袋。母亲的笑容隔着布料贴在胸口,像一道护身符。
“芯片里还有一个坐标。”沈雨调出地图,“指向秦岭更深处的某个地方。标注是...‘种子库’。”
“种子库?”
“妈妈记忆碎片里有这个概念。”沈雨努力回忆,“她说,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如果陈婷完全控制了接口网络——需要有一个地方保存‘人类意识的原始样本’。不是控制,不是融合,就是...纯粹多样性的存档。”
秦云站起身。失血让他有些眩晕,但他强迫自己站稳。
“王叔和赵博士...”他说不下去了。
沈雨闭上眼睛。额头的印记微弱闪烁,她在尝试感应。“他们还活着。生命信号很弱,但稳定。陈婷没有杀他们...她在审问。想通过他们找到我们。”
“我们能救他们吗?”
“现在不能。”沈雨残酷但诚实地回答,“我们两个人,没有武器,你受伤了,我也没完全恢复。去就是送死。”
秦云知道她说得对。但想到王铁军和赵明玥可能正在遭受折磨,他的心就像被揪紧。
“种子库。”他说,“如果我们能找到那里...如果那里真有能对抗陈婷的东西...”
沈雨点头:“妈妈留下坐标,一定有原因。也许那里有能安全关闭所有接口的方法,而不需要我付出融合意识的代价。”
她停顿,补充道:“或者...有办法把妈妈和林叔叔的意识从我这里安全分离。我现在能感觉到...他们的碎片在影响我的思维。有时候我会说出妈妈才会说的话,有时候会有林叔叔的习惯动作。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
这个问题太沉重,秦云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能再次握住她的手:“你是沈雨。你救了很多人,包括我。不管你体内还有什么,那个勇敢的女孩依然在。”
沈雨挤出一个微笑,眼里又有泪光。
洞外传来鸟群惊飞的声音。秦云透过藤蔓缝隙看去——远处天空,三架无人机呈扇形掠过,显然在搜索。
陈婷加大了力度。
“我们不能等天黑。”秦云说,“无人机会有热成像。这个岩洞能屏蔽神经信号,但屏蔽不了热源。”
沈雨收拾好数据芯片和读取器。“种子库在西北方向,大约十五公里。全是无人区,没有现成的路。”
“那就开路。”秦云背起简易背包,里面是仅剩的补给——几块压缩饼干,两瓶水,医疗包。
离开岩洞前,沈雨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刻下的标记。她伸手触摸,轻声说:“我会完成你开始的一切,妈妈。但我会用我的方式。”
两人再次没入密林。这次,他们的方向明确,步伐坚定。
秦云不知道种子库里有什么。可能是希望,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也可能只是一个科学家留给世界的最后遗言。
但他知道,母亲的笑容在口袋里。
知道林川的牺牲没有白费。
知道王铁军和赵明玥还在坚持。
知道沈雨需要他。
这就够了。
足够让他继续向前,走向秦岭深处那片连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迷雾。
走向人类意识最后的庇护所。
或者,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