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靠山屯,气氛比除夕夜还要紧张。
老支书杨树林特意换上了一身旧军装,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带着全村的男女老少站在村口列队欢迎。
为了迎接外宾,村里的狗都被拴得严严实实,路上的牛粪也被铲得干干净净。
“来了!来了!”
二愣子眼尖,指着远处的公路大喊。
只见车队卷着雪尘,浩浩荡荡地开来。
打头的是一辆闪着警灯的吉普车开道。
中间是两辆黑色的轿车——那是省里特批的上海牌轿车,在这个年代的农村,这种轿车比外星飞船还稀罕。
后面还跟着一辆拉着翻译和陪同官员的丰田考斯特面包车。
“我的妈呀,这也太气派了……”
村民们瞪大了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
车队稳稳停在徐家作坊门口。
车门打开,省外贸厅的赵文远处长率先下来,神色紧张地跑到中间那辆轿车旁拉开车门。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雪地上。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满头金发、眼窝深陷的美国人钻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没戴帽子,眼神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魔鬼质检员——史密斯。
老支书杨树林刚要带着秧歌队上去敲锣打鼓表示欢迎。
史密斯却皱了皱眉,直接抬手制止了喧闹。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翻译,用生硬但流利的中文说道:
“告诉他们,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看戏的。不要浪费时间。”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赵文远急得额头冒汗,刚想打圆场。
徐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那身藏蓝色的中山装,身姿挺拔,没有丝毫的卑微或慌乱。
他走到史密斯面前,伸出右手,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史密斯先生,我是徐军。这里没有戏,只有您要的弓。”
史密斯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农民,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和徐军握了一下。
这手劲极大,像是在试探。
徐军的手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很好。”
史密斯松开手,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带我去车间。现在。”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作坊。
苏青拿着相机跟在后面,紧张地记录着每一个瞬间。
她看得出来,这个史密斯来者不善。
一进生产车间,史密斯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白手套戴上。
赵文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是那个年代国企大厂都怕的白手套检查法。
史密斯没有看那些摆好的成品,而是径直走向了原材料堆放区。
他伸手在一块正在阴干的水曲柳木板上摸了一把,看了看手套。
手套依旧洁白,没有灰尘。
他又走到粘合台前,此时工人正在给层压弓片刷胶。
史密斯凑得很近,甚至闻了闻胶水的味道。
“环氧树脂?”
史密斯突然用英文问了一句。
翻译刚要翻译,徐军直接点头:“是的,改性环氧树脂”
史密斯挑了挑眉毛:“你知道如果不控制温度,这种胶水在零下三十度的极寒环境下会变脆断裂吗?”
这是一个极具攻击性的技术陷阱。
徐军淡定地指了指墙上的温度计和那个自制的恒温箱:
“所以,我们的粘合车间保持25度恒温。并且,我在配方里添加了增韧剂,经过了零下四十度的冷冻测试。”
徐军说的是中文,但他那自信的手势和专业术语,让翻译翻得底气十足。
史密斯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土法上马却极其有效的恒温箱。
第一关,算是过了。
检查完车间,史密斯来到了后院的试射场。
这里早就清理出了积雪,摆放着几个标准的稻草靶。
“弓做得再漂亮,也是样子货。”
史密斯脱下大衣,露出了里面的格子衬衫和强壮的肌肉。
“我要亲自试射。”
王铁柱赶紧递上一把刚下线的黑山-猎风者。
史密斯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拉了拉弦。
“50磅?”
“是的。”
“这弓身用的是什么木头?为什么比美式猎弓要重一点?”史密斯敏锐地察觉到了手感的差异。
“由于东北特产的柞木和水曲柳密度更大。”
徐军解释道,“虽然重了5%,但吸震性能提高了20%。对于野外狩猎来说,更稳。”
史密斯不置可否。
他站定,搭箭,开弓。
动作极其标准,甚至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
“崩!”
箭如流星,稳稳扎在三十米外的靶心黄心处。
周围的村民刚要叫好。
史密斯却摇了摇头:“回弹震动还是有点大。而且……”
他突然转身,指着几十米外的一棵老榆树上挂着的一枚铜钱(那是二愣子挂着玩的)。
“我不射靶子。我要射那个。”
距离五十米。
一枚只有硬币大小的铜钱,在风中微微晃动。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赵文远脸都白了:“史密斯先生,这……这是工业产品验收,不是杂技表演……”
“如果连这个精度都没有,怎么配得上猎风者这个名字?”
史密斯冷冷地看着徐军,“徐厂长,既然你这么自信,你来?”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军身上。
这是挑衅,也是最后的大考。
如果徐军不敢接,或者射偏了,那刚才建立的所有专业形象都会大打折扣。
苏青的手紧紧攥着相机,手心里全是汗。
李兰香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心跳得像擂鼓。
徐军笑了。
他没有说话,直接从史密斯手里接过那把弓。
他甚至没有去特意选箭,随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
转身,站定。
呼气。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深山老林里与野猪对峙的瞬间。
风速,风向,重力。
一切数据在他的脑海里瞬间计算完成。
开弓如满月。
并没有瞄准太久。
“嗖!”
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那支箭。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远处那棵老榆树下,那枚铜钱被一箭射穿,钉在了树干上!
甚至因为力道太大,铜钱直接裂成了两半!
“好!”
二愣子带头,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瞬间炸响。
苏青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快门按得飞起,记录下了徐军收弓伫立的那个背影。
史密斯愣住了。
他快步走到树前,看着那枚碎裂的铜钱,又看了看那支深深没入树干的箭。
良久。
他转过身,脸上那层万年不化的冰霜,终于融化了。
他大步走到徐军面前,这一次,是双手伸出。
“徐,你不仅是个厂长,还是个神射手。”
“这种稳定性,这种威力,超出我的预期。”
“没问题。”
史密斯大声宣布,“这批货,我收了!而且,我要追加订单!”
翻译把这话一喊出来。
老支书杨树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是激动的。
赵文远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虚脱了。
徐军握着史密斯的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箭,他是赌上了两世的尊严。
而就在欢呼的人群之外。
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身影,正悄悄地从墙头缩了回去。
那是陈峰派来的眼线。
“妈的,这都能让他装成了……”
眼线啐了一口唾沫,急匆匆地往县城方向跑去。
徐军这边的凯歌高奏,意味着陈峰那边的黑铁计划,必须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