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太大了。
李怀安刚拉开门,那股子妖风就跟疯了一样灌进来,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砸人。
“砰!”
他还没来得及迈出门槛,那扇破木门就被狂风狠狠带了回来,重重关上,震得整个屋子都抖了一下。
屋里,林婉儿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
李怀安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啐了一口。
“他娘的,这鬼天气。”
他没再急着出门,而是转身,把门栓死死插上。
风声在门外呼啸,像是有无数野兽在挠门。
李怀安走到案板前,看着锅里剩下的小半锅鱼汤和那些零碎的鱼肉。
就这么放着,明天准坏。
他把锅里的鱼肉都捞出来,沥干汤汁,然后从墙角那个快见底的盐罐子里,把剩下的粗盐全都抠了出来。
他把盐均匀地抹在每一块鱼肉上。
“二郎,你这是……”林婉儿小声问。
“腌起来,能多放两天。”
李怀安头也不回,找来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把腌好的鱼肉紧紧包好,又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踩上那张缺了腿的板凳,踮起脚,把鱼肉包挂在了房梁最角落,最黑暗的地方。
那里灰尘最厚,老鼠都懒得爬。
做完这一切,他才跳下板凳,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走到林婉儿面前,看着她那双依旧带着惊惶和不解的眼睛。
“嫂子。”
“欸……”林婉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我刚才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林婉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记住了,记住了,锁好门,谁来也不开。”
“不够。”李怀安摇头。
他指了指墙角那口缺了角的米缸,又指了指屋里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桌子。
“等我走了,把米缸和桌子都搬过去,把门给我顶死。”
林婉儿的脸色刷一下白了。
用米缸和桌子顶门?
这是要出多大的事?
“二郎……你到底要去哪?”她的声音都在抖,“外面……外面会死人的!”
“是不是……是不是赵癞子他们要来报复?”
“我们把鱼给他们就是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不是他们。”李怀安打断了她。
他看着林婉儿,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把门顶死。”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以前的暴戾,也没有任何情绪。
可就是这种平静,让林婉儿心底发寒。
她不敢再问,也不敢再劝,只能像个木偶一样,用力点头。
“我……我知道了。”
李怀安这才移开目光,走到床边。
小丫头已经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大概是梦到鱼汤了。
他把身上那件破棉袄脱下来,盖在了小丫头身上,把她裹得更严实了些。
“去吧,把丫头抱到角落里,离门窗远点。”
林婉儿照做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小丫头连同被子一起抱起来,缩到了最里面的墙角,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外面。
李怀安看了一眼,然后开始搬东西。
那张老旧的八仙桌很沉,他一个人搬得有些吃力。
林婉儿看到,咬了咬牙,也跑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把桌子和那口空米缸,一前一后,死死抵在了门后。
做完这一切,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灶膛里残存的火星,还在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李怀安没有立刻走。
他盘腿坐在了地上,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林婉儿抱着小丫头,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
她看着闭着眼睛的李怀安,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二郎这是怎么了?
不像是要去赌钱,更不像是要去惹事。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庙里的泥塑菩萨。
可他身上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却让这间破屋子里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李怀安确实没动。
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左手掌心的那方水墨罗盘里。
罗盘在他脑海中缓缓旋转,幽蓝色的光华流转。
【大凶之兆转机】那几个血红色的字,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神经。
【方位:沧澜江下游,芦苇荡,正西三百丈,三岔河口。】
【画面:一艘破烂乌篷船被卷入漩涡,船上三人,两死一重伤。伤者为女子,左肩中箭,毒已攻心。】
【追兵:十二人,皆为悍匪,乘快船,距此一里,半刻钟即到。】
【机缘:女子身上携带‘镇国龙纹玉佩’,乃开启皇室秘藏的钥匙之一,更是调动禁军的信物。】
【战术推演:芦苇荡地形复杂,水流湍急,冰层薄弱。可引追兵入冰面陷阱,利用铁镐和地形,逐个击破。】
【成功率:不足一成。】
李怀安的眼皮跳了一下。
不足一成?
这他娘的开局就是地狱模式,连个新手教程都不给?
而且还要极度厌男的长公主?这救回来要是反手给自己一刀,那可真是纯纯的大冤种了。
可罗盘最后那行字,又让他没得选。
【不救,三日后,追兵屠村,鸡犬不留。】
这是阳谋。
赤裸裸的阳谋。
把他,把整个渔阳村的命,都和那个素不相识的长公主绑在了一起。
“呼……”
李怀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他眼底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站起身,走到林婉儿面前。
林婉儿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抬头惊恐地看着他。
李怀安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
林婉儿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定住了。
这是……
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别说摸脸,就是一句好话都没对她说过。
李怀安的手很冷,带着外面的寒气,可那指尖的触感,却让林婉儿的鼻子瞬间就酸了。
“等我回来。”
李怀安收回手,声音很轻。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留恋,转身,走向那扇唯一没有被堵死的,通往后院的破木窗。
他检查了一下腰间的铁镐和麻绳,确认无误。
然后,他单手一撑窗台,翻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像一只准备捕猎的狸猫。
他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了浓稠如墨的夜色和漫天风雪里。
屋里。
林婉儿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坐在墙角。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温度。
“吱呀——”
后窗被风吹得晃动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婉儿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后窗边,学着李怀安的样子,把所有能找到的破烂木板,都死死钉在了窗户上。
直到最后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她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抱紧怀里睡得正香的小丫头,竖起耳朵,听着门外那如同鬼哭狼嚎的风声。
二郎……
你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