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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海兽

    楼下脚步声已逼到二层入口,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幽蓝磷火被风卷得乱飞。

    “楼上!”杜笙的嗓音因为兴奋而扭曲,像刀尖刮瓷。

    陆仁心口一沉,指背在鲸须上狠狠一划——

    血珠滚落,尚未落地,便被茧丝“嗤”地吸进去。那一瞬,所有鲸须同时亮起,幽蓝、银白、暗红三色光丝顺着须茎疯狂游走,像一张被点燃的蛛网。

    “咔——”

    一声裂响,茧壳从顶端绽开,裂缝里喷出咸腥的海风,带着冰碴子似的冷意。

    紧接着,一只海兽破茧而出——

    它初看像一条被拉长的鲸崽,通体半透明,骨骼却是暗金色,一根根嵌在肉里,像被熔金浇铸的扇骨;外皮没有鳞,只有层滑腻的胎膜,膜下血管清晰可见,却流淌着幽蓝荧光,仿佛把潮汐直接灌进了血管。

    最骇人的是头部——

    没有眼,只有一张竖着裂开的口,口内不是齿,而是七根伸缩自如的鲸须,须梢带着倒钩,钩尖闪着寒星;须根却连着那颗暗红血琥珀,像把心脏挂在体外,每一次搏动,都泵出圈圈银蓝音爆。

    海兽无声地“看”向陆仁,没有瞳孔的胎膜后,幽蓝血管忽然拼成一枚扭曲的“潮”字,像漱玉子亲笔写下的判词。

    楼下脚步已踏上最后一层骨阶,顾无咎的嗓音贴着墙追来,冷得吓人:“别让他血契——斩兽!”

    陆仁却在那电光火石间,并指如剑,狠狠按向海兽额心——

    指尖血口尚未愈合,第二滴鲜血“嗒”地落在那枚“潮”字上。

    “以血为引,以潮为线——”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借你脊骨,渡我生路!”

    血珠落下,海兽七根鲸须同时扬起,倒钩“咔哒”合拢,竟将陆仁整只手腕缠住。下一瞬,幽蓝血管暴涨,像七条活过来的海蛇,顺着他的臂骨一路攀爬,所过之处,皮肤下透出银蓝纹路,像潮汐被强行刻进人身。

    剧痛钻心,陆仁却死死咬牙,另一只手握住林珑的薄剑,剑尖抵在鲸须根部的血琥珀上——

    “要么带我走,要么一起碎!”

    海兽发出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嘶鸣,整副暗金骨骼猛地一震,胎膜外放出刺目银光。

    楼下,顾无咎终于掠上三层,玄青衣衫带起的风把骨帘撕得粉碎。他抬眼,只看到——

    银光炸裂,海兽携着陆仁,化作一道逆卷的潮柱,“轰”地冲破白塔穹顶。鲸骨、夜光贝、幽蓝磷火,被那股巨力掀得漫天飞舞,像一场倒着下的流星雨。

    顾无咎疾冲两步,指尖几乎抓到陆仁残影,却只抓住一缕被潮力割断的发丝。

    发丝在他指间瞬间化成咸湿的水汽,带着铁锈味的血,潮柱去势未减,撞碎塔顶鲸心石,幽蓝磷火化作漫天流萤,顺着塔壁倾泻而下,像给整座漱玉府下了一场冰冷的葬花雨。

    顾无咎站在空荡的骨台边,指节被磷火映得发青,肩头铜铃终于发出一声极轻的“叮”。

    潮柱冲碎塔顶,碎骨与磷火尚在空中倒悬,海兽已携着陆仁掠出白塔。

    它无目,却“看”得比谁都准——暗金骨扇猛地张开,胎膜鼓动,像一面逆风扬起的巨帆。银蓝血管亮起,每一次搏动便在身后炸出一圈音爆,把空气撕成碎镜。陆仁被七根鲸须缠住手腕,整个人斜挂兽腹,旧青衫被风灌得猎猎如旗。耳侧是尖锐的潮啸,像千万根冰针同时刺进耳膜;眼前则是一片颠倒的府邸——倒悬的玉阶、逆生的飞檐、反挂的宫灯,在视网膜里拉成流动的银线,仿佛整座漱玉府被一只巨手拧转成漩涡。

    “拦住它!”

