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岁月文学 > 赌痴开天 > 第402章龙潭,初入

第402章龙潭,初入

    引子

    “天局总舵,非在地图之上,而在人心之渊。”

    ---

    寅时三刻,东海雾深。

    花痴开站在船头,咸湿的海风卷着浓雾扑在脸上,将额前的碎发打得透湿。他手中握着一枚温热的玉符——那是母亲菊英娥临别前塞进他掌心的,玉质莹润,正面刻着一个古篆“赌”字,背面则是一只闭着的眼睛。

    “到了‘不夜城’,亮出此符,自有人接引。”母亲的声音犹在耳畔,“痴儿,记住娘的话:入龙潭,观其势,勿轻动。”

    船是夜郎府特制的“潜龙舟”,外表与普通商船无异,内里却暗藏机关。此刻船舱中,小七正擦拭着他的三十六把薄刃飞刀,阿蛮在角落里闭目养神——这黑塔般的汉子自从三日前在“鬼哭滩”替花痴开挡了一记毒镖后,左臂就一直缠着浸了药汁的麻布,但他从不说疼。

    “公子,雾散了。”掌舵的老海鬼哑着嗓子道。

    花痴开抬眼望去。浓雾如幕布般向两侧退开,露出前方景象——那不是陆地,而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巨城。

    城通体玄黑,以不知名的金属与巨石构筑,轮廓在晨曦微光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城墙高达十丈,墙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最奇的是城墙顶端,每隔十步便嵌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即便在白日也散发着幽幽冷光,这便是“不夜城”之名的由来。

    更让人心悸的是城门:非金非木,竟是一张巨大的骨牌——双天牌,两点猩红如血,牌面微张,形成一道可供舟船通行的缝隙。牌门两侧,各立着九尊石像,形态各异,或持骰盅,或握骨牌,或捻筹码,每尊石像的眼睛都用黑曜石镶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似在盯着来者。

    “好重的煞气。”小七不知何时来到花痴开身侧,声音压得极低,“这些石像……是活人浇铸的。”

    花痴开瞳孔微缩。他运转“不动明王心经”,眼中金芒一闪,果然看见每尊石像的胸腔内都封着一具完整的骸骨,骸骨保持着生前的姿态,怨气凝结不散,与城墙上的夜明珠形成诡异的循环——怨气滋养明珠,明珠光华又镇住怨气,生生不息。

    “天局以怨为阵,以赌为门。”花痴开喃喃道,“果然是不入流的邪道。”

    潜龙舟缓缓驶入骨牌门。穿过门缝的刹那,花痴开忽然感到怀中的玉符一热,紧接着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声响:骰子滚动声、骨牌碰撞声、筹码堆叠声、赢家的狂笑与输家的哀嚎……这些声音交织成一片,直往人脑髓里钻。

    “闭窍!”花痴开低喝。

    三人同时运转心法,封闭耳识。但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饶是花痴开的“不动明王心经”已修至第四重,此刻也觉识海震荡,眼前幻象丛生——他看见父亲花千手浑身浴血站在赌桌前,看见母亲被铁链锁在暗室,看见夜郎七背对他渐行渐远……

    “破!”花痴开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再看小七和阿蛮,一个脸色惨白,一个额冒冷汗,显然也经历了类似的幻境。

    “入门三关,这是第一关‘闻鬼哭’。”掌舵的老海鬼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寻常人到此,心智稍弱便会疯癫。三位能这么快醒来,难怪夜郎老爷放心让你们来。”

    花痴开深深看了老海鬼一眼——这老家伙绝不简单。

    穿过百米长的水道,眼前豁然开朗。

    不夜城内,竟是另一番天地。

    首先入眼的是光——无处不在的光。街道两旁不是灯笼,而是一条条发光的水晶管道,管中流淌着荧蓝色的液体,照得整座城池如同白昼。街道宽阔得惊人,可供八辆马车并行,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石砖,每块砖上都刻着不同的赌具图案。

    街道两侧,楼阁林立。但这些楼阁并非寻常商铺,而是一座座赌坊:有的门匾写着“千金一掷”,门口立着黄金打造的骰子雕塑;有的挂着“生死牌局”的旗幡,窗内隐约可见人影在骨牌桌前对峙;还有的三层小楼传出靡靡之音,二楼露台上,穿着暴露的女子笑盈盈地向路人抛洒花瓣——那花瓣落地即化,腾起粉色烟雾,闻之令人心神荡漾。

