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光影竖发向上,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这漆黑中祈得些许光亮。
恐惧来源于未知,可也没有多少人能承受近在眼前的血淋淋现实。
秦叔是一条直线过来的,这条线上所有阻碍都碾化作了脚下的路。
天黑前一刻,站你身旁说话的人,眼下却成了地上一滩夯实血红。
而这,才仅仅是开始。
秦叔的目光,锁定下一位。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身穿明家衣服,在一群人中,很不起眼。
秦叔在“按图索骥”,在他那日的记忆中,这个女人衣着华丽,左手持铃右手握幡,隔着很远,对自己进行各种袭扰。
那日围攻他的人,近前的,他记得不多,因为很多一拳之下都被轰碎,无需去记。
而那些站在外围,通过各种远程手段出手的,秦叔往往看了很多眼,因为打不到。
今日,在场的熟面孔还真是不少,明明是上一辈的江山人物,在各自势力与江湖上的地位都不可能低,可却都伪装低调,融入人群。
这说明,他们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也在心照不宣地做配合。
当年针对的是自己,这次针对的是小远,毫不顾忌地以大欺小。
妇人正在与秦叔对视,因为当秦叔目光扫来时,杀机毫不遮掩地对她个人释放。
明摆着告诉她,我要来杀你了。
金玉筱全身汗毛颤栗,和欧青峰一样,她也想不通为何这人此时会在这里。
先前的畅想回味与此刻的惊恐万分,形成鲜明对比。
当年的那件事,木已成舟,柳玉梅忍下了,因为她晓得真正在幕后谋划布局的是哪些顶尖势力。
除非想撕破脸皮彻底鱼死网破,否则那件事就得默契地不去再提。
这也就给了很多当年参与过这件事,且身份地位与实力不够格的人,一种想当然的自我感觉良好。
仿佛参与这样的事情,坑害两座龙王门庭,真的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以隐忍换时间,柳玉梅等来了阿力走出失败阴影重新站起,不仅恢复当年巅峰,还强势再上一步;更是等来了小远入门,带着自己孙女一起走江,门庭复兴。
村里人尚且知道,那种上无老下无小无所牵绊的人,最好不要去欺负。
当下的秦柳家,无外门,无拖累,无弱点,无顾虑……
是时候,让这座江湖,感受到来自两座正统龙王门庭的怒火了。
秦叔向金玉筱“走”了过去,他其实是在冲刺,但就像先前的欧青峰,努力捕捉之下所看见的残缺画面里,秦叔就像是在行走。
一切照旧,所有在这条线上触碰到秦叔的人,都绽放成血雾。
金玉筱手中祭出铃铛,右手甩出一面绣着妖兽之脸的灰幡。
周围人还未来得及诧异金玉筱的气质神情变化,就在铃铛声中,双眸泛红,主动挡在金玉筱身前,准备施展手段。
秦叔没有出拳,继续走过来。
速度太快,这群人还未来得及将各自手段施出,秦叔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砰!砰。砰!砰……”
密集的血色烟花绽放。
金玉筱手里的灰幡下压,身前的血雾与破碎的魂念被吸入,灰幡上的妖兽,咆哮而出。
“吼!”
一头恶蛟自秦叔身上浮现,这是秦叔的气势显化。
恶蛟绞杀向妖兽虚影,刹那间就将其崩碎,而后又撞入那面灰幡,灰幡炸裂。
“不可能……这不可能……”
金玉筱面露惊惧。
当年,没去第一线拼杀且活下来的人,根本无法体验到那一战中这个秦家男人的真正恐怖。
哪怕是失败后陷入自责自悔没有走出来的秦叔,杀她也绰绰有余,又何论现在。
金玉筱双脚点地,想要后撤,但她身形才刚跃起,就被一只手抓住了面门。
发力。
“啪!”
脑袋连带着整个上半身,化作血雾,只余下两条腿依照惯性继续向后跳出。
秦叔转身,继续走直线,下一个。
他没去刻意杀戮实力不够格的人,不是仁慈,而是没刻意出手的必要。
世上本无路,走的直线多了,就成了路。
而且,他想特意去杀的人,还很贴心地因早早感知到了他,目前都转移去了黑影的各个角落,每道直线也因此能拉得很长很长。
“我可以赔罪,上门赔罪,听从发落!”
