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落地声在矿洞中回荡，激起层层回音。
贤妃站在二层平台上，一身绯红宫装在昏暗的矿洞中格外刺眼。她缓缓走下石阶，身后跟着四个面无表情的北狄武士。武士手持弯刀，刀锋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光泽——那是淬了毒。
“本宫还在想，要等多久才能请到陆姑娘。”贤妃停在铁栅前，隔着栏杆看向陆明舒，笑容温婉如初，“没想到你如此心急，倒是省了本宫许多功夫。”
陆明舒握紧短匕，护在陆沉舟的笼前：“贤妃娘娘好算计。”
“算计？”贤妃轻笑，“不过是顺势而为。周显那蠢货，自以为掌控一切，却不知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本宫铺好的路。”
陆明舒心头一震。贤妃这话的意思是……
“你很惊讶？”贤妃欣赏着她脸上的表情，“你以为周显是主谋？错了。他不过是个棋子，一枚用完了就可以丢弃的棋子。”
她缓步踱到铁笼前，透过栅栏看向里面的陆沉舟：“就像你父亲一样，陆小将军。”
陆沉舟缓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我父亲……是你害的？”
“害？”贤妃挑眉，“不，本宫是救了他。陆将军一生忠烈，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本宫让他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总好过死在刑场上，身首异处。”
“你——”陆沉舟猛地起身，却被铁链束缚，踉跄跌倒。
柳青扶住他，眼神冰冷地盯着贤妃：“周显通敌，是你在背后指使？”
“指使？”贤妃摇头，“本宫只是……提供了机会。十五年前，周显还是个不得志的小官，本宫给了他一条路——与北狄贸易，积累财富，培植势力。他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她转身看向陆明舒：“而你父亲陆将军，太不聪明了。他发现了边关贸易的端倪，暗中调查，竟查到了周显头上。本宫劝过他，只要装作不知，本宫保他荣华富贵。可他偏要禀报先帝。”
贤妃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所以，他必须死。正好北狄犯边，本宫就送了他一个‘英勇殉国’的结局。很体面，不是吗？”
陆明舒感到浑身发冷。不是因为矿洞的阴寒，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太后呢？”陆明舒盯着她，“太后也是你害的？”
贤妃的笑容淡了些：“太后娘娘啊……她是个可怜人。在先帝身边二十年，却始终是个摆设。先帝心中只有那个女人，到死都在念着她的名字。”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怨毒：“可那女人呢？早就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连尸骨都没留下。太后守着个空壳，守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守了二十年。本宫送她走，是解脱。”
“所以你就毒死了她。”陆明舒一字一句。
“毒？”贤妃又笑了，“陆姑娘，你太小看本宫了。太后是病逝，太医署有脉案，永寿宫有记录。至于那个多嘴的老嬷嬷……”
她瞥了一眼笼中瑟瑟发抖的老妇人：“她知道的太多了。本想留着还有用，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老嬷嬷闻言，惊恐地往后缩，口中发出含糊的呜咽。
“你到底想要什么？”陆沉舟嘶声问，“权力？你已经是一宫之主，贤妃之位仅次于皇后。财富？周显这些年给你的还不够吗？”
贤妃沉默了片刻。
矿洞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滴水的嘀嗒声。时间仿佛凝固了。
良久，贤妃缓缓开口，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刻意的温婉，露出底下的冰冷：“本宫要的……是公道。”
“公道？”陆明舒不解。
“二十年前，先帝南巡，在江南遇到一个女子。”贤妃的声音飘忽起来，“那女子是个医女，姓林。先帝对她一见钟情，带回宫中，封为林美人。林美人不爱荣华，只爱钻研医术，先帝就在太医院旁给她建了药圃，许她自由出入。”
“这件事，宫里老人都知道。”陆沉舟皱眉，“林美人在入宫第三年病逝，先帝哀痛不已，辍朝三日。”
“病逝？”贤妃冷笑，“她是被毒死的。”
众人皆惊。
“毒死她的人，就是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贤妃眼中恨意翻涌，“太后怕林美人生下皇子，威胁她的地位，就在林美人的汤药里下了慢性毒药。等先帝发现时，已经晚了。”