    行人如织。有锦衣华服的富商巨贾,有衣衫褴褛的江湖客,有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异国服饰、金发碧眼的番邦人。但无论身份如何,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奇特的狂热——那是赌徒特有的眼神,贪婪、焦灼、兴奋,如同即将渴死的人看见甘泉。

    “公子,接引的人来了。”老海鬼低声道。

    前方人群中,一个矮瘦的老者缓步走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头发花白稀疏,脸上皱纹深如沟壑,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浑浊如蒙白翳,右眼却清澈明亮,瞳孔深处似有星芒流转。

    老者走到船前,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掌。

    花痴开会意,取出玉符放在他掌心。老者用右眼仔细端详片刻,点了点头,将玉符交还,转身便走。

    三人对视一眼,跃下船跟了上去。

    老者脚程不快,但步法奇特,每一步都踏在石砖的特定图案上——有时踩“骰子”,有时踩“骨牌”,有时踩“筹码”。花痴开注意到,凡是老者踩过的图案,都会微微亮起一瞬,随即恢复原状。

    “他在走阵。”花痴开心中了然,“这街道本身就是一座大阵,若踏错一步,恐怕会有不测。”

    七拐八绕,穿过三条喧闹的赌街,老者在一座不起眼的小楼前停下。楼高三层,木质结构,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匾,上面无字,只刻着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与花痴开玉符背面的图案一模一样。

    老者推门而入。门内是个狭长的过道,两侧墙壁上挂着油灯,灯焰竟是诡异的绿色。走过十步,眼前出现一道向下的石阶,深不见底。

    “三位请。”老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破风箱,“我家主人已在‘静室’等候。”

    花痴开没有犹豫,当先走下石阶。小七和阿蛮紧随其后,三人呈三角阵型,互为犄角。

    石阶盘旋向下,约走了百级,眼前出现一扇青铜门。门上有两个凹槽,形状与花痴开手中的玉符完全吻合。

    “需两符同启。”老者道,“公子持一符,老朽持一符。”

    花痴开略一沉吟,将玉符放入左侧凹槽。老者取出另一枚形制相同但略小的玉符,放入右侧凹槽。

    “咔哒”一声轻响,青铜门向内打开。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石室。四壁空空,地面正中铺着一张巨大的白虎皮,虎皮上摆着一张矮几,几上有一壶茶、三个茶杯。矮几后,盘膝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癯,剑眉星目,鬓角微霜,穿着一身素白长衫,手中拿着一卷古书。见三人进来,他放下书卷,微微一笑:“痴开贤侄,一路辛苦。”

    花痴开瞳孔骤缩。

    这张脸,他见过——在夜郎七书房那幅泛黄的画卷上。画中人与父亲花千手把臂同游,意气风发,画旁题字:“知己司马空,赠兄花千手。”

    “你是……司马空?”花痴开声音冰冷。

    “正是。”司马空坦然承认,伸手示意,“请坐。茶是上好的龙井,刚沏的。”

    小七和阿蛮全身肌肉绷紧,手已按在兵刃上。花痴开却摆了摆手,走到矮几前,在司马空对面盘膝坐下。

    “你胆子不小。”花痴开盯着对方的眼睛,“杀了我父亲,还敢让我母亲送来玉符,引我来此。”

    司马空提起茶壶,斟了三杯茶,动作从容不迫:“我若说,花千手不是我杀的,贤侄信否?”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我便告诉你真相;不信,你现在就可以动手。”司马空将一杯茶推到花痴开面前,“不过以贤侄的聪慧,当知若我真要杀你,不必费此周折。”

    花痴开沉默。司马空说的是实话——从入城到现在,处处是杀机,若对方真要取他性命,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发动致命袭击。

    “你说。”花痴开端起茶杯,却不饮,只是握在手中感受温度。

    司马空叹了口气,眼中露出复杂神色:“二十年前,我与千手兄并称‘赌坛双璧’。他精于‘千术’,我长于‘算理’,本是至交好友。后来‘天局’崛起,欲统御天下赌坛,我们二人皆在其招揽之列。”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千手兄性情刚烈,不愿受制于人,断然拒绝。我则……选择了妥协。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我认为,与其在外被‘天局’剿灭,不如深入其中,或有转圜之机。”

