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徐家大院。
那辆嚣张的爬犁虽然走了,但留下的阴影却像这一连几天的阴天一样,压在靠山屯老少爷们的心头。
初五,俗称破五。
按照东北的老理儿,这一天得吃饺子,还得是捏褶捏得死死的饺子,寓意捏小人嘴,免得来年遭且犯小人。
徐家灶房里,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哆哆作响,听着就带劲,像是在剁仇人的脑袋。
“剁!使劲剁!”
王婶手里挥舞着两把菜刀,对着那块冻得硬邦邦的野猪肉发狠。
“那个啥刘大炮,我看就是个瘪犊子!敢来咱徐家撒野?也不打听打听,咱军子那是连黑瞎子都能生撕的主儿!”
李兰香在一旁和面,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眉眼间还是藏不住那一抹忧色。
“婶子,小点声。”
她往窗外瞅了一眼,徐军正带着人在院子里清理积雪。
“军哥说了,兵来将挡。咱妇道人家,把饭做好了,就是最大的帮衬。”
“对!包饺子!”
张三娘也来了,她现在是徐家的铁杆拥趸。
“今儿个这饺子,必须捏得严严实实!把那姓刘的臭嘴给它缝上!”
外头女人们在忙活捏小人,里屋男人们则在商量打豺狼。
作坊里炉火通红。
徐军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块油布,正在仔细擦拭那把黑山弓。
在他对面,坐着眉头紧锁的老支书杨树林,还有那个见多识广的老猎人,李守山。
“军子,这刘大炮不好惹啊。”
李守山吧嗒着旱烟,吐出一口浓雾,“这小子早年是跑崴子出身,手底下那帮人,都是见过血的。他在黑水屯那是坐地虎,连县里的林业公安有时候都得让他三分。”
“他这次给你下帖子,说是盘道,其实就是要份子。”
李守山叹了口气,“他是看上你这黑山弓和皮货的买卖了。你要是不去,或者不给好处,这以后进山的路怕是要让他给断了。”
“断路?”
徐军冷笑一声,手中的棉布在弓弦上一弹,发出崩的一声脆响。
“黑瞎子山是国家的,也是老天爷的。他刘大炮算老几?想封山?他也配!”
“可是……”
杨树林一脸担忧,“人家毕竟人多势众,咱这就是个小屯子……”
“杨叔。”
徐军放下弓,眼神锐利,“人多?咱屯子一百多户,壮劳力七八十个!现在谁不指着作坊吃饭?谁不指着这大瓦房过日子?”
“断我的路,就是断全屯子的财路!”
“您信不信,只要我喊一声,哪怕是那些平时最怂的,为了这口饭,也敢跟他刘大炮拼命?”
杨树林愣住了。
他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儿。现在的徐军,那是全屯子的聚宝盆,谁敢动徐军,那就是挖全屯子的祖坟!
“再说了。”
徐军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一排弓箭。
“这二十把黑山弓,还没交货呢。”
“王铁柱!二愣子!”
徐军冲着正在角落里打磨箭杆的两个徒弟喊道。
“到!”
两人立马站了起来,虽然年轻,但经过这一冬天的打磨,身上也练出了一股子精悍气。
“通知护村队。”
徐军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杀伐决断。
“从今天起,无论白天晚上,屯子口必须留人望风!”
“告诉弟兄们,把手里的弓都给我擦亮了!箭头都给我磨快了!”
“要是有人敢闯屯子……别管他是大炮还是二踢脚,先给他来一轮‘齐射’!”
“是!”
王铁柱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凶光。
自从跟了徐军,这帮年轻人的腰杆子算是彻底挺直了。
怕?那是以前!现在手里有弓,兜里有钱,谁怕谁?!
就在这时,院门口又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滴!滴!”
屋里人一惊,以为刘大炮提前动手了。
徐军却摆了摆手:“别慌,听这动静,不像是来找茬的。”
他推门出去。
只见一辆熟悉的吉普车停在门口。
跳下来的,正是穿着黑皮夹克、满脸麻子的李二麻子。
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箱子的小弟。
“哎呦!徐兄弟!过年好啊!”
李二麻子一脸的热络,拱手拜年。
“李大哥?”
徐军有些意外,“这大年初五的,咋有空跑这穷乡僻壤来了?”
“嗨!这不是听说有人给兄弟你下帖子了吗?”
李二麻子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明了来意。
“那个刘大炮,手伸得太长了!都伸到咱们黑山县这头来了!”
李二麻子愤愤不平。虽然他是混县城的,刘大炮是混山里的,井水不犯河水,但徐军现在可是他的供货商和朋友,动徐军,那就是打他李二麻子的脸!
“兄弟,哥哥我也没啥好送的。”
李二麻子一挥手,小弟把箱子打开。
里面是一箱子黄澄澄的猎枪子弹,还有几把开过刃的大砍刀。
“这些玩意儿,你留着防身!”
“另外……”
李二麻子压低了声音,凑到徐军耳边:
“我已经跟县局保卫科的赵科长通过气了。赵科长说了,徐家作坊是县里的重点保护单位!刘大炮要是敢乱来,县里的民兵连随时能拉出来!”
