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看到韩肃如此震惊模样,耸耸肩,语气平淡。
“回大人,下官依照大人吩咐,前往黑风坳调查。”
“确实发现了草原谍探的隐秘营地,对方发现下官踪迹,意图灭口,下官迫不得已,只好自卫反击。”
“侥幸,将他们尽数诛灭。这些,是从其头目及骨干身上取下的标识,请大人验看。”
韩肃拿着那张最完整的,来自五品巅峰头领的狼头刺青人皮,翻来覆去地看,脸上震惊之色未退,却忽然开口道:
“最低六品,还有一个五品……苏夜,你这份‘调查’成果,可真是够‘扎实’的。”
苏夜听到这话,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和“佩服”:
“大人果然慧眼如炬!竟然仅凭一块皮,就能看出这些人生前的修为境界?下官实在是……佩服!”
韩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
“少来这套!本官又不是神仙,哪能看块皮就知人生前修为?”
他将手中人皮摊开在桌上,用手指点着上面狰狞的狼头纹饰,尤其是狼口部分。
“瞧见没?草原各部族虽大多以狼为图腾,但刺青细节各有讲究。”
“普通战士的狼头,獠牙通常只有一对,且纹路相对简单。”
“到了伍长,十夫长这类小头目,獠牙会多出一对,纹路也更精细些。”
“而百夫长以上的军官,或者修为达到六品的精锐。”
“狼口中的獠牙数量,弯曲程度,甚至狼眼的神韵,鬃毛的纹路,都有更严格的规制和细微差异,象征着地位和实力。”
他拿起另一张人皮对比着:
“你看这张,獠牙三对,纹路繁复带血焰边,这是草原‘血狼部’精锐百夫长以上或实力接近六品武者的标志。而这张……”
他又指向苏夜说的五品头领那张。
“四对扭曲如钩的獠牙,狼眼含煞,额间还有一道隐秘的竖痕,这是‘血狼部’中实力达到五品,且是王帐直属精锐‘血牙卫’的独特标识!”
“我以前在北境边军时,跟这帮家伙打交道最多,绝不会认错!”
“他们不是普通的探子,是精锐中的精锐!”
苏夜这次是真的有些吃惊了,他割皮的时候只顾着取证,哪曾留意这些细微差别。
他仔细看了看韩肃指出的细节,果然如他所言,不同的人皮上,狼头刺青在獠牙数量。
纹路复杂程度上确有差异。
他拱手道:
“原来如此,是下官粗疏了,受教了。”
韩肃摆摆手,目光重新回到苏夜脸上,神色更好奇:
“这些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苏夜,本官是让你去探查线索,没让你去把人家老窝端了啊!”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找到他们,又是怎么……把这一队精锐给‘解决’掉的?”
苏夜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经过,当然,隐去了关于系统,修罗血瞳精确洞察,以及女杀手的部分,
只说是凭借经验和细心发现了隐藏痕迹,追踪到了营地。
“……就在下官接近营地时,突然遭到数名黑衣杀手伏击,想来是下官在城中得罪了些人,他们趁此机会想要下官的命。”
“一番激战,侥幸将那些杀手反杀!”
韩肃听到这里,眉头深深皱起,脸色阴沉下来。
对于有人想杀苏夜,他并不意外。
苏夜这段时间在京城,尤其是南城,手段酷烈,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明里暗里的仇家怕是不少。
但让他不悦的是,这些人动手的时机。
正是苏夜奉他之命外出办事的时候!
这无异于在打他的脸,更是在破坏他安排的计划!
万一苏夜真被这些杀手弄死,黑风坳的草原谍探线索就可能断掉,或者延误时机,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他另派了人手后续接应,但哪比得上苏夜这第一时间带回的“惊喜”?
“啪!”韩肃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怒道:
“混账东西!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在本官眼皮底下,动本官派出去办事的人?简直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苏夜,你放心,这件事,本官记下了!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
苏夜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连忙拱手:
“多谢大人主持公道。”
韩肃冷哼一声,压下火气,催促道:
“接着说草原人的事!”
苏夜点头,继续道:
“击退杀手后,下官更加小心,最终找到了他们的隐秘营地。”
“对方十分警觉,发现下官后立刻动手,想要灭口。那些人确实凶悍,配合默契,尤其是那五品头领,实力强横。”
“下官不得已,只能动用身上携带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大量攻击符篆,硬生生轰开了他们的阵型。”
“又经过一番苦战,才将为首者和几个骨干击杀,其余或死或逃。”
“下官也消耗甚巨,真气近乎枯竭,还受了些轻伤……大人,这些符篆价值不菲,都是为了完成任务才用掉的……”
“您看,这开销……能给报销吗?”