    “所以你投靠了天局?”花痴开冷笑。

    “是合作,也是潜伏。”司马空纠正道,“我入天局二十年,从外围执事做到如今的‘财神堂’主事,掌三十六处分舵的财权流转。这二十年,我暗中破坏天局计划十七次,救下被追杀的赌坛同道四十三人,收集天局罪证三百余卷。”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推到花痴开面前:“这是三年来,天局通过赌坊洗钱的账目副本,涉及朝中七位大员、边关三位将领。其中最大一笔,是三千万两白银,通过七十二家赌坊流转,最终汇入北漠金帐王庭。”

    花痴开翻开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时间、地点、金额、经手人。他虽不通账务,但也看得出这账册做得极其细致,每一笔都有迹可循。

    “你为何要帮我?”花痴开合上册子。

    “两个原因。”司马空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千手兄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年在‘鬼蜮赌窟’,若非他替我挡下那枚毒镖,我早已是枯骨一堆。”

    “第二,”他眼中闪过锐芒,“天局首脑‘庄家’已疯。他不再满足于掌控赌坛,而是要以赌控国,以国控天下。近来他频频接触番邦使者,暗中资助北漠叛乱,甚至……在江南水灾时,故意拖延赈灾银两,以致饿殍遍野。”

    花痴开心中一震。江南水灾是三年前的事,当时朝廷拨银八百万两,却迟迟未到灾民手中,导致暴乱四起,后来不了了之。若真如司马空所言……

    “你要我做什么?”花痴开直截了当。

    “三日后,天局将召开‘蟠桃会’。”司马空压低声音,“届时三十六堂主事、七十二舵舵主齐聚‘摘星楼’,商议下一阶段计划。我要你混入其中,拿到‘庄家’与北漠往来的密信,以及他控制朝中官员的名单。”

    “我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司马空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天局”二字,背面则是一朵绽放的菊花——花痴开母亲菊英娥最爱的花。

    “这是你母亲当年留下的信物。”司马空轻声道,“她与我约定,若有一天她不能亲自来,持此物者,便是可信之人。”

    花痴开接过令牌。入手温润,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显然常被人握在手中。令牌内侧,刻着两行小字:

    “菊残犹有傲霜枝”

    “不信东风唤不回”

    确是母亲的笔迹。

    石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油灯发出噼啪轻响,茶香氤氲。

    良久,花痴开抬起头:“我如何混入蟠桃会?”

    司马空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苦涩:“贤侄可知,为何天局首脑自称‘庄家’?”

    “愿闻其详。”

    “因为在这不夜城,人人都是赌徒,唯有他——永远是庄家。”司马空目光深远,“而要成为庄家,需过三关:第一关‘赌命’,第二关‘赌运’,第三关‘赌心’。”

    他站起身,走到石室西侧墙壁前,在某块砖上轻轻一按。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通道,通道尽头隐隐有红光透出。

    “下面便是‘赌命窟’。”司马空侧身让开,“三日后的子时,蟠桃会开场。在这之前,贤侄需连过三关,拿到‘庄家候选’的资格,才能进入摘星楼。”

    花痴开起身,走到通道口。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硫磺与血腥的气味。

    “我若过不了呢?”他回头问。

    “那就死在里面。”司马空声音平静,“天局不要废物。”

    花痴开不再多言,迈步踏入通道。小七和阿蛮毫不犹豫跟上。

    三人身影消失在通道深处。青铜门缓缓闭合。

    石室内,司马空重新坐回矮几前,端起已凉的茶,一饮而尽。

    “出来吧。”他轻声道。

    石室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正是方才引路的老者。他此刻腰背挺直,眼中精光四射,哪还有半分老态。

    “主事,此子能成吗?”老者问。

    “成与不成,皆看天意。”司马空摩挲着手中的空茶杯,“但他若真是千手兄的儿子,就一定能走到庄家面前。”

    “那之后呢?”

    “之后……”司马空望向墙壁,目光仿佛穿透石壁,看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摘星楼,“之后,便是赌坛百年来,最大的一场局。”

    他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

    “也是我司马空,等了二十年的……赎罪之机。”

    (第402章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