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军没急着回家,也没去国营饭店。
他带着二愣子,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同,敲响了一扇黑漆木门。
“谁啊?”
“靠山屯,徐军。找李大哥。”
门开了,正是李二麻子。
他穿着个大背心,屋里烧得热气腾腾,正跟几个兄弟喝酒呢。
一见徐军,李二麻子立马跳了起来,把酒杯一扔:
“哎呦!徐爷!徐兄弟!我就算着日子呢,你也该进城了!”
“李大哥,也没啥事,就是顺道来看看。”
徐军笑着把手里提着的两把特意留下的精品黑山弓递了过去。
“这是给您留的,比公家那些还要硬三分!”
李二麻子接过弓,那手都在抖。
这可是身份的象征啊!有了这玩意儿,他在县里这帮顽主圈子里,那腰杆子得硬多少?
“兄弟!讲究!太讲究了!”
李二麻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快!上座!喝酒!”
“酒就不喝了,还要赶车回去。”
徐军摆摆手,压低了声音,“大哥,我有件事儿,还得麻烦您。”
“你说!上刀山下火海……”
“没那么严重。”
徐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名字。
“这是我那台蝴蝶牌缝纫机需要的机油、专用线,还有我想给家里添置点洋灰和钢筋,想把那作坊的院墙再加高点。”
这些东西,在供销社不好买,或者是限量的。
但在李二麻子这儿,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嗨!我当多大点事儿!”
李二麻子大手一挥,“刚子!去!带徐兄弟去后库,看上啥拿啥!记我账上!”
他拍着徐军的肩膀:
“兄弟,以后这种小事儿,不用你亲自跑,让那个二愣子来言语一声就行!咱哥俩,谁跟谁啊!”
大轱辘车再次出城的时候,又满了。
这次装的不是木头,而是整整五袋子洋灰、一捆钢筋,还有几大包花花绿绿的布料。
二愣子赶着车,嘴里哼着二人转的小调,那是发自内心的美。
刚才在李二麻子那儿,那帮混混见了他都叫二哥,这让他那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徐军坐在车上,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
钱,赚到了。
人脉,稳固了。
作坊的护城河材料也齐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张还没捂热乎的、张科长临走时塞给他的《长期供货协议》。
明年开春,不光是弓箭,连山货、皮子,物资局都包圆了!
“这冬天,算是彻底安稳了。”
徐军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就该安安心心地猫冬,守着媳妇,守着热炕头,顺便……
把那造人的大计,提上日程了。
想到这儿,徐军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
日头才刚爬上窗棂,屋里的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就已经响了好一阵子了。
今儿没做弓囊,也没做手套,她在做私活。
案板上铺着的,是徐军从县里带回来的那块大红牡丹花布,还有柔软的白棉布。
她正在给徐军缝一条过年穿的红裤衩。
在这个年代的东北,本命年或者图吉利,男人家穿条红裤衩,那是为了镇邪、旺运。
“兰香,歇会儿吧,眼睛该花了。”
徐军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是刚洗好的冻梨和冻柿子。
屋里地龙烧得热,吃点冰凉带渣的冻货,那叫一个透心爽。
“不累。”
李兰香头也不抬,剪断线头,把那条做工精细的红裤衩抖落开,脸上红扑扑的。
“军哥,你来比划比划,看腰身紧不紧?”
“不用比,你做的,准合适。”
徐军笑着走过去,也没管那裤衩,直接从后面环住了妻子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在那布料堆里闻了闻。
“真香。”
“去!一股子棉花味儿,香啥。”
李兰香嗔怪着,身子却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我是说人香。”
徐军的手不老实地在她肚子上轻轻摸了摸。
“兰香,这几天身上有啥动静没?”
这话问得隐晦,但李兰香秒懂。
这几天晚上,两人为了造人大计,那是没少加班加点。
李兰香的脸更红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还没那个还没到日子呢……”
“不急。”
徐军宽慰道,“咱这身子骨都养好了,又是鹿肉又是熊油的,那种子一下地,肯定能发芽!”