眼巴巴地看着韩肃,一副“我很穷我很惨我为公事差点破产”的模样。
韩肃被他这变脸速度和厚脸皮弄得哭笑不得,啐了一口:
“你这滑头!立了这么大功,还惦记着这点钱?”
“罢了罢了,看在你这次确实给了本官一个大惊喜的份上,这次消耗的符篆,本官特批,给你报销了!”
“算是额外奖赏!不过下不为例!”
“以后再想报销,就得看你能拿出什么等价的东西来换了!”
他虽然语气嫌弃,但嘴角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夜这种“贪财”但能干实事,而且懂得适时“卖惨”讨要好处的性格。
反而让他觉得更真实,更易于掌控和交易。
苏夜听到这话,脸上立刻绽放出“真挚”的笑容,连连拱手:
“多谢大人体恤!大人恩德,下官没齿难忘!”
韩肃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几张狼头刺青人皮,沉吟道:
“既然事情清楚了,这些便是铁证。”
“按我大虞军功律,阵斩或擒杀敌国精锐探子,军官,各有赏格。一个五品‘血牙卫’头领,至少值这个数……”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六个六品或接近六品的精锐,加起来也颇为可观。”
“若是放在以前边军战时,凭这些功劳,足够你官升一级,甚至捞个实权校尉都绰绰有余。”
苏夜却冷笑一声,接口道:
“可惜,现在‘谈和’了。”
韩肃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叹了口气:
“是啊,‘谈和’了……哼,什么谈和,不过是双方都需要时间恢复发展,积蓄力量,为下一次更大的冲突做准备罢了!”
“草原狼子野心,何曾真正安分过?”
“偏偏朝中有些人,被一时安稳迷了眼,只知道一味妥协,甚至还要搞什么和亲献媚,简直是……耻辱!”
说到后面,他语气中已带上了明显的愤慨。
发泄完,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在苏夜脸上停留了一瞬,若有所思。
根据他掌握的一些零碎情报。
上次草原王子身死,和亲公主赵月瑶逃回京城的风波中,似乎就有这个苏夜的影子?
传闻是他救了那位公主并护送回京,两人之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怪不得这小子对草原人如此反感,下手也这般狠辣。
这么一想。
韩肃心中对苏夜的评价又高了一分,隐隐将其视作某种程度上的“自己人”。
都是对草原持强硬态度的“鹰派”,至少在这一点上,目标一致。
这个认知让韩肃对苏夜的态度又和缓亲近了几分。
他走到书案后,拿起笔,一边飞快地书写,一边说道:
“虽然如今战功不直接计升迁,尤其是你的官职乃是陛下特简,他人难以轻易更动,但功劳就是功劳,不能白费。”
“本官给你开个条子,凭此条,你可去总衙秘库折算成相应的修行资源,功法典籍,神兵利器,随你选择。该是你的,一分不会少。”
很快,一张盖有韩肃私印和治安总衙特殊印记的条子写好,他递给苏夜:
“拿好了。记住,此事涉及草原谍探,暂且不要大肆声张,尤其是那些狼头刺青的来历,务必保密。”
“后续如何处置,本官需斟酌上报。你先回去好好休整,等候下一步指示。”
苏夜双手接过条子,妥善收好,正色道:
“下官明白,谨遵大人之命。”
心中却是一阵轻松加愉悦。
这趟黑风坳之行,虽然凶险,但收获远超预期。
不仅得到了天阶身法,解决了追杀的杀手,捣毁了草原谍探据点,拿到了韩肃的承诺和报销。
现在还有了实实在在的功勋可以兑换资源!
这一波,血赚!
苏夜将韩肃开的条子仔细收好,却并未立刻告退。
韩肃见状,眉头微挑:
“还有事?一次说完。”
苏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大人,关于草原人的事,还没完。”
“没完?”韩肃神色一凛,“什么意思?人不是都让你杀了吗?难道还有漏网之鱼,或者你发现了别的营地?”
“不是营地。”苏夜摇摇头。
“是眼睛。”
“我杀了那些人之后,离开黑风坳时,发现天上一直有只鹰在盯着我。”
“那畜生飞得极高,盘旋不散,明显是受人操控。”
“鹰?!”韩肃脸色骤变,原本放松的身躯瞬间绷紧,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
“你确定是受人操控的猎鹰,不是普通的山鹰?”