罗莹抽出拂尘,一边疯狂地向秦叔甩动一边大声求饶。
一道道彩色风气还未触碰到秦叔,就被秦叔身上的九条恶蛟争抢似的探出身子来吞噬。
秦叔听到了她的话,听到了最后一句。
面对近身的秦叔,罗莹手里的拂尘散开,形成封锁结界,可结界刚布置好,就被这男人撞碎走出。
“不……不……”
罗莹眼眸里,光华疯狂汇聚,身子也随之撑起,这是打算同归于尽。
但她的脖子,却被秦叔掐住,举起。
想要释放出来的彩气被男人身上的气势压制,全都聚留在她身体里,她的皮肉开卷掀开,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被自己的力量反噬殆尽,只余下一具标准漂亮的白骨,手一松,哗啦啦的落地。
“嗡!”
一把刀,出现在了秦叔身后。
与此同时,又有一把剑从侧面刺来。
刀罡浑厚,携虎啸之势;剑锋锋锐,裹破晓之音。
这二人看穿了秦叔的目的,从一开始的渴望逃离中清醒,主动发动了攻击,并向四周喊道:
“一起出手,杀了他!”
“要不然,我们都得死!”
二人现在都很后悔,第一时间里退却了,如若他们能像当年那般主动进攻,让刚死去的那三个在后面……
可就算再来一次,他们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无法坚定,因为他们当年虽然是近战搏杀的参与者,但他们二人出手前,已经有不知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拳下。
如果有的选,没人会想去做第一批的炮灰。
秦叔左手,抓住了袭来的剑锋,将剑止住。
手指被割破,鲜血流出,只是这流出的鲜血却并未滴落,而是在气门裹挟下重新被凝聚流入,随即右拳挥出,击中对方的胸膛。
“轰!”
唯一的一把剑,还在秦叔手里攥着,持剑的人,却多到到处都是。
刀,砍在了秦叔后背上。
衣服破开了,皮肤也被劈开了口子,可经过气浪层层削弱,最后落在秦叔身上的刀罡,已十不存一,且破皮后本该肆虐而入加大杀伤的方式,在秦叔这里行不通,因为残余的罡气刚进入秦叔体内,就被气门强行推出。
并且,秦叔两侧肩胛骨挤压,将这把没能劈出什么效果的刀,死死卡住。
秦叔回过头。
持刀者身穿令家衣服,十分果断地弃刀后撤。
然而,气旋已成,疯狂将他向秦叔这里去推。
他的后撤,只是起跳成功,但身形却凌空静止,并且在秦叔将拳头对着他攥起时,他再无力抵抗这气浪,卸劲后身形被迅猛向前推。
远远看去,像是他自己主动朝秦叔拳头上去撞。
这撞得太猛,也对自己太狠,拳头撞破自己胸膛后尤不过瘾,还在继续前进,把胳膊融入,把臂膀融入,最后,整个人撞到秦叔胸膛上后,彻底裂开。
秦叔衣服破了,手指也破了,后背也破了,但这些伤口都被压缩成了一道细细的血线,像是用红笔画上去似的。
秦家人不是神,面对实力不俗的近身战对手,也会受伤,也会出血,他们也无法做到像某些邪祟那般,拥有自愈能力。
所谓《秦氏观蛟法》,观的可不仅仅是蛟的最后化龙,而是蛟在不同时期的蛰伏、蜕变、峥嵘。
秦家人的武夫刻板印象,是真的,气门开在脑门上,也是真的。
不过,他们不是不长脑子,而是将主要精力,融入了对自己身体全方面的细节开发掌控。
所以,你能看到他受伤,看到他流血,可当你以为见到了希望,嗷嗷叫地冲上去后,死的还是你自己。
真正的秦家人,你永远都无法判定,他最后一口气,究竟在哪里。
这也是润生在小地狱里,面对那些强大的肉瘤人形,鏖战后发现自己身体支撑不住的原因,他只会迭势,却无法像秦叔这般精细掌控自己身体以应对各个时期的变化。
李追远也知道让润生去精研感悟观蛟法的万千变化并不现实,干脆邪路走到底,激发出润生的死倒特质,让润生靠死倒本能去做调整。
此时,秦叔轻轻扭了扭脖子。
那些本要自己一个一个去找的人,以及不屑去找的人,全都开始了松散抱团。
就算是普通人面对凶猛的野兽也晓得抱团,更何况是一群江湖中人。
然而,这并未给秦叔带来什么压力。
江上的人和岸上的人,完全是两种概念,哪怕曾经是江上的人,下来后,就算实力未变,其它都会退化。
阿婷先前,将他们比作了自己以前遭遇情况的缩小翻版,那是因为阿婷没走过江,小远应该清楚知道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当江上的精英,被组织起来,形成周密阵势,向自己如潮水般发动攻势时,那种茫然与绝望,不是眼下这种松散所能比拟。
秦叔低下头,可惜,这种过来者的失败经验,他无法去对小远分享。
倒不是怕承担什么因果反噬,而是他当年是被围攻的那一个,小远则更像能组织起这场围攻的那一个。
短暂的思绪飘远,不是不小心走了神,而是他们的抱团,更像是一屋子垃圾自发攒聚,更方便扫入簸箕。
上次打架,还是在小远精神世界里硬扛那只大乌龟化身,那是极端特例。
秦叔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具体的实力水平,毕竟,他当下更擅长的是种地。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眼前这些人虽然数目庞大,却都不够格。
或许,也就只有上次望江楼里的那些老东西,才能勾起自己认真出拳的兴致。
可惜,上次自己主动挑衅过了,可他们没一个上钩,大概,是因为他姓秦吧。
秦叔单脚蹬地,身形自原地消失,下一刻,撞入了一个抱好团的区域。
“轰!”
