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壮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椅子上,面对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二壮的两只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双手紧扣着椅子边缘,因为太过用力,手指都有些泛白。
因为过度紧张,二壮的身形挺的笔直,显得十分僵硬,甚至额头已经有汗水渗出。
此刻坐在摄像机对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记者,叫陈晓云,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
她看着二壮那副紧张的快要僵住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而鼓励的笑容。
“你是叫陈二壮对吧?你就当这是朋友间的普通聊天,这样就不紧张了。”
陈晓云的声音十分轻柔,具有很强的亲和力,二壮听到她的安抚,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一些。
“我……我不紧张,不紧张。”
“呵呵,我叫陈晓云,你可以叫我晓云姐,算起来我们还是本家呢。”
“你好,晓云姐,我叫陈二壮,你叫我二壮就好。”
陈晓云试图通过拉家常的方式,让二壮放松下来。
这一招果然起效,随着两人这种拉家常一般的交谈,陈二壮果然放松了不少。
陈晓云见时机差不多,隐晦的对着摄影师打了一个手势,摄影师会意,悄悄打开了摄像机。
看着摄像机上代表录制的红灯亮起,陈晓云开始了正式采访。
“二壮,听说你是知青留子,你能跟我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吗?”
陈晓云虽然刚毕业,但她的业务能力确实出色,很自然的便将话题引到了二壮之前的生活上。
经过刚才的闲聊,二壮已经没了之前的紧张,听到陈晓云的问题,很自然的回道:“那还能怎么生活?就是每天喂猪、砍柴、上山采菌子草药这些,山里人都是这么生活的。”
很中规中矩的回答,没什么爆点,但陈晓云却很满意,她要的就是这种真实感。
“除了这些,那你平时也会下田种地吗?”陈晓云继续引导。
“我不种地。”
二壮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恨意,“我爸死了,我那狠心的妈回城之后,分给我们家的田地就被村里收回去了,所以我也没地可种。”
听到这里,陈晓云眼睛一亮,她可太清楚土地对于农民的重要性了,在农村要是没有田地,就意味着没有收成,那可是要饿死人的。
陈晓云急忙追问:“你没田地,那吃什么?”
这个问题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二壮尘封已久的记忆,回想起小时候饿肚子的经历,二壮神情变得有些狰狞。
“人饿急了,什么东西都吃,田鼠、蛤蟆、蜈蚣我都吃过,尤其是这蜈蚣,用火一烤,吃起来可香了,嘎嘣脆,十分有嚼劲。”
说着二壮还砸吧了一下嘴,仿佛是在回味烤蜈蚣的味道。
然而现场的众人,在听到二壮饿急了居然吃蜈蚣、蛤蟆这些东西时,只觉得一阵反胃。
尤其是于曼丽,她一想到蜈蚣那恐怖的模样,就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脸色都有点发白了。
没想到蜈蚣那么恐怖的东西,居然还有人去吃。
陈晓云强压下心中的反胃,继续问道:“你没有田地,难道寨子里就没给你发粮食吗?按照规定,像你这种情况,村里是要给你发粮食的。”
“发了,但是那些粮食没到我手里。”
二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眼中浮现一抹凶光:“我妈离开寨子之前,把我交给了寨子里的一个绝户头照顾,村里发的粮食都被那老财拿去换酒喝了。”
“我五岁的时候就被丢进了老财家里,他是个绝户头,人又懒又馋,分给他的地都租给别人种了,每年收点地租。
就这些地租收来的粮食,也是被他拿去换酒了,所以家里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小的时候,我就睡在牛棚里,饿了就跟猪抢食。
那猪槽里的泔水,又酸又臭,实在是不好吃,后来我大了一点,就去田里抓田鼠跟蛤蟆这些吃,再大一点我就上山采菌子换粮食,就这样饥一餐饱一顿的,活了下来。”
“还有我这光头,因为睡牛棚,导致我的头上生了烂疮,发臭流脓,招苍蝇……老财嫌弃恶心,就用机油给我洗头,洗完之后我的头皮就火辣辣的疼……之后我就再也没长过头发了。”
二壮的话很轻,但是落在他人的耳中,份量却是很重,重的让人心里堵的慌。
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要跟猪抢食吃,用机油洗头,这是受了多大的罪啊!