徐军笑了。
这就是人脉的力量。
他之前铺的路、送的礼、结的善缘,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实打实的护身符。
“多谢李大哥!”
徐军接过箱子,眼神更加从容。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今儿个破五,进屋吃饺子!正好,我有件事儿,想跟李大哥商量商量……”
堂屋里,热气腾腾。
几大盘像元宝一样圆润饱满的野猪肉酸菜馅饺子端上了桌。
这饺子皮薄馅大,一咬流油,酸菜解腻,肉香扑鼻。
“来!李大哥,尝尝这捏小人嘴的饺子!”
徐军给李二麻子倒满了一碗酒。
“那个刘大炮,想吃我的肉,得看他牙口好不好。”
徐军夹起一个饺子,狠狠咬了一口,眼神冷冽。
“想合作?可以。”
“但规矩……得我徐军来定!”
他在饭桌上,跟李二麻子低语了一番。
既然刘大炮想玩鸿门宴,那他就给对方准备一个更大的局。
李二麻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猛地一拍大腿:
“高!实在是高!”
“徐兄弟,就按你说的办!这回,非得让那个土包子知道知道,啥叫踢到铁板!”
窗外,爆竹声声,那是村民们在崩穷气、崩晦气。
……
靠山屯,屯后打谷场。
年还没过完,但这大年初六的清晨,靠山屯的打谷场上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没有鞭炮声,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一!二!一!二!”
徐军穿着那件羊皮坎肩,手里拿着一根教鞭,站在碾盘上,目光如电。
在他面前,是整整二十个精壮的汉子——这就是靠山屯的护村队,也是徐家作坊的安保队。
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这些人平时散漫惯了,但这几天被徐军一顿整顿,再加上那高工资和好伙食吊着,如今一个个站得标枪溜直,眼神里透着股子狠劲儿。
“听好了!”
徐军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咱们是手艺人,不是土匪。但这世道,你想安安生生做手艺,手里就得有硬家伙!”
“刘大炮那伙人是跑崴子,心黑手狠。咱们要是不硬,这刚盖起来的大瓦房,刚开张的作坊,都得让人家给吞了!”
“军哥!你就说咋整吧!”
王铁柱挥舞着手里的铁桦木哨棒,“只要他们敢来,俺把脑袋拧下来给当球踢!”
“不拼命。”
徐军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咱们是以逸待劳。李大哥已经回县里去放风了。”
“就说咱们初八那天,要往县里送那二十把黑山弓,还有一张极品熊皮!”
“啊?”
石大夯在旁边听得直愣神,“东家,那不是告诉那帮狼,咱这就是块肥肉吗?”
“对。”
徐军眯起眼睛,【狩】(精通)的猎人思维让他深谙陷阱之道。
“就是要让他们闻着肉味儿。只有把狼引出窝,引到咱们设好的套子里,才能一棒子打死!”
李二麻子天不亮就开车走了,带着徐军的计策回了县城。
徐军回到屋里,身上带着一股子寒气。
李兰香正坐在炕头上纳鞋底。
见徐军进来,她赶紧放下活计,把早就温在炉子边的一碗油茶面端了过来。
“军哥,快喝口热的,暖暖胃。”
徐军接过碗,喝了一大口。
香、甜、滑、烫。
这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兰香,这几天别出门。”
徐军放下碗,握住妻子的手,“外头风大,也乱。你就守着屋,守着黑风。”
“俺知道。”
李兰香乖巧地点点头,虽然心里有点怕,但看着自家男人那镇定的眼神,她就有了主心骨。
“对了军哥,那熊皮鲁师傅说已经硝好了,软得跟绸缎似的。”
她指了指炕梢叠得整整齐齐的那张巨大的黑熊皮。
徐军走过去,摸了摸。
确实是好东西,毛锋油亮,皮板柔软。
“这就是咱们的诱饵。”
徐军淡淡地说道,“不过,也是给你留的褥子。等办完了刘大炮,这皮子就铺在咱这炕上,谁也拿不走!”
天色有些阴沉,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雪。
徐家作坊里,并没有因为过年而停工。
鲁老头带着几个徒弟,正在给那些黑山弓做最后的包装。
每一把弓,都用涂了油的羊皮包裹,再装进特制的木箱里。
这不仅仅是货物,更是诱饵。
“东家,”
李守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那杆土洋炮,腰间别着那把跟了他几十年的猎刀。
“我看这天色……怕是晚上要有毛毛(暴风雪)啊。”
老头眯着眼看了看窗外,“这种天儿,最适合摸营。”
“那就让他们来。”
徐军正在擦拭那把图拉双管猎枪。
“大爷,咱们的套子,都下好了吗?”
“放心吧。”
李守山露出一口残牙,笑得有些阴森,“咱屯子周围的那几条必经之路上,我都埋了踩夹子,还拉了绊马索。只要他们敢摸黑进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作为老猎人,他在山林防御这块,是祖宗级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