    顾无咎的声音从塔顶裂口掷出,裹着焚心铃的赤红音浪,像一条烧红的铁链追上来。他脚尖点碎一块鲸骨,身形化作玄青虚影,袖中滑出一柄窄剑——剑长二尺,通体无锋,剑脊却嵌着七枚细铃;铃无风自震,发出“叮叮”碎响,每一响都在空中烙下一枚赤符,符纹连成一条“焚潮锁”,直取海兽尾鳍。

    杜笙与玄青男子几乎同时发动。

    杜笙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晶砂,砂粒遇血立化赤雾,凝成一只“血鹞”——翅展丈余,羽如红琉璃,啼声未出,先带腥风扑至;玄青男子则抡起铜铃,铃口朝下,猛地一震,一圈暗红涟漪荡开,所过之处夜光贝尽数炸裂,幽蓝磷火被强行染成赤色,像给海兽脚下铺了一条火径。

    三方夹击,封天锁路。

    海兽却连头也未回——

    它胸腔内那颗血琥珀骤然亮起,像有人在里面点起一盏灯。灯光透过暗金骨骼,在胎膜上投出蛛网般的赤蓝纹路;下一瞬,七根鲸须同时绷紧,倒钩“咔哒”一声扣进陆仁腕骨,鲜血顺着须槽狂涌。剧痛让陆仁眼前一黑,却也催动了兽魂最暴戾的本能。

    “嗡————”

    一圈肉眼可见的银蓝音爆以海兽为中心炸开,像万斤潮汐被压缩成一面圆刃,横扫四方。

    焚潮锁首当其冲——赤符被音爆一冲,寸寸崩裂,符纹碎片在空中化作火星,尚未落地便被潮力掐灭;血鹞刚扑至兽首三尺,被音爆边缘扫中,整只鸟身瞬间扭曲,红羽成片剥落,像被剥开的玻璃纸,散成一场腥甜的血雨。

    玄青男子的铜铃火径更惨——暗红涟漪被反向掀回,火浪倒卷,直接拍在他自己胸口。人尚在空中,已喷出一口逆血,血珠被潮力震成红雾,倒灌进他自己鼻腔,呛得他落地时连退七步,肩头铜铃“当啷”一声裂成两瓣。

    顾无咎瞳孔骤缩,窄剑急收,剑脊七铃同时炸碎,铃片如赤蝶四散。他借反震之力凌空翻退,脚尖在倒悬的玉阶上连点数下,每一步都在玉面烙下一枚焦黑脚印,才勉强卸去那股恐怖的潮劲。即便如此,仍有一缕银蓝音刃掠过鬓角,割断几缕发丝——发丝尚在空中,便已冻成冰丝,碎成齑粉。

    “这……不是普通野兽!”杜笙落地时踉跄,面色惨白,掌心晶砂被血污糊成一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青,“它……它在借用那小子的血气!”

    顾无咎没回答,只抬眼望向远处——

    海兽一击得手,并未恋战。它腹下暗金骨扇再度张开,鲸须猛地一抖,将陆仁整个人提至兽背;胎膜鼓动,像巨帆吃饱了风,化作一道银蓝闪电,沿着倒悬的玉阶一路俯冲。所过之处,夜光贝被音爆震得同时熄灭,幽暗如潮,一路尾随,像为它铺就一条黑色的御道。

    “它要去府门!”玄青男子抹去唇角血沫,声音嘶哑,却掩不住惊怒,“它要带他逃出去!”

    顾无咎眼底终于裂开一道戾气。他反手将断剑插入玉阶,剑柄因余震而嗡鸣;掌心一翻,一枚赤金丹丸滚落指间——丹表面雷纹密布,像把一场天劫封进米粒。他毫不犹豫,咬碎丹丸,赤雾从七窍喷出,在背后凝成一尊丈许高的“焚潮法相”——三头六臂,执铃、执链、执剑,皆由赤火凝成,法相一现,整座漱玉府的温度陡然攀升,倒悬的海水虚影被蒸出腾腾白雾。

    “陆仁——!”

    他怒吼,声音被法相放大,如万钟齐鸣,震得塔顶碎骨再次崩裂——

    “你以为逃得掉?!”

    回应他的,是海兽尾鳍最后一次拍击——

    “砰!”

    银蓝音爆与赤火法相在空中相撞,炸出一圈双色涟漪。涟漪所过,倒悬的玉阶寸寸断裂,夜光贝化为齑粉,整座漱玉府像被巨手撕下一层皮。然而,当火与潮同时散尽——

    那里已空无一人。

    只剩一条被音爆犁开的黑暗通道,从白塔脚下笔直延伸到府邸正门;通道两侧,夜光贝尽灭,像一条被强行掐灭星火的银河。尽头处,那道由鲸骨与珊瑚拼铸的巨门,正缓缓开启——门缝外,是退潮后裸露的黑礁,和远处翻涌的灰雾。

    雾中,一道银蓝幽光一闪而逝,像流星逆射天幕,带着尚未散尽的腥甜血气,和少年最后一句被潮声撕碎的低语——

    “顾无咎,下次见面,我让你听潮也听哭。”

    顾无咎站在断裂的玉阶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掌心赤火渐渐熄灭,却熄不掉眼底那片阴鸷。断裂的发丝被风扬起,掠过唇角,尝到一股咸涩——不知是潮,还是血。

    杜笙捂着胸口,颤声问:“追、追不追?”

