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神经传导液在管道底部留下一层发光的薄膜，像一条通往地狱的微光之路。沈雨凝视着那残留的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表壳。
“爸爸的名字...”她喃喃道，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空洞，“如果他还活着，在这下面七年...”
秦云检查了剩下的装备：半瓶水、三根能量棒、一把匕首、手电筒电量还剩40%。他分了一根能量棒给沈雨：“先补充体力。不管下面有什么，我们都得有力气面对。”
沈雨机械地接过，咬了一口。能量棒干涩难咽，她强迫自己吞咽。初光在她怀中微颤，叶片的脉动频率与怀表的滴答声渐渐同步——一种令人不安的同步。
“它在学习着妈的心跳节奏。”沈雨轻声道，“也在学习我的...秦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照顾初光吗？”
“你不会不在。”秦云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们是一起进来的，就要一起出去。”
沈雨看着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点头。
上午的时间缓慢流逝。管道外隐约传来医院的日常声响：推车滚轮声、广播通知、模糊的人语。这些声音让秦云感到一种诡异的割裂——地面上是看似正常的医院运转，地面下却在进行着非人的实验。
十点左右，管道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这次不是共鸣器，更像是重型机械在附近施工。灰尘和铁锈从管壁簌簌落下。
“他们在扩建设施。”秦云判断道，“陈婷在加快进度。”
震动持续了约二十分钟。停止后，管道里出现了一道新的裂缝，在手电光下能看到裂缝另一侧是混凝土结构——显然是新建的。
“这裂缝...”沈雨凑近观察，“对面有空气流动。可能是连通到了新建的区域。”
秦云用匕首小心撬开裂缝边缘。混凝土很薄，后面果然是空的。扩大缝隙后，能看见对面是一条整洁的白色走廊，照明充足，但空无一人。
“监控呢？”秦云压低声音。
沈雨闭上眼睛，额头印记微亮。几秒后：“这条走廊没有主动扫描设备...但地面有压力传感器，重量超过二十公斤就会触发警报。”
“那我们不能走地面。”秦云观察走廊天花板——有通风口，但太高。
初光突然从沈雨怀中伸出两根细长的藤蔓，藤蔓顶端膨大，形成吸盘状结构。它用藤蔓轻触管壁，然后指向裂缝对面。
“它在说...可以带我们过去。”沈雨解读着共生体的信号，“用藤蔓做摆荡绳索。”
“它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沈雨抚摸着初光的叶片：“它说可以。但会消耗很大能量，之后可能需要休眠恢复。”
没有更好的选择。秦云先探出裂缝，观察走廊两头——寂静无声。他朝沈雨点头。
初光的藤蔓像有生命般伸长，一根牢牢吸附在管道内壁，另一根伸向对面走廊的天花板。吸盘接触混凝土时发出轻微的“啪”声，牢牢固定。
“你先。”秦云说。
沈雨握住藤蔓，初光开始收缩藤蔓，将她平稳地送过裂缝，轻轻放在对面走廊的墙边——避免触碰地面。接着是秦云。
两人成功进入走廊。初光收回藤蔓，叶片的光芒明显暗淡了许多，蜷缩在沈雨怀里。
“谢谢你。”沈雨轻声道。叶片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走廊很长，两端都有门。墙上贴着标识：“C区 - 样本预处理”。其中一个房间的门牌上写着：“熔断室 - 授权人员仅限进入”。
沈雨在熔断室门前停下。门上有观察窗，她凑近往里看。
房间中央是一个圆柱形容器，里面充满发光液体——和管道里流过的神经传导液一样。容器周围连接着数十根导管，延伸到墙上的各个接口。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控制台的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波形图和数据流。
“昨晚那些人的...”沈雨声音发颤。
秦云也看到了屏幕上的文字：“批次#23 - 熔断完成。意识碎片提取率87%。残留已导入模板库。”
模板库。这个词让秦云背脊发凉。
“走。”他拉沈雨离开，“这里不能久留。”
他们沿着走廊向前。压力传感器的问题依然存在，但秦云发现了规律：传感器是方格状分布的，每个方格中心有不起眼的指示灯。如果踩着方格边缘的接缝处移动，可以避开大部分传感器。
像在跳一场死亡之舞。
走廊尽头的门需要权限卡。沈雨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金属片——是从协会小队装备里拿的万能***。贴在读卡器上，***的微型屏幕闪烁，开始破解。
进度条缓慢推进：10%...30%...65%...