“你……你怎么知道？”老嬷嬷突然开口，声音颤抖。
贤妃看向她：“因为本宫亲眼看见了。那天本宫才八岁，跟着母亲进宫给皇后请安。母亲和皇后在内室说话，本宫贪玩溜到后殿，正好看见皇后身边的嬷嬷往药罐里倒东西。”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发白：“后来本宫才知道，那天林美人刚刚诊出有孕。皇后怕她生下皇子，先下手为强。”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陆明舒问。
贤妃笑了，笑容凄厉：“因为林美人……是本宫的亲姐姐。”
矿洞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秘密震住了。
“本宫本姓林，名婉柔。姐姐入宫后，父亲怕惹祸上身，举家迁往北地，改姓杜。”贤妃，不，林婉柔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姐姐死后，父亲郁郁而终，母亲带着本宫投奔远亲。可那些人知道我们得罪了皇后，都不敢收留。母亲病死在客栈里，本宫……被卖进了青楼。”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猩红的光：“那时本宫十一岁。在青楼待了三年，十四岁那年，周显路过，看中了本宫，赎身带回京城。他说本宫像他早逝的妹妹，要认本宫做义妹。”
“所以他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陆明舒问。
“不知道。”林婉柔恢复了平静，“本宫需要一个新身份，他就给了。他送本宫入宫，打点关系，本宫一路爬到贤妃之位。而本宫帮他积累财富，培植势力——各取所需。”
“但你的目标从来不是帮周显，”陆明舒明白了，“你是要报复。报复太后，报复先帝，报复整个皇室。”
“没错。”林婉柔坦然承认，“太后毒死姐姐，先帝明知真相却不敢追究——他怕动摇国本。既然皇室没有公道，本宫就自己来讨。”
她看向陆沉舟，眼神复杂：“至于你，陆小将军……你本该是本宫的盟友。”
“什么意思？”
“你母亲，姓林。”林婉柔缓缓道，“她是本宫的堂姐，也是林美人的表妹。当年林家出事，你母亲侥幸逃脱，嫁入陆家。这件事，连你父亲都不知道。”
陆沉舟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
陆明舒也惊呆了。陆沉舟身上竟有林家血脉！
“本宫本想认你，可你太像你父亲了——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愚忠。”林婉柔叹息，“本宫给过你机会。周显抓你时，本宫让人暗中照拂，否则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那柳青呢？”陆明舒看向笼中的柳青，“她也是你安排的？”
“柳青是意外。”林婉柔摇头，“她父亲确实被周显害死，她加入影卫也确实是为了报仇。本宫只是……顺水推舟。有她在你身边，能更好地引导你走向本宫设定的路。”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陆明舒感到一阵眩晕。她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棋子。她走的每一步，都在林婉柔的算计之中。
“现在你知道了。”林婉柔看着她，“本宫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与本宫合作。你身上有影卫令，可以调动暗卫；陆沉舟是林氏血脉，有资格继承大统。我们联手，可以颠覆这腐朽的王朝。”
“第二呢？”
“第二，”林婉柔眼神转冷，“死在这里。本宫会对外宣称，你们在追捕周显余党时不幸殉职。陆家满门忠烈，朝廷自会厚葬。”
矿洞中陷入沉默。
玄九等暗卫围在陆明舒身边，等待她的决定。铁笼里，陆沉舟死死盯着林婉柔，柳青握紧了拳头，老嬷嬷还在发抖。
陆明舒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我选第三。”
“哦？”
“我选揭穿你，将你绳之以法。”陆明舒一字一句，“太后有罪，自有国法审判；先帝有错，自有史书评说。但这不是你祸乱朝纲、通敌叛国的理由。你害死那么多人，不是为了公道，只是为了私仇。”
林婉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陆明舒，你和你父亲一样蠢。”她冷冷道，“你以为本宫会给你机会吗？”
她抬手。四个北狄武士举起了弯刀。
“杀了他们。”
武士冲向铁栅。暗卫迎战，刀光剑影再次在矿洞中交织。但暗卫人数太少，又经过连番战斗，体力不支，渐渐落入下风。
