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树下休整。
许三妞在山庄上已经吃过饭了,肚子不饿,但是看到鸡爪爪还是没忍住,啃了两个。
女人是死活想不明白这些饭菜是从哪里来的,一开始因为还想着孩子的事儿,没什么胃口。
但开始吃之后,身体的本能就控制不住,大口大口地吃着,像是要把失去的力气全都补回来一般。
吃着吃着,又恸哭起来:“若是昨日我有吃的……我的孩子就不会死了……”
许三妞年纪小小,但对恶意却不生疏。
她摇摇头:“就算你吃饱了,孩子也活不了,因为不是你让她死的,是许大有一家害死她的。”
除非女人和女人的孩子也能去山庄,不然,都逃不过的。
女人无声地流泪,她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总忍不住去想罢了。
吃饱喝足,女人的体力恢复了一些,许三妞看到许家庄的方向仍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心里的憋闷被火焰的旺盛驱散,她毫不留恋地转身朝着山林里走去。
庄主姐姐说了,就算是在深山里,她也有办法让她活下去。
女人看着许三妞昂首挺胸地迈步走,赶紧跟上。
她也想明白了,过往的生活没什么好留恋的,就是孩子,也不过是虚假的指望罢了。
自己都活不好,又如何能够让孩子好好活着呢。
女人追上许三妞的步伐:“进山也好,虽然野兽可怕,但至少不用受户籍所限,也不用担心被官兵抓捕……”
官兵?
许三妞连忙一个急刹,突然想起来,最开始自己为什么要去找女人了。
她连忙问道:“咱们这是什么朝代?”
哈?
女人一愣,哪有人这样问话的?
但她也习惯了,许三妞的身世复杂,从小受尽欺凌,也没人好好教她说话,她们过往短暂的几次接触,也不是那么顺畅。
于是,女人想了想,说道:“如今是大炎辰庆二十六年……”
“大炎朝?”
“对,大炎朝。”
……
送缝纫班的学徒下课之后,简星夏就脚不沾地地开始忙活了。
今天的三名临时工,隋老汉来了,已经在书生的簇拥下,去竹编班上课了。
一出门,林三娘已经领着第二名临时工过来了。
简星夏高高兴兴迎上去,但打眼一看,林三娘的脸色却有些怪怪的。
再一看,新来的临时工,是个不苟言笑的干瘦女人,眉眼低垂,嘴角也跟眉梢眼角一样,是往下垂着的。
脸颊干瘦,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一丝杂毛都没冒出来,都用水抿过了。
身上穿的衣服倒是不破,只是颜色沉闷厚重,灰灰蓝蓝的,衬得女人干巴瘦削的身材,越发扁薄。
干瘦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表情也没有,但看上去就令人有些胆怯。
简星夏都忍不住摸了摸胳膊,问林三娘:“这位是……”
林三娘说话也收敛着,小声道:“回庄主,这位是常嬷嬷。”
“常……嬷嬷?”
这个称呼有时候是称呼年长的女性长辈的,但还有一种情况——是称呼宫里的年长、地位相对稍高的女性的。
简星夏再看常嬷嬷的打扮,分明就是后者。
这怎么……把宫里人也召来了?
简星夏一时有些发懵,问常嬷嬷:“你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常嬷嬷敛容,微微弯腰,眼睛依旧低垂着,不与简星夏对视。
“回庄主的话,奴婢不曾遇到什么危险。”
“那你是吃不饱饭?”
“多谢庄主体恤,奴婢每日饭食定量,并无饥饿之事。”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常嬷嬷垂着头,低着眉眼,面容毫无波澜,就像生来就没有表情一般:“回庄主的话,奴婢是来伺候庄主、听庄主吩咐的。”
简星夏:“……”
她把林三娘拉到一旁,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来了个宫里的嬷嬷,这架势,她没见过啊!
林三娘又哪里知道!
方才简星夏给缝纫班的学徒发工钱,走不开,她就替简星夏去山脚等临时工。
原本想着她在山庄的时间最久,也是管事娘子,最懂规矩,也最能帮助临时工们快速融入山庄。
结果等来的就是个面容严肃的嬷嬷。
从山脚走回学堂这段路,常嬷嬷并没有多说什么,大多时候都是林三娘问一句,她答一句,偶尔才主动说一两句话。
看似不麻烦,实则最麻烦。
林三娘又疑惑又不安又委屈地看着简星夏:“常嬷嬷没有说过我一句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常嬷嬷在旁边,我就觉得我什么都做得不好。”
“这是怎么说的?”
林三娘尽量复原刚才的场景——
明明第一次来山庄的人,各个都会惊讶,甚至是害怕,至少也会好奇。
但常嬷嬷眼里只闪过一丝讶异,就那么一瞬间,很快就如同木樽一样站在原地。
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同她无关一般。
林三娘从没见过这样的临时工,懵头懵脑的走过去,常嬷嬷对着她就是一拜。
“奴婢见过主子,主子恭安。”
林三娘连忙摆手:“我不是主子,这里是星夏山庄,我是山庄的管事,姓林。”
常嬷嬷这才打量了林三娘一眼,微微福身:“奴婢常晚枝,见过林管事。”
明明常嬷嬷是在向自己行礼,只扫了自己一眼,可林三娘就是觉得这一眼里,常嬷嬷好似已经扫视了她的全部。
比如,她不会骑三轮车,从学堂一路快步跑来山脚而微乱的头发,和额上的汗珠。
还有沿途不小心沾在身上的草叶、树枝。
还有鞋子上踩到的泥巴。
甚至还有她回答的随意——
常嬷嬷跟简星夏是的对话,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林三娘羞愧了——常嬷嬷对着简星夏,每一句都会带着“回庄主的话”,或是“多谢庄主T恤”。
那份恭敬,那份谨慎,是她一开始的模样,如今,早就抛之脑后,过于随意了。
林三娘带着常嬷嬷过来,在常嬷嬷凛冽的气息里,磕磕巴巴地给她介绍着山庄。
但不管林三娘说什么,不管远处的小楼如何不同寻常,常嬷嬷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惊奇。
又似乎,是在常年压抑的生活里,早就摒弃了任何情绪和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