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公安局,大礼堂。
主席台上,鲜红的党旗和国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台下,数百名干警坐得笔直,警服的深蓝汇成了一片肃穆的海洋。
只是这片海洋之下,却涌动着不安的暗流。
魏东倒了,张龙抓了,整个清河县局就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人心惶惶。以前那些跟魏东走得近的、收过黑龙商会好处的,现在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恨不得把头缩进裤裆里。
“下面,宣布省厅党委和县委的任免决定。”
主持会议的是县委组织部部长。
坐在台下的齐学斌,神色平静。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警服,肩膀上的警衔已经换成了二级警督。虽然左臂还吊着绷带,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凌厉气势。
“兹任命,刘昌明同志为清河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
新来的刘局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头发花白,面容和善,看着就像个邻家大爷。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省厅派来“过渡”的。这种时候,谁来坐这个火山口都不是美差,老刘这是来发挥余热,当个裱糊匠的。
刘昌明站起来鞠了个躬,笑容可掬,没什么架子。
“任命,齐学斌同志为清河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分管刑侦、经侦、禁毒工作,兼任刑侦大队大队长。”
轰!
如果说刚才的任命是意料之中,那这一条就是深水炸弹。
副局长!
二十三四岁的副局长!
虽然大家都知道齐学斌这次立了大功,是省里点名的红人,但这升迁速度也太骇人了。直接从大队长跳过副科级门槛,还要进班子,这在新中国的警界历史上恐怕都是罕见的。
更关键的是,不仅是副局长,还握着刑侦、经侦、禁毒这三个最有实权的“刀把子”。
这哪里是升官,这分明就是给他在清河县局“加冕”!
坐在主席台一侧的代县长郑在民,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省厅做得这么绝,不仅把魏东拔了,还直接把齐学斌这根钉子锲进了县局的心脏,而且是让他掌握了绝对的暴力机器。
掌声雷动。
这一次,掌声比刚才热烈了不知道多少倍。那是敬畏,是讨好,更是恐惧。
齐学斌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台下。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那些曾经对他冷嘲热讽的、曾经给他穿小鞋的、曾经在他被停职时落井下石的,此刻都不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了头。
“感谢组织信任。”
齐学斌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慷慨激昂,简单说道:
“我知道,台下有不少人怕我。怕我齐学斌公报私仇,怕我秋后算账。”
全场死寂。
谁也没想到,这位新任副局长开口就是这么赤裸裸的大实话。
“你们怕就对了。我这个人,记性很好。谁干了什么,谁吃了多少,谁拿了不该拿的,我都记着呢。”
哄——
台下瞬间一阵骚动,不少人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郑在民眉头紧锁,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试图提醒齐学斌注意场合。
但齐学斌根本没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我也给你们一个机会。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在这个大礼堂门口,我会放一个举报箱。不管是检举别人,还是自首,三天之内,只要说清楚了,退干净了,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如果三天后……”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一变:
“那就别怪我这把新官上任的火,烧到谁的眉毛上了!”
……
散会后,局党委会议室。
第一次局党委会议,气氛却有些剑拔弩张。
“学斌同志,你刚才在大会上的讲话,是不是太……激进了?”
说话的是副局长马国良,分管治安,也是这里的老资历了,平日里跟郑在民走得很近。他抿了一口茶,看似语重心长:“现在局里人心不稳,正是需要团结的时候。你这么搞,容易造成恐慌啊。”
“恐慌?”
齐学斌坐在末位,手里把玩着一只刚发的钢笔,头也不抬:“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恐慌。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你……”马国良被噎了一下,看向坐在主位的刘局长,“刘局,您看这……”
刘昌明笑呵呵地打圆场:“哎呀,年轻人嘛,有冲劲是好事。乱世用重典,咱们清河局现在的烂摊子,确实需要点雷霆手段。”
这老头,果然是只老狐狸,谁也不得罪,但话里话外却是支持齐学斌的。
“既然刘局也支持,那我就说说我上任后的第一把火。”
齐学斌放下钢笔,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名单,直接甩在桌子上。
“这是我拟定的人事调整方案。刑侦大队所有中队长以上干部,全部轮岗。其中,一中队队长赵强、二中队队长孙立……这几个人,平时工作作风散漫,群众反映很大,建议直接下放到偏远派出所锻炼。”
马国良拿过名单一看,眼皮直跳。
这几个人,全是魏东当年的死党,也是黑龙商会在局里的保护伞。齐学斌这是要连根拔起啊!