陆明舒奋力拼杀，短匕划过一名武士的咽喉，鲜血喷涌。但她背上也中了一刀，剧痛传来，几乎站立不稳。
“明舒！”陆沉舟在笼中嘶喊。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矿洞深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整个矿洞都在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林婉柔厉声问。
一个北狄武士从矿道深处冲出来，用狄语急促地说着什么。林婉柔脸色大变：“炸药？谁点的炸药？！”
玄九趁机一刀砍翻面前的武士，冲到陆明舒身边：“令主，我们的人在山体埋了炸药，准备炸塌矿道阻截追兵。但引线被人动了手脚，提前引爆了！”
矿洞震动越来越剧烈，顶部开始出现裂缝。
“走！”陆明舒当机立断，“炸开铁笼，救人！”
暗卫用最后的力量劈开铁笼锁链。陆沉舟和柳青冲出，扶起老嬷嬷。众人朝出口方向冲去。
但出口已经被落石堵住大半。
“走那边！”玄九指向另一条矿道，“这条通往山体另一侧！”
众人涌入矿道。身后，林婉柔的声音传来，尖利而疯狂：“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走！”
更多的北狄武士追来。矿道狭窄，众人只能且战且退。陆明舒殿后，身上又添新伤，鲜血浸透黑衣。
矿道在剧烈震动，石块不断落下。一个暗卫被落石砸中，惨叫一声倒地，立刻被追上的武士乱刀砍死。
“快走！”陆明舒推了陆沉舟一把。
陆沉舟却不肯先走：“一起！”
“别犯傻！”柳青拉住他，“先出去才能救她！”
陆沉舟咬牙，扶着老嬷嬷继续往前跑。柳青回头看了陆明舒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也转身离去。
陆明舒且战且退，终于看到前方光亮——是出口！
但出口处，林婉柔已经等在那里。她手持短弩，弩箭对准了陆明舒。
“本宫说过，”林婉柔眼神冰冷，“你走不了。”
弩箭破空而来。
陆明舒想要闪躲，但受伤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她眼睁睁看着箭矢射向自己的胸口——
一个身影突然扑来！
“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
陆明舒瞪大眼睛。挡在她身前的，是那个老嬷嬷！箭矢深深扎进老嬷嬷的背心，她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嬷嬷！”陆明舒接住她。
老嬷嬷嘴角溢血，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姑娘……太后……太后让老奴……保护你……”
“为什么……”陆明舒声音颤抖。
“因为……姑娘像太后年轻时……”老嬷嬷的气息越来越弱，“一样……倔强……一样……不肯认命……”
她的手无力垂下，眼睛渐渐失去光彩。
陆明舒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她抬头看向林婉柔，眼中燃烧着火焰。
林婉柔再次上弦，弩箭对准她：“这次，看谁还能替你挡。”
但就在她扣下扳机的瞬间，矿道顶部轰然坍塌！
巨大的石块砸下，林婉柔惊惶闪躲，弩箭射偏。陆明舒趁机抱起老嬷嬷的尸体，冲向出口。
身后，整个矿道都在崩塌。林婉柔的尖叫声、北狄武士的惨叫声、石块砸落的轰鸣声混成一片。
陆明舒冲出矿道，刺眼的阳光让她一时睁不开眼。她扑倒在地，怀中还紧紧抱着老嬷嬷。
“明舒！”陆沉舟冲过来扶她。
柳青和幸存的三个暗卫围拢过来。众人回头，只见黑风山半山腰烟尘滚滚，矿洞口已经完全塌陷。
林婉柔……被活埋了？
没有人知道。
陆明舒跪在地上，看着怀中老嬷嬷安详的脸，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这个在深宫中侍奉太后三十年、最后用生命保护了她的老妇人，就这样走了。就像太后一样，无声无息，却重如泰山。
“令主，追兵来了。”玄九低声道。
远处，一队骑兵正朝这边疾驰而来——是周显的余党，还是贤妃的人？
陆明舒擦干眼泪，缓缓站起。她的背挺得笔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撤。”
众人上马，朝京城方向疾驰。
身后，黑风山的烟尘渐渐散去，只余一片死寂。
但陆明舒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林婉柔生死未卜，她的阴谋是否还有后手？朝中余党尚未肃清，北狄大军压境，皇帝病重，太后新丧……
而她手中，只有一块玉佩，和一群伤痕累累的同伴。
前路，依然荆棘密布。
但这一次，她不再迷茫。
【生存时间倒计时：10天14小时29分47秒……】
倒计时还在跳动。
而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