王朝阳眼睛红红的,盯着台上的二壮,脑海中不由的想到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自己的孩子也跟二壮一样,要跟猪抢食吃?
不!
不会的!
他还有妈妈照顾,不会沦落到跟猪抢食的!
王朝阳猛的甩了甩头,将那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望向李砚青和二壮的眼神,却多了一份决绝,他一定要帮他们,必须帮他们!
陈晓云同样也被二壮的悲惨遭遇堵的心里发慌,眼睛红红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缓了好一会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二壮,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那你这次来沪上寻亲,就是为了找你的妈妈吗?”
“嗯,我就是想找到她,当面问问她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乡下。”
二壮的语气十分的冷漠,仿佛这次的寻亲,真的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那你还记得你妈妈的名字吗?我们这次的采访是要上电视的,到时全沪上的人都能帮你一起找你妈妈。”
“她……”
听到这个问题,二壮原本已经放松的心情,瞬间紧绷了起来,想起先前李砚青的叮嘱,刚要脱口的话瞬间憋了回去。
陈建设,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是自己的妈?
二壮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镜头外的李砚青,想到李砚青让他喊陈建设那个狗东西叫妈,二壮的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浓烈的羞耻感。
可此时的李砚青就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着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二壮只得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嘶吼出声:“我爸死的早,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我记得我妈的名字。”
“她叫——陈建设!”
吼完,二壮猛的睁开血红的双眼,对着那冰冷的镜头,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
“妈!你咋那么狠心呢?你名叫建设,那你咋把你亲儿子,建设到牛棚里去了?”
这声嘶力竭的悲吼,让现场瞬间如同时空凝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二壮,脑海中盘旋着同一个荒诞的疑问:“他是不是叫错了?陈建设……不是个男人的名字吗?”
陈晓云最先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问:“二壮,你……你是不是记错了?陈建设,这通常是男同志的名字,会不会……是你爸爸?”
完了!搞砸了!
二壮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怕自己搞砸了砚青哥的计划,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大声辩解:“不!那就是我妈的名字!她就叫陈建设!我只记得这个名字!”
因为过度紧张,二壮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嘶哑,众人见二壮如此言之凿凿,一时间全都有些愣住了。
难道……真有女同志叫这么个男性化的名字?
场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
二壮看着众人怪异的目光,手足无措,额上的冷汗流得更凶了。
就在这时,镜头外的王朝阳再也坐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到陈晓云身边,急切地解释道:
“大家先别纠结名字!你们想想,这孩子从小就受那种非人的折磨,他的认知……他的记忆,恐怕早就被折磨得出现了混乱!把父母的性别弄混,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
王朝阳加重了语气,“就算记忆混乱,他还能死死记住‘陈建设’这个名字,那就说明这个名字对他何其重要!陈记者,我建议,就这么播!原封不动的播出去!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陈晓云怔了怔,随即眼中一亮。
王导说得对!一个被虐待到认知错乱的孩子,哭着喊一个男人叫“妈妈”——这里面蕴含的悲剧性和话题性,简直是爆炸性的!这比任何正常的寻亲故事,都更能刺痛民众的心!
就凭二壮这凄惨的遭遇,再加上这个充满噱头的“错误”,节目播出后,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到时全民帮着一起寻找,那找到人的几率也要大上许多。
“王导,您说得对!”
陈晓云用力点头,“这段保留,就这么播!”
她又简单追问了几个问题,便示意摄像师关机。
采访结束的瞬间,二壮像虚脱了似得,瘫倒在椅子上,李砚青快步上前,扶住他。
“砚青哥……我……我没搞砸吧?”二壮声音发颤,满脸忐忑。
李砚青拍了拍他汗湿的肩膀,声音很轻,却带着满脸的微笑:
“放心,你做的很好。”
“从明天起,陈建设这个名字,会在沪上比市长的名字还要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