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开法堂,山雨欲来——寒堂压氛,暗流藏刃
州府衙门的公堂,建在城中心的高台上,青砖灰瓦,飞檐翘角,本该是彰显国法威严的地方,今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天刚蒙蒙亮,公堂外的石阶下就聚了些百姓,却远不如上次阳谷县公堂那般热闹——上次是黑压压挤得水泄不通,连墙头上都扒着人,今日却只稀稀拉拉站着二三十人,且每五步就有一个穿皂衣的衙役持棍而立,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冷硬地扫着人群,像极了护院的恶犬。
有个挑着菜筐的老汉,想凑近些看看,刚迈过石阶下的白线,就被衙役用棍子拦住了:“退回去!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不许靠近!”老汉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囔着“俺就想看看西门庆那厮有没有被定罪”,却还是被衙役推搡着往后退,菜筐里的青菜掉了两棵,也不敢捡。
公堂内,更显肃穆。堂顶的梁木上积着些灰尘,阳光从东边的格子窗照进来,在青砖地面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影,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主位上的公案,是用整块阴沉木做的,乌黑发亮,上面摆着惊堂木、毛笔、砚台,还有一本摊开的《大明律》,只是书页上落了层薄灰,显然许久没被认真翻阅过。
辰时三刻,随着一阵脚步声,提刑院的张干办走了进来。他约莫五十岁,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倨傲。他走路时脚步很重,每一步都踩在青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在刻意彰显自己的身份。走到主位前,他没立刻坐下,而是拿起惊堂木,轻轻敲了敲公案,目光扫过堂下,最后落在了旁听席上的武松身上。
武松坐在右边的旁听席上,穿着一身青色都监袍,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青松。他没戴帽子,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吓人。只有坐在他身边的张龙知道,武松此刻心里有多不平静——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一直是攥紧的,连官袍的袖口都被攥得发皱。
“武都监,别来无恙啊。”张干办坐下后,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武松抬了抬眼,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张干办是提刑院派来的,而提刑院的左佥事,正是蔡京的门生。这次张干办来主审,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秉公处理。
很快,衙役押着西门庆、潘金莲等人走了进来。西门庆穿着一身囚服,却洗得干干净净,甚至领口还绣着一圈暗纹——显然是有人在牢里关照他。他的头发梳得整齐,脸上虽然还有些苍白,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倨傲,走路时甚至还故意挺直了腰杆,仿佛不是来受审,而是来赴宴。走到堂中央,他没立刻跪下,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张干办,眼神里带着一丝讨好,然后才缓缓跪下,膝盖刚碰到地面,就有人递过来一个棉垫——那是牢里的狱卒偷偷给他准备的。
潘金莲跟在西门庆身后,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脸上涂了淡粉,嘴唇也抹了胭脂,头发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根银簪。她走路时脚步很轻,腰肢微微扭动,还是那副勾人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走到堂中央,她“扑通”一声跪下,膝盖没垫棉垫,却也没喊疼,只是抬起头,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做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
王婆被两个衙役搀扶着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灰布衣裙,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满是皱纹,看起来比上次苍老了许多。只是她走路时,虽然故意踉跄着,却没真的摔倒,眼神也时不时偷偷看向西门庆,像是在确认什么。
张干办放下茶碗,拿起惊堂木,猛地一拍:“带人犯上堂!今日重审武大郎被谋害一案,所有人都要如实供述,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本官不客气!”
惊堂木的声音在公堂内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掉了几片。堂下的西门庆、潘金莲等人都低下头,却没人真的害怕——他们早就知道,今日的公堂,不过是一场走给外人看的戏。
武松坐在旁听席上,目光扫过西门庆那副得意的嘴脸,又看了看潘金莲那假惺惺的样子,心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他想起兄长武大郎,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辈子卖烧饼,没招谁惹谁,却被这两个人害死,连死后都不得安宁。他暗暗握紧拳头,心里发誓,就算今日局面再难,他也绝不会让这两个凶手逍遥法外。
当庭翻供,黑白颠倒——恶婆构陷,血色谎言
张干办的目光落在王婆身上,语气平淡地问:“王婆,前番在阳谷县公堂,你供述是西门庆买通你,与潘金莲合谋,用砒霜毒死了武大郎,可有此事?”
王婆被衙役扶着,慢慢抬起头。她先是看了一眼西门庆,见西门庆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张干办,见张干办眼神冰冷,心里顿时有了底。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青天大老爷!冤枉啊!老婆子前番说的,全是胡话,是做不得数的!”
这话一出,堂下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个百姓忍不住喊:“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亲眼看见潘金莲下毒!”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衙役用棍子打了一下:“闭嘴!公堂之上,岂容你乱说话!”那百姓疼得咧嘴,却不敢再出声了。
王婆仿佛没听见外面的骚动,只是一个劲地哭嚎,用手帕擦着眼睛——那手帕是她从牢里带来的,早就脏得发黑,却被她攥得紧紧的,像是能从里面攥出眼泪来。“是武都监!是他害我啊!”她突然指向武松,声音里满是怨毒,“那天他带着手下的军爷,把老婆子从家里抓出来,关在都监府的柴房里,日夜拷打!他们用棍子打我的腿,用烙铁烫我的胳膊,还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了,才按他们的意思,编造了那套说辞,诬陷西门大官人和潘家娘子啊!”
她说着,突然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左边的臂膀。只见那臂膀上,有几处深浅不一的淤青,还有一块暗红色的疤痕,看起来像是被烙铁烫过的样子。“大老爷您看!这就是他们打的!他们还说,若是我不照他们说的做,就把我扔到河里喂鱼!老婆子我怕死啊,才不得不撒谎啊!”
武松坐在旁听席上,气得浑身发抖。他根本就没打过王婆,更别说用烙铁烫她了!那些伤痕,分明是王婆自己弄出来的——淤青可能是她用棍子敲的,疤痕可能是她用炭火烫的,就是为了今日栽赃陷害他!
“你胡说!”张龙忍不住站起来,指着王婆骂道,“我大哥根本就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你那些伤,是你自己弄的,想栽赃陷害!”
张干办猛地一拍惊堂木,瞪着张龙:“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给我坐下!”
张龙还想争辩,却被武松拉住了。武松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冲动——他知道,现在说再多,张干办也不会信,反而会落下个“咆哮公堂”的罪名。
王婆见张干办帮着自己,哭得更凶了:“大老爷您看!他们现在还想威胁我!老婆子说的都是实话啊!武大郎他就是得急病死的!那天晚上,我还去他家看过,他躺在床上,脸色发青,嘴里吐白沫,分明是得了绞肠痧!街坊四邻谁不知道啊!求大老爷明鉴,为老婆子伸冤啊!”
西门庆适时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悲愤,声音哽咽地说:“张大人!您都听见了!这分明是武松滥用职权,为了报他兄长病亡的私怨,故意构陷学生!学生与潘金莲娘子,只是邻里关系,绝无苟且之事,更别说谋害武大郎了!求大人为学生做主,还学生和潘娘子一个清白!”
潘金莲也跟着哭了起来,她趴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楚楚可怜:“大老爷!贱妾冤枉啊!