一个大坑被砸出。
血雾溢散,碎肉飞溅,能留下块残肢都属幸运。
这种场面,简直比先前单对单碾杀时更为吓人,它带来的是最为彻底的绝望,等同向在场所有还活下来的人宣告,眼前这位,根本和他们不属于同一层级。
真正认识秦叔的还是极少数,有人误将秦叔认为是哪一家易容变年轻的老东西,鼓起勇气发出质问:
“老前辈如此以大欺小,岂不是坏了江湖规矩?”
面对质问,秦叔做出了回应。
可能是出于礼貌,回应时站得近了些。
“轰!”
发声询问的人所在的抱团区域,出现了第二座大坑。
勇气能凝聚人群,这伙人就被询问者所展露出的勇气,彻底凝聚在了一起,血肉不分离。
以大欺小?
如果今日来到这里的不是自己,那问这句话的是不是就是小远?
不,小远不会那么幼稚,浪费力气问出这种问题。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但这次聪明了一点,是操控傀儡跑出来喊话:
“老前辈如此酷烈行事,就不怕自家传承子弟,遭遇对等报复么!”
“哈哈哈哈哈,想报复?尽管来呀!”
刘姨的笑声响起,她走入这片黑暗,身后带来了更为磅礴的黑色洪流,蠕动着高高竖起,密密麻麻的各种蛊虫,正对新鲜的血食发出最急切的渴望。
以前,是一个可怜的老太太带着养子养女,摆出不惜拼命的架势,守护着最后的珍贵。
如今,子女成器,小远以他的智慧利用走江者身份,证明了他已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刘姨撑开双臂,舌头舔了舔上嘴唇:
“被欺负了这么多年,这下终于轮到我们,来欺负这座江湖了!”
……
“请您饶命,我是……”
“你是邪修。”
头颅落地。
一个单独走江的年轻女孩儿,用的也是剑,居然能扛住自己以风水气象凝聚出的一具分身迟迟不死。
这个女孩儿,足够优秀,从女孩的招式中能看出,她的长辈,也与自己有旧。
女孩的爷爷,当年还在婚宴上喝醉了,反复说着醉话,说真是羡慕那秦老狗。
秦老狗没像以前那般,把他绑起来丢粪坑里醒酒,而是得意洋洋的举着酒杯,像个凯旋将军,品味着自己的胜利。
当柳玉梅将目光注意过来,更多具风水分身凝聚在一起,斩杀女孩前,老太太心底是泛起一丝犹豫的。
资质这么好的孩子,就这么被自己杀了,可惜了,留在江上兴许能成为小远用来磨砺的对手。
可转念一想,这种靠着家里暗示,特意早早过来排队只为往里冲,找寻到小远尸体获得机缘的人,心气儿上也不配成为小远的对手。
这样的人,也配争龙王?
柳玉梅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大界,心道:
“明琴韵,令慕阳,你们这会儿肯定高兴坏了吧?
那我就让你们,更高兴高兴。
你们猜猜,除了家里的雷兽与疯子以及外面的这第二批骨干中坚外,死在这里的这么多点灯者,天道究竟会将这因果反噬,算到谁头上?
冤有头债有主,在此进行布局想要杀点灯者的,可是你们!”
天道有眼,可这眼睛有时候也无暇他顾,而炼气者,望气望的,就是与这天地呼应的能力。
在南通家里,柳玉梅对小远的布置感到震惊。
可如果李追远能现场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幕幕,也一定会对柳奶奶的自由发挥,感到错愕。
柳家曾经的大小姐,天赋卓绝,除了能得历代龙王之灵呼应,更生来与这天地之气亲近。
说白了,李追远给出的是思路方向,同样的东西教给不同的人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有人会认为你尽说虚的没用的,而有人会因此茅塞顿开,取得超乎想象的效果。
天道、江上、因果……
柳玉梅是没点灯走过江,但她那一代的龙王,在床上躺在她身旁!