“这……这么大的人事变动,是不是要慎重?”马国良急了,“而且这几个人都是业务骨干,一下子全动了,刑侦工作谁来干?”
“不干人事,算什么骨干?”
齐学斌冷哼一声:“至于谁来干,我也想好了。原三中队长老张,作风正派,业务精通,建议提拔为刑侦大队教导员。另外,我想特招一个人进局里,负责新组建的信息情报中心。”
“谁?”
“阿伟。”
“那个小混混?!”马国良瞪大了眼睛,“齐学斌,你疯了吧?让一个混混进公安局?还要负责情报?”
“英雄不问出处。这次抓捕张龙,阿伟立了头功。而且他对清河的三教九流比我们在座的谁都清楚。用好了,这就是我们的千里眼顺风耳。”
“我反对!”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
郑在民大步走了进来,脸色铁青。作为主管政法的副县长,他是有权列席公安局党委会议的。
“齐学斌,你这是在那公安工作当儿戏!人事任免是严肃的事情,不是你搞江湖义气的地方!那个阿伟,有过好几次治安拘留的案底,这样的人进警队,政审怎么过?传出去让老百姓怎么看?”
郑在民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气势汹汹。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齐学斌,想看这位新晋副局长怎么接招。
齐学斌慢慢站起身。
他看着郑在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郑县长,政审的问题,特事特办,我已经向省厅报备过了。至于您说的‘江湖义气’……”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郑在民,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铁:
“咱们局里有些穿警服的,干的事儿比混混还脏。比起他们,阿伟虽然以前走过弯路,但至少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像个爷们儿!比某些只会打官腔、拉偏架的领导强多了!”
“你!你说谁?!”郑在民气得手指都在抖。
“谁心里有鬼,我就说谁。”
齐学斌毫不退让:“郑县长,现在是非常时期。省委‘1·15’专案组还在清河没走呢。我是专案组联络员,负责肃清清河警队的内鬼。您要是对我有意见,或者想为某些人求情,请直接去招待所跟赵书记说。只要赵书记点头,我立马辞职!”
“你……”
提到赵正刚,郑在民瞬间哑火了。
他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所有的嚣张气焰瞬间瘪了下去。赵正刚现在就在清河坐镇,那就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敢去触这个霉头?除非他不想活了。
“好……好!齐学斌,你有种!”
郑在民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还有谁有意见?”
齐学斌转过身,目光扫过会议室。
马国良早已低头喝茶,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刘局长依旧笑眯眯的,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大戏。
“既然没意见,那就通过。”
齐学斌坐回椅子上,把那份名单往桌子中间一推。
“散会。”
……
走出会议室,齐学斌来到刑侦大队办公室。
老张正带着人收拾东西,看到齐学斌进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齐……齐局。”
“喊什么局长,还是叫我斌子听着顺耳。”
齐学斌拍了拍老张的肩膀,递给他一根烟:“老张,担子重啊。魏东留下的烂摊子,得靠你帮我撑起来。”
老张接过烟,眼圈有点红。他在刑警队干了二十年,因为性格耿直,一直被排挤,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还有翻身的一天。
“斌子,你放心。只要你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说什么命不命的,留着命好好干活。”
齐学斌站在窗前,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警车。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算是烧起来了。
清洗队伍、提拔亲信、震慑对手。
但这只是开始。
这清河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郑在民虽然暂时退了,但他背后的梁家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犯错的那一刻。
“叮铃铃……”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齐学斌心里一紧。这个电话,只有省里能打进来。
他接起电话。
“小齐吗?我是赵正刚。”
电话那头传来赵书记略显疲惫却依旧威严的声音。
“赵书记,您指示。”
“火烧得不错。”赵正刚似乎早就知道局里发生的一切,“不过,要注意分寸。有些狗急了是会跳墙的。今晚来我这儿一趟,有人想见你。”
“谁?”
“来了就知道了。”
挂断电话,齐学斌看着手里的话筒,若有所思。
有人想见他?
在这个节骨眼上,透过赵正刚来见他的人,会是谁?
窗外,残阳如血。
看似平静的清河县,风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