“嗯……”
腊月十五,在东北农村有个讲究——包粘豆包。
这可是过冬的硬干粮,也是各家各户显摆日子过得咋样的时候。
往年,徐家穷,只有几斤发黑的杂粮面,包出来的豆包也是黑乎乎的,拿不出手。
但今年,不一样了。
徐家大院里,支起了两口大铁锅。
王婶、张三娘,还有屯子里好几个手巧的媳妇,都被李兰香请来了。
堂屋的大炕上,放着两个大面盆。
一盆是金灿灿的大黄米面,一盆是红得发紫的红芸豆馅,加了足足的白糖。
“哎呦!兰香啊,你这面发的,真是绝了!”
王婶一边揉面,一边赞叹,“这黄米面多细发啊!一点杂质都没有!这得多少钱一斤啊?”
“军哥从县里拉回来的,说是特级面。”
李兰香盘腿坐在炕头,手里团着面团,笑着说道,“大伙儿今儿个受累,多包点!军哥说了,凡是来帮忙的,走的时候一人拎十斤回去!”
“十斤?”
屋里的媳妇们眼睛都亮了。
这年头,粘豆包也是好东西,特别是放了糖的!
“兰香妹子,你家军子是真敞亮!”
“那是,人家现在是给公家干活的,那是咱们屯的财神爷!”
大家伙儿说说笑笑,手底下却不慢。
揪剂子、拍皮、放馅、团圆……
一个个金黄圆润、像小金元宝似的粘豆包,整整齐齐地码在铺了苏子叶的帘子上。
徐军也没闲着。
他在院子里负责烧火和看锅。
灶坑里的火映着他的脸。
他看着这满院子的人气,听着屋里女人们的欢笑声,心里那种孤独感彻底没了。
这就是日子。
热气腾腾、有人味儿的日子。
豆包出锅了。
金黄油亮,咬一口,黏糯香甜,还拉丝儿。
大家伙儿吃得满嘴流油,干劲更足了。
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徐军喊来了石大夯和王铁柱。
他指着作坊外面的那圈篱笆墙。
“石师傅,这点洋灰和钢筋,是我昨儿个拉回来的。”
徐军指了指墙角的几袋子水泥,“我想把这圈篱笆拆了,起一道砖墙。”
“起墙?”
石大夯一愣,“东家,这大冬天的,动土可费劲啊。”
“费劲也得干。”
徐军眼神坚定。
随着黑山弓的名气越来越大,这作坊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值钱。
不管是那些做好的弓,还是堆在库房里的皮子、熊胆,那都是惹眼的宝贝。
光靠黑风这一条狗,他不放心。
“不用太高,两米就行。上面给我插上玻璃碴子。”
徐军递给石大夯一根烟,“工钱翻倍。这几天就把这院子给我箍得铁桶一般!”
“成!”
石大夯一点头,“既然东家舍得料,那我老石就舍得力气!铁柱!二愣子!别啃豆包了!和泥!”
忙活了一天,院墙起了个底子,几大缸粘豆包也冻在了外面的天然冰柜里。
送走了帮忙的乡亲们,徐家大院重新安静下来。
黑风趴在还没砌完的墙根下,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这小家伙长得飞快,现在已经有成年土狗那么大了,一身黑毛油光水滑,那股子凶悍劲儿,连屯子里的老狗见了都绕道走。
徐军坐在炕头,手里拿着一本从县里买回来的《赤脚医生手册》。
李兰香则在旁边,把那些冻得梆硬的粘豆包,一个个装进面袋子里保存。
“军哥。”
李兰香忽然停下手里的活,“今儿个听王婶说……赵大山他媳妇,回娘家就不回来了,要跟赵大山闹离婚呢。”
“哦?”
徐军翻了一页书,眼皮都没抬,“离就离呗。那是他的报应。”
“还有……”
李兰香犹豫了一下,“听说赵大山想把那两间破房卖了,去县里投奔他那个远房亲戚。”
徐军的手顿了一下。
“卖房?这屯子里,谁敢买他的房?”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买赵大山的房,就是跟徐军过不去。
这就是势。
此时的徐军,在靠山屯已经有了这种无形的威慑力。
“不用管他。”
徐军吹灭了灯,把李兰香拉进被窝。
“他翻不起浪花了。咱们现在的任务……”
他的手轻轻抚上了妻子平坦的小腹,声音变得温柔而旖旎:
“是赶紧给这大瓦房里,添个小老虎。”
“哎呀……你轻点……”
黑暗中,传来了李兰香羞涩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