“苏夜,此事非同小可,训练这种用于高空侦查,能与驯鹰者心神相连的异种鹰隼,在草原各部都是极高明的秘术。”
“非重要人物或精锐部队不能拥有!每一只都珍贵无比!”
“黑风坳那种地方,有野鹰不奇怪,但驯鹰……”
他语气充满怀疑,显然觉得此事太过惊人,甚至怀疑苏夜是否看错。
苏夜没有多费唇舌辩解,直接伸手从包裹最底下,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猎鹰尸的体呈。
韩肃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从苏夜手中“夺”过鹰尸,捧在眼前仔细端详。
“是真的……真的是‘灰背铁爪鹘’!草原王庭和几个大部族才养得起的顶级侦查鹰!”
韩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随即猛地抬头看向苏夜,眼中震惊更浓。
“这……这怎么可能?!这种鹰灵觉敏锐,飞行极高极快,性情机警,即便是我北境军中最好的神射手,在空旷地带也极难射中!”
“你是怎么……你是怎么把它弄下来的?!”
他简直无法想象,苏夜是如何在可能被追杀,地形复杂的情况下,射落这样一只高空侦查鹰的。
苏夜耸耸肩,一副“这你别管”的模样,只是强调重点:
“大人,我怎么杀的,自有我的手段。”
“现在关键是,鹰在这里,尸体为证。这”
“足以证明,黑风坳那伙草原人背后,还有更高级别的指挥体系,甚至可能牵扯到草原王庭!”
“而且,他们已经通过这只鹰,至少掌握了我离开的部分方向和踪迹。”
“这只鹰,算不算功劳?它的战略价值,抵得上几个脑袋?”
韩肃捧着鹰尸,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绪,重重点头:
“算!当然算!岂止是算……”
“苏夜,你知不知道,活捉或击杀这样一只训练有素的侦查鹰,在战时军功簿上,其价值往往堪比阵斩一名敌国五品将领!”
“因为它代表的不是一个人的战力,而是一支军队的‘眼睛’和情报优势!”
“你这次……何止是惊喜,简直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烫手山芋啊!”
韩肃咬紧牙关仔细想了很久。
不再犹豫,转身回到书案后,将之前那张条子直接撕掉,重新铺开一张更高级别的专用功勋兑票。
笔走龙蛇,刷刷刷写下新的内容,并加盖了更重要的印鉴。
这一次,他能给苏夜兑换的资源上限和种类,显然远超之前。
将新条子递给苏夜时,韩肃脸上的凝重之色却丝毫未减,反而更深了。
“大人?”苏夜接过条子,见韩肃神色不对,试探着问。
韩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苏夜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苏夜啊苏夜,你给我带来了泼天的功劳,但也给我,给朝廷,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啊。”
“是因为这只鹰?”苏夜问。
“不止是鹰,是鹰背后代表的意义!”韩肃语气沉重。”
““一队精锐草原谍探潜伏在京城附近,是隐患,是失职,但尚在可控范围,查,抓,杀,按部就班便是。”
“京城这么大,各方势力鱼龙混杂,混进些探子不算稀奇。但是……”
“配备了‘灰背铁爪鹘’这种级别侦查鹰的草原人马,其目标,其背景,其所能调动的资源,就绝不仅仅是普通情报收集了!”
“这背后必然有更大,更危险的图谋!”
“可能是针对某位重要人物,可能是为了窃取某项核心机密,也可能是为未来的军事行动做先期铺垫!”
“这已经不单单是治安案件,而是涉及两国交锋,边境安危乃至京城防御体系的战争级威胁!”
他越说语气越冷,甚至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火:
“更可恨的是,这样一支携带战略级侦查手段的草原精锐,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摸到离京城如此之近的黑风坳!”
“我边军的哨卡是纸糊的吗?”
“京城周边巡防的卫戍部队是瞎子吗?朝廷每年拨付的巨额军饷,就养出了这么一群废物?!”
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显然对军队系统的松懈和可能的漏洞愤怒至极。
然而,这股怒火在韩肃眼中燃烧了片刻,
却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光芒所取代。
他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甚至嘴角勾起了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带着几分冰冷和算计的笑意。
苏夜看着他这表情变化,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后退半步,干笑道:
“大人……您别这么笑,您这……是又想到什么‘高招’了?要不……您先想着,等想好了,下官再来听令?我保证不偷听。”
“站住!”韩肃笑骂道。
“你害怕个屁!‘血捕修罗’苏夜的名头,在南城乃至这京城暗地里都快传开了,杀伐果断,让人闻风丧胆,你会怕我?”