    顾无咎没有回答,只抬手,缓缓拭去唇角一丝血迹。

    那血迹被指尖抹开,像一道朱砂,勾在唇边,竟透出几分妖异的笑——

    “追?”

    他低声,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整座空荡的漱玉府——

    “退潮只剩两日,他带伤、带兽、带罪,能逃到哪去?”

    说罢,反手一掌,断剑寸寸崩碎,碎片坠入黑暗,发出极轻的“叮”,像判官笔落纸,勾魂不成,反被魂咬。

    而远处,海兽已驮着陆仁,跃过最后一块黑礁,消失在雾的尽头。

    只剩潮声回荡,像给这场追杀,敲下一声冷冷的锣。

    幽暗里,陆仁只觉自己漂在一条没有岸的河上。

    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正从腕口汩汩涌出,像被拉开的闸门。他想抬手按住,却发现四肢被七根冰凉滑腻的“绳子”缠住——那是海兽的鲸须,正把潮汐灌进他的血管。银蓝纹路一路爬上颈侧,像活过来的藤蔓,勒得他连呼吸都碎成几瓣。耳畔潮啸忽远忽近,仿佛有人把大海倒扣在头顶;偶有零星的磷火掠过,亮一下,又灭一下,像濒死之人最后的脉搏。

    随后,黑暗陡然合拢,连潮声也沉入死寂。

    再睁眼时,世界安静得可怕。

    天空是湿的——细雨像一层被揉皱的纱,轻轻覆在脸上,冰凉、柔软,带着极淡的咸味。陆仁动了动指尖,指背触到一块粗糙的木板,木纹里嵌着细小的盐晶,磨得皮肤生疼。他迟缓地转动眼珠,视野里出现一艘窄小的青木舟——长不过丈二,舷侧用朱漆写着“潮归”二字,笔迹已被海水泡得发毛;船底积着一指深的雨水,水里漂着几粒灰白灵石,正发出黯淡的微光,像将熄未熄的星子。

    “……海兽?”

    他下意识想抬头,颈骨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银针顺着经络一路扎进脑髓。记忆里最后一幕,是那颗被血点亮的心脏——鲸须倒钩,潮柱冲天,顾无咎的怒吼被音爆炸成碎片。可此刻,腕部空荡荡的,只剩七道极细的淡红痕,像被冷刃轻轻划过,又迅速愈合;原本应挂在须末的血琥珀,早已不见踪影。

    陆仁费力地撑起半身,雨水顺着鬓角滑进领口,冷得他打了个颤。袖袍——那件被风撕得半碎的旧青衫——已被海水浸透,颜色深得像墨;腕上铜环却安然无恙,只是环内血鸦寂静无声,三十五羽红眸尽数闭合,仿佛也被抽干了精气神。

    “是你……带我出来的么?”

    他低声问,声音被雨幕揉碎,散进船板缝隙,得不到任何回答,但却感觉体内一阵浑浊,好像多了一物在体内游走,不过又说不上来,看不到那海兽的身影,但却又随时随地能感受到那海兽的存在,这种诡异感觉让陆仁有些不适。

    小船无桨,也无帆,只在船尾凿出一处凹槽,嵌着一块巴掌大的青玉阵盘。阵盘裂纹纵横,却仍在缓缓旋转,每转一圈,便从灵石堆里抽走一缕细若游丝的灵气,化作极淡的青光,推动小舟穿过细浪。浪头不高,像疲倦的呼吸,一拱一拱地吻着船舷,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替谁数着心跳。

    陆仁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立刻泛起铁锈味——那是失血后的腥甜,也是活下来的证明。他颤抖着摸向储物袋,指节因寒冷而发青,动作却极轻,像怕惊动什么。袋口火漆早已开裂,里头只剩最后七枚下品灵石,灰扑扑的,却闪着白电丝。他取出三枚,小心嵌进阵盘缺口;灵石入槽,发出极轻的“咔哒”,像把钥匙拧动了锈蚀的锁芯。青光倏地一亮,船头随之调转,对准迷雾深处一条幽暗的灰线——那是落鸢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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