听风峡大界内封锁死者气机的阻隔,被柳玉梅全部解除,这一片的黑暗,也被柳玉梅驱散。
就这,已足以让他们知道计划布局失败,让他们愤怒狂吼了,但,还不够!
柳玉梅目光环视四周,看着那一处处被她杀死的点灯者尸首,她的眼里浮现出泪光,神情从茫然疑惑、到震惊惶然,最后是自责后悔。
这只是走一个过场,天道不会在意你的演技,哪怕是江湖算命骗子也知道点怎么规避因果的土方法。
但凡事,就怕较真,它看不到,你就把它吸引过来,让它好好看看!
柳玉梅掌心摊开,手里是厚厚的一沓紫符。
底蕴这种东西,往往就是在这种不经意间展开。
赵毅曾经也有一张这种符,被他当宝贝似地一直含在嘴里,留作关键时刻救命用。
而此时,柳玉梅直接将这一沓紫符甩向空中,刹那间,雷霆震动,云层驱散,纯净的阳光撒照。
紧接着,柳玉梅双手掐印,阳光开始向她身上聚集,这是酆都大帝与菩萨那样的存在,最不喜欢的注视感,祂们一直在致力于规避这种目光。
伴随着手印继续掐动,两道光亮被剥离出去,落在了身后被困住的雷兽以及那个明家疯子身上。
随即,
柳大小姐单膝跪下,诚声道:
“玉梅有罪,向天请罪,望天地明鉴!”
话音刚落,柳大小姐的青春容颜快速褪去,以飞快的速度变老,直到恢复她当下真实年龄后,停住了。
“噗!”
柳玉梅吐出一大口鲜血,浸染了身前的土地,灵魂深处更是传来剧烈的灼烧感,但这种反噬,在她预料之中,她可以撑得住,无非是回去后需要静养些日子,每天打打牌也就过去了。
可有些人,因自己的请罪,所要承受的因果反噬,只会是自己的十倍甚至百倍!
……
明家。
一众长老们正借着一个随意找出来的理由,设宴布酒,打算好好庆贺庆贺。
卧房内,明琴韵的脸上也浮现出许久未见的潮红,这是人逢喜事精神振奋。
可就在这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下,宗族堂内的弟子,再次失魂落魄地跑了进来,这次直接跪在了院子里,明明今日已经进这里汇报了多次,这次脸上却出现了一副天塌了的神情:
“剩下的命牌,剩下的所有命牌,刚刚……全碎了!”
其实,还剩下一块没碎,但因为周围一下子碎裂得太狠了,把唯一没碎的命牌给埋在了里头,且这场面着实过于骇人,宗族堂内的子弟也没心思这会儿去里头扒拉清理。
“啪!”
屋内,所有明家长老们一齐捏碎了手中的酒杯,连带着被众人围坐的宴桌也在顷刻间崩裂了一地。
明家人是情绪难以受控,但并不是傻子,大家很清楚,送去听风峡的明家人全部死亡,意味着什么。
二长老问出了众人心底都隐隐猜到的一个可能:“那之前那种命牌碎裂频率是……是什么意思?”
还未来得及等厅屋内的长老们整理好思绪,卧房内就传出了明家小姐的尖叫声:
“奶奶,奶奶,奶奶您怎么了!”
众长老马上跑进卧房,看见躺在床上本已成功压制住身体问题的明琴韵,忽然进入了极为严重的走火入魔状态,上半身似火烧,飞扬出火星,下半身冰冻,脚趾脱落,七窍更是溢出汩汩黑血。
令家,雷池。
“五行,别让爷爷失望。”
令五行魂不守舍了许久,终于恢复了一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弯腰,向着坐在雷池内,正在引雷霆入体淬炼体魄的爷爷行礼。
“爷爷,五行告退。”
“嗯……”
“轰隆隆!”
令五行刚转身准备离开,就听得身后传来雷鸣巨响。
他马上回头,随即嘴巴张开,目露惊愕。
练功的爷爷,似是犯了初学者才会出的岔子。
这使得雷池内的雷霆失控,疯狂地轰击着爷爷的身体。
看着眼前正在剧烈颤抖的爷爷。
令五行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向上轻轻勾了勾。
他,没死唉。
———
明天上午还有一章,补这章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