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海心离开之后不久,一名身穿锦绣袍服的中年男子也独自进入了郭汾阳的营帐之中。
这名中年男子看着将沙盘上的小旗全部拔出捏在手中的郭汾阳,也没有任何的客套话,只是平静的说道,“将军有没有想过,哪怕成功将幽州叛军击溃,大唐或许会陷入一个更为可怕的境地。”
郭汾阳微微抬头,看了这名中年男子一眼,冷道,“不要把你们在长安装神弄鬼的说法方式用到我这里,不能直接说就直接离开,我没有心情和你在这里兜圈子浪费时间。”
这名中年锦衣男子心中微微一凛,点了点头,道:“我家主上觉得顾十五一直太过珍惜自己的羽毛,有让别人上去填命,他最后出来收割好处的嫌疑。此战无论谁胜谁负,大唐的精锐军队损失殆尽,各家修行者剩不下几个,但他保存着自己的修行者力量,在战后,任何一家和他相比,力量差距都极其悬殊。”
“我明白你们家主的意思了。”郭汾阳看着这名意犹未尽的中年男子,冷漠道,“但你们需要搞清楚一点,不是在战后,任何一家和他相比,力量差距都极其悬殊,而是现在已经是这样了。”
这名中年男子面色顿时有些尴尬。
“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长安不只是一座城,它是整个大唐的法理中心,它是法度,是秩序,是天下所有到不了长安的唐人心中最完美的梦。长安破,盛世终。”郭汾阳看着这名中年锦衣男子,微眯起眼睛,道,“告诉你们家主,我不会去思索战后谁是最大的得利者,我也不会去想你们到底什么意图,我只会去想如何不让叛军攻入长安,你们的那些粮库、军械库,箭坊,我不是在和你们谈生意,你们也好,琅琊王氏也好,你们同不同意,我都必须征用。”
看着郭汾阳眼中流淌的寒光,这名中年锦衣男子的面色渐渐苍白起来,数个呼吸之后,他不再多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便离开了这顶营帐。
垂头看着自己不断交替前行的双脚,这名中年锦衣男子嘴唇开始不断的颤抖起来。
疯了!
都疯了!
郭汾阳竟然敢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的话语。
当幽州大军动地而来,轰然倒塌的已经不只是潼关,还有他们这些门阀在过往很多年里积累起的威信。
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变成了他们这些门阀不熟悉的样子。
……
“怎么搞成这样?”
华阴郊野的小道上,顾留白一出现在皇帝的面前,他就忍不住皱着眉头说了这样一句话。
皇帝看着顾留白,鄙夷的笑了笑,道:“我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龙精虎猛,和崔老怪一场大战之后,还能马不停蹄一路狂掠到这里和我碰头。”
顾留白仔细的感知了一会,确定皇帝虽然修为是废了大半,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他便暗自松了一口气,有些市侩般笑道,“既然已经老了,那也该歇着让我们年轻人办事了,你手里还有什么东西,也不要藏着掖着,也可以一股脑给我了。”
“顾十五啊顾十五…”皇帝哭笑不得的看着顾留白,道,“若是换了个人和我这么说,我肯定觉得这个人是乘机逼宫,这反心够诛九族了。”
“你这人脑子是不是糊涂了?”顾留白假装疑惑的看着皇帝,“诛九族?我现在还有多少族?我寻思着我这九族里面不是含着你女儿和你么?”