“怕你的人怕是能从这总衙排到你南城司去!”
“而且,这次不是本官要算计谁,而是职责所在,发现了如此重大的安全隐患,必须深挖彻查,揪出幕后黑手,防患于未然!”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现在你也脱不了干系了。”
“不,应该说,它可能从一开始,就和你有关。”
苏夜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几分:
“大人,咱们之前说好的。我只是奉命调查黑风坳,现在人也杀了,情报也带回来了,鹰也给你了。”
“我的任务完成了。至于后续是调兵围剿,还是暗中布控,那是您和朝廷大人们该操心的事。”
“我官小位卑,只想管好南城那一亩三分地,这些涉及两国,动辄抄家灭族的大漩涡,我不想沾,也沾不起。”
“不想沾?”韩肃冷笑一声,“如果本官告诉你,这群带着侦查鹰,图谋甚大的草原精锐,他们潜入的时间和地点如此巧合。”
“很可能……就是为了当初那件闹得满城风雨,甚至引发和亲变故的‘宝物’而来呢?”
苏夜瞳孔猛然收缩!
韩肃紧紧盯着他的反应,慢悠悠地继续道:
“对了,本官差点忘了。你是赵山河的弟子。”
“关于那件宝物的失窃,朝野上下猜测纷纷,你师父赵山河似乎对此事也有过一些不同寻常的猜测和调查。”
“他……有没有和你透露过什么?比如,那宝物,究竟被谁偷了?”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苏夜脸上阴沉不定,眼神中闪烁着警惕。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
苏夜那句“我不知道”说得斩钉截铁,将韩肃后续的试探堵了回去。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韩肃停下了敲击。
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不再有之前的探究或算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直白,甚至带着些许狂热的坦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苏夜,语出惊人:
“苏夜,你这小子,心里弯弯绕绕一万个窟窿,别跟本官在这儿耍心眼玩哑谜。”
“我今天就把话挑明了说,在这件事上,咱们有共同的敌人,也有——至少部分共同的利益。”
“我直接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我要再次挑起战争!让大虞和草原,全面开战!”
“什么?!”苏夜浑身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韩肃,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治安总衙的指挥使。
震惊过后,是强烈的质疑和一丝怒意:
“你疯了?!韩大人!一旦两国全面开战,要死多少人?”
“边境糜烂,生灵涂炭!国库耗竭,赋税加重,内地青壮被强征入伍,多少家庭破碎?”
“天下动荡,民不聊生!你……你就为了立军功,为了升官发财,就要拖着整个国家,无数百姓去赌?!”
韩肃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夜,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升官?发财?”
他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
“老子现在执掌京城治安,权柄在握,天子近臣,再往上?”
“是去当那天天扯皮和稀泥的宰相,还是去枢密院看那些老朽的脸色?苏夜,你看错了本官。”
“老子要的,不是官位。是血债血偿!是报仇!”
韩肃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当年在北境,老子带着三千弟兄守烽火台,面对三万草原铁骑轮番猛攻,守了七天七夜!”
“箭矢射光了就用石头砸,石头没了就拆了营房木头往下扔!”
“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三百人!”
“现在,老子晚上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些惨死的兄弟们。”
韩肃的眼眶微微发红,那股压抑了多年的铁血悍气与深沉的悲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气场。
“老子无数次梦见,带着剩下的兄弟杀进草原王庭,用他们的血祭奠亡魂!”
“什么狗屁的和谈,盟约,岁贡?那都是懦夫和蠢货的自欺欺人!”
“草原狼的贪婪是填不满的!”
“老子情愿丢了这个鸟官,甚至这条命不要,也要看到草原人的血流干!”
苏夜彻底愣住了。他之前对韩肃的印象。
多是一个精明,强势,懂得利益交换的京城高官。
或许有些军伍背景,但没想到骨子里竟然是如此一个被血仇煎熬,充满毁灭欲望的铁血鹰派。
这股毫不掩饰的恨意与决绝,甚至让他感到一丝震撼。
以及某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对快意恩仇的共鸣。
但是……
“韩大人,”苏夜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然坚持。
“你的心情,我或许能理解一二。杀草原人,我苏夜绝不会手软,撞见了,有一个杀一个。”
“但主动挑起两国全面战争……这牵扯太大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最终受苦受难的,是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我……不能支持。”
韩肃看着苏夜,先是有些意外,随即竟然笑了起来。
“呵……没想到,你苏夜杀人如麻,手段酷烈,心里倒还装着百姓疾苦?有意思。”
“但是苏夜,你把事情想简单了。”
“战争,不是你我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就算我们这次按兵不动,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你觉得,和平还能维持多久?”