突然，走廊另一头传来开门声。
秦云一把拉过沈雨，躲进旁边一个设备间。门虚掩着，里面堆满清洁用品。从门缝里，他们看见两个穿白大褂的技术员走过。
“...模板库的同步率已经到92%了，今晚肯定能完成。”其中一人说。
“博士会很高兴。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原始模板’有点邪门，明明没有完整意识，共鸣强度却那么高。”
“所以才完美啊。没有自我意识，就不会反抗，但又能提供完美的神经网络架构。博士说那是她老朋友送的‘礼物’...”
声音远去。
沈雨的脸色苍白如纸。“原始模板”——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她母亲意识的备份。
***发出轻微的“滴”声，门锁开了。
门后是向下的螺旋楼梯，深不见底。墙壁上贴着楼层标识：B1、B2、B3...一直到B7。而怀表坐标的-217米，大约是B8层。
“他们在我们下面。”秦云说。
楼梯间没有传感器，但每层平台都有摄像头。沈雨再次激活棱镜碎片的屏蔽密钥——剩余时间只有六分钟了。
他们快速下楼。经过B3时，听到门内传来规律的“嘀、嘀”声，像是生命监护仪。沈雨忍不住从门缝看了一眼。
房间里整齐排列着数十个透明维生舱，每个舱里都躺着一个年轻人，年龄从十几岁到二十出头。他们闭着眼，表情平静，但后颈都连接着导管。墙上的屏幕显示着他们的脑波图——全部是高度同步的α波，没有个体差异。
“休眠体...”沈雨捂住嘴。
秦云拉她继续向下。他们必须在密钥失效前到达安全区域。
B5层是实验室，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在忙碌。B6层是服务器机房，巨大的机柜排列成行，发出低沉嗡鸣。
B7层的门牌上写着：“深层设施入口 - 最高权限”。
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中央有一个手掌扫描仪。沈雨看着怀表——密钥还剩两分钟。
“用妈妈的神经频率。”她突然说，“怀表模拟的就是她的神经波动...也许能骗过扫描仪。”
她把怀表贴在扫描仪上，按下表冠。表盘上的神经图谱投影出来，与扫描仪的红光重叠。
扫描仪发出“哔”的一声：“身份验证通过。欢迎，沈清秋博士。”
门开了。
里面是一条向下的斜坡通道，灯光昏暗。墙壁是粗糙的岩石，显然进入了天然溶洞区域。空气变得潮湿阴冷，带着泥土和矿物的气息。
他们刚进入，身后的合金门就自动关闭。棱镜碎片的屏蔽密钥也在这一刻彻底失效。
但这里，似乎不需要屏蔽——通道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完全是原始的地下结构。
通道向下延伸约五十米，尽头是一个洞口。从洞口望出去，秦云看到了令人震撼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规模比苗圃还要大数倍。穹顶有发光的钟乳石，地面是平整的岩石，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平台。平台上，悬浮着一个东西——
不是植物，不是机器，而是一个由光构成的、不断流动变化的立体图案。正是三个螺旋互相缠绕的形状，每个螺旋都在缓慢旋转，发出柔和的脉动光芒。
而在平台周围，岩石地面上生长着东西：是初光一样的共生植物，但更加高大、繁茂，它们的根系深深扎入岩石，叶片的光芒与平台上的光螺旋同步脉动。
“这是...”沈雨说不出话。
“你母亲留下的...真正的备份。”秦云低声道。
初光从沈雨怀中挣脱，落在地上。它的根系自动伸向地面，与其他共生植物连接。瞬间，所有植物的光芒同步增强，整个空洞被柔光照亮。
平台上的光螺旋忽然加速旋转，一个声音在空洞中响起——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是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回响：
“小雨。”
是沈清秋的声音。温柔，清晰，充满爱意。
沈雨的眼泪夺眶而出：“妈妈...”