皇帝顿时成功的被逗笑了。
“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他笑了笑之后,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薛景仙那边没有让我失望,试过了,三千曳落河被突厥黑骑和陌刀队杀得一干二净,我们没什么折损。回鹘神殿挑选的四千神殿骑军,会拖住李尽忠的大军,皮鹤拓和琅琊王氏的联军,不会让他们到达长安。”
“如果杀不了安知鹿,要想在长安城外拦住幽州大军,还是有难度的。”皇帝看了顾留白一眼,说道。
“有难度。”顾留白平静道,“但我也会给幽州大军增加难度,但最难的是锁定安知鹿的气机,我们能杀崔秀,是因为他自己修行了无迹刀,且在陈屠的儿子体内留下了气机种子。但安知鹿没有自毁墙角,他隐匿起来,今后要将他找出来杀掉很难很难。”
皇帝明白顾留白的意思,他点了点头,慢慢的说道,“我那个忤逆的儿子,他那个侍女陈白叶,被你藏起来的安贵,还有他身边的窦临真。”
顾留白也慢慢点了点头。
若安知鹿隐于人间,那扯出安知鹿的线,就只会落在这四个人的身上。
“你放心,他和世间绝大多数恰好走运的人一样,他会不断给自己找借口,然后不断突破自己的底线。他现在应该比崔秀更强大,但你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要将他找出来杀掉,不会比杀崔秀更困难。”皇帝有些感慨的看着顾留白,道,“而且你变强的速度比他还快,你会让他更加绝望。你不犯错,他就会犯错。”
顾留白嗯了一声,然后道,“别打岔了,你还藏着什么东西,快交到我手里,我还忙着呢,你忙完赶紧去歇着。”
皇帝顿时哭笑不得,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到了这时候,我手里也没什么了,能交给你的,也只有你乔叔了。”
“乔叔?”顾留白顿时愣住,“乔黄云?”
皇帝看着他这模样,这才有些得意起来,“是,乔黄云是我的人。阴山一窝蜂是你娘放在阴山的风筝,乔黄云就是牵住那风筝的线。如果你比较差劲,那乔黄云就会帮你让阴山一窝蜂带着你变强一些再回长安。”
“不是…”顾留白顿时无语了,“乔黄云本来就是你的人,那他一天到晚在院子里神叨叨的挖洞做什么?”
皇帝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他是和你胡伯一样,有什么老情人在皇宫里头,他想要挖条地道去皇宫,然后和他老情人约会?”
“不然呢?”顾留白坦白的承认,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以他那易容术,要想做坏事,还需要挖地道?”皇帝被顾留白这么孩子气的想法给逗笑了。
顿了顿之后,他才严肃了些,认真道,“你乔叔最厉害的不是易容术,他是个大阵师。”
顾留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也藏得太深了吧?”
皇帝已经懒得再和顾留白开玩笑,他看着顾留白,平静道,“打仗这种事情你也清楚,两边各自捏着厉害的底牌往外砸,你出一个厉害手段,他也丢一个厉害手段,棋逢对手的情形之下,要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不是看谁的厉害手段更厉害,而是让对手彻底失算,对手以为是属于自己的最厉害的底牌,结果翻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你的。”
顾留白苦笑道,“这时候你就别打哑谜了。”
皇帝微微一笑,道:“安知鹿现在已经集杨氏和王幽山的秘法于一体,就连窦氏的蛊道都已大成且开辟新法,大唐从前的敌人,立国时的敌人,立国后的敌人,这些敌人所有的气数都归于他一身,拥有倾天之势是很正常的,他原本对那两座京观一无所知,但到了这一步,一定会打那两座京观的主意。”
顾留白瞬间懂了,他看着皇帝叹了口气,“怪不得你明明知道王幽山当时裹胁民意,弄两座京观回来时图谋不轨,但还是让我和裴国公亲自去接两座京观回来,你这根本不是担心这两座京观之中隐藏什么手段,而是生怕这两座京观回不了长安啊!你这何止是将计就计,根本就是一石多鸟。怪不得一开始说我和五皇子他们是小孩子玩意…”
皇帝摆了摆手,阻止了顾留白借着这机会拍马屁,他接着说道,“简单而言,这两座京观可以借用地气,借一些祖龙地宫的阴煞元气,这样造就的煞物也好,融于自身神通也好,会极其的厉害,但我们和你乔叔若是提前改变了地气,那安知鹿到时候一用这两座京观,力量抽引出来,反而不会被他所用,会被我们所用。”
“他反而为我们做嫁衣。”顾留白由衷的说道,“厉害。”
皇帝静静的看着顾留白,眼中除了感慨之外,终于显现出一些满意的色彩,“我能交给你的,就这些东西了,其余就要靠你自己了。”
顾留白拍了拍手,道,“够了,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皇帝摆了摆手,笑骂道,“滚吧。”
顾留白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了一句,道,“长安在,我在。幽州大军要想进入长安,除非我不在了。”
“滚滚滚。”皇帝不耐烦道,“说的我好像不相信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