苏夜皱眉:“什么意思?”
“五年!”韩肃竖起一根手指,斩钉截铁。
“最多不出五年,草原人必然会主动挑起大战!而理由,就摆在你眼前!”
“你是当事人,更应该想明白!”
“一群草原精锐,能不远万里潜入东州追杀月瑶公主,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到京城眼皮底下!”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的边防,我们的内部监察,在他们眼中很可能漏洞百出!”
“意味着他们通过这次‘宝物’事件的一系列试探,已经摸到了我们的虚实,看到了大虞看似强盛下的某些……虚弱和混乱!”
韩肃的声音越来越冷:
“这么好的机会,以草原那位雄主的野心和草原各部亟待掠夺以缓解内部矛盾的需求,他们会放过吗?”
“绝对不会!”
“所以,我敢断言,这支队伍,目的绝不仅仅是寻找失窃的宝物那么简单!”
“他们是在进行更深层次的情报搜集,路线勘查,弱点评估!是在为一场可能的大规模入侵做最后的先遣准备!”
“所以,不是我要主动挑起战争!是战争已经像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
“敌人先动手,我们就是仓促应战,被动挨打!”
“到时候,如果我们连最基本的防备都没做好,会是什么下场?一溃千里,山河破碎!”
“而如果我们现在掌握主动,提前布局,甚至……‘引导’冲突在可控范围内,在我们预设的战场爆发。”
“那么,我们就能把战线牢牢挡在国门之外!把战火隔绝在边境!”
“不错,主动备战会让国内赋税加重,百姓生活更苦一些。”
“但这和被草原铁蹄踏入家园,烧杀抢掠,十室九空比起来,哪一个更仁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保护百姓?”
他顿了顿,抛出了对苏夜最具杀伤力的理由:
“尤其是对你,苏夜!”
“一旦草原主动大举入侵,朝堂上那些早就看你不顺眼,甚至可能收了草原好处的家伙们,会怎么做?”
“他们一定会把罪名扣在月瑶公主头上!会说是因为她杀了草原王子,破坏了和亲,才招致天罚!”
“他们会联合起来,逼迫陛下,献出月瑶公主去平息‘草原王的怒火’!”
“哪怕明知这根本没用,哪怕明知这只是借口!但他们不在乎!”
“既可以除掉眼中钉,打击陛下威信,打击你!”
“你告诉我,到时候,你保得住她吗?”
苏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太清楚那些朝臣的德行了!
为了权力和私利,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牺牲一个公主,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韩肃看着苏夜眼中翻腾的怒火与冰冷杀意,知道火候到了,放缓语气,再次问道:
“所以,苏夜,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是等着战争被动降临,看着可能发生的惨剧,看着你在意的人被推出去送死。”
“还是跟我一起,把主动权抢过来,把敌人挡在门外,甚至反杀过去?”
苏夜低头沉默,脑海中飞速闪过赵月瑶的脸庞。
被动等待灾难,还是主动迎接挑战?
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或朝臣的良知,还是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良久,苏夜缓缓抬起头:
“好!我答应你!”
韩肃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好!我没看错你,苏夜!从现在起,咱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合作伙伴了。”
他重新坐下,恢复了指挥使的沉稳气度:
“官场上那些明枪暗箭,我会尽量替你挡下一些。”
“但你自己也需时刻警惕,罗威那边,还有那些被你触怒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黑风坳之事,我会立刻以最紧急的规格密奏陛下,陈明利害。”
“你也赶紧回去,写一份详细的奏报,重点突出草原侦查鹰的存在和其代表的战略意图,用词可以激烈些。”
“另外,你南城治安司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该放手的就放手。”
“一旦事态升级,陛下决意用兵,我要你随时能抽身,跟我上前线!”
“你可以培养一些手下,作为你上战场的亲兵。”
“为了帮你尽快拉起这支队伍……库房那边,我会再给你开一道手令,允许你用‘特殊训练物资’的名义,多支取一批丹药,铠甲,兵器。”
“能拿多少,看你本事,但别太过分,惹人眼红。”
苏夜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没有再多言,他对着韩肃抱拳一礼,转身大步离开了值房。
韩肃目送苏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许久,一声叹息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夹杂着无尽的沉重与一丝宿命般的慨然:
“战争……终于还是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