“你来了。你长大了。”光螺旋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还有秦云。谢谢你陪她走到这里。”
秦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点头。
“时间不多。”沈清秋的意识继续说，“陈婷的网络将在七小时后全面启动。那时，三百个休眠体的意识将被永久固化，成为她控制网络的基石。而我的这个备份...她打算复制进每一个节点，作为‘完美模板’。”
“我们不能让她得逞。”沈雨擦去眼泪，“妈妈，我该怎么帮你？怎么阻止她？”
光螺旋缓缓变化，形成了一个人的轮廓——沈清秋的轮廓。
“需要完成最后的共鸣。但不是在这里，是在她的主服务器核心。当她的网络达到峰值时，用我的意识流覆盖她的协议，用连接取代控制。”
“但那样你会...”沈雨说不下去。
“我会完成转化，从个体意识变成网络本身的‘语法’。”沈清秋的声音平静，“这不是死亡，小雨。这是变成另一种存在方式——变成所有连接的基础规则，确保未来的网络是自由的、共生的，而不是控制的。”
她顿了顿：“但还有一件事。关于你父亲。”
光螺旋投射出一段影像：一个消瘦但眼神清亮的男人，被囚禁在透明的房间中，周围是复杂的神经接口设备。
“林川还活着。陈婷保留了他，因为他的意识结构特殊——天然抗性强，是测试控制协议的绝佳样本。他被关在B9层，就在这个空洞正下方。”
沈雨的手在抖：“他还...清醒吗？”
“大部分时间清醒。但陈婷每天会对他进行‘协议测试’，试图打破他的意识防御。”沈清秋的声音里带着痛苦，“小雨，如果你想救他，必须在摧毁网络的同时，否则他脑中的抑制接口会杀死他。”
“我要救他。”沈雨毫不犹豫，“也要救那些休眠体，也要阻止陈婷...妈妈，我该怎么做？”
光螺旋重新变回三个螺旋的形态，开始高速旋转：
“你需要三样东西：我的完整意识流、初光的共生能量、还有一个从未被污染的纯净意识作为引导者——秦云。当三者结合，在服务器核心释放，会产生‘净化共鸣’，覆盖整个网络。”
“代价呢？”秦云问出了关键问题。
“初光可能会枯萎。我的意识会完全消散。而秦云你...”沈清秋的声音带着歉意，“作为引导者，你的意识将承受巨大的冲击，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神经损伤。小雨则会失去母亲和初光，可能还要失去你。”
空洞里一片寂静，只有共生植物叶片摩擦的沙沙声。
沈雨看向秦云，眼中是愧疚和痛苦。但秦云只是摇头：“我已经选了这条路，就走到头。”
“还有，”沈清秋补充，“林川被囚禁的地方有独立的安全系统。救他需要分头行动——一个人去服务器核心，一个人去B9层。而陈婷会在那时全力阻止你们。”
“也就是说，”秦云总结，“我们必须分开行动，各自面对最危险的局面，然后在没有通讯的情况下，在精确的时间点同时行动。”
“是的。”沈清秋说，“而且，你们现在只剩六小时四十七分钟了。”
光螺旋开始收缩，最终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的光球，缓缓飘向沈雨。
“这是我的核心意识体。带它去服务器核心，在倒计时归零时释放。我会知道该怎么做。”
沈雨伸手接住光球。它温暖，有脉搏般的跳动。
“妈妈...”她轻声说。
“去吧，孩子。”沈清秋的声音渐渐淡去，“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爱你。还有，告诉你爸爸...我也一直爱他。”
光芒消散了。空洞里只剩下共生植物的微光，以及那颗在沈雨掌心跳动的心。
怀表突然发出急促的滴答声——倒计时开始：06:46:59...06:46:58...
秦云拉起沈雨的手：“我们走。”
他们转身，走向来时的通道。身后，那些共生植物的光芒一起闪烁，像是在送别。
而在地下更深处，B9层的囚室里，一个消瘦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他后颈的接口闪烁了一下，一个微弱但清晰的信号传递出来：
“她们来了。”
他嘴角露出七年来第一个微笑。
倒计时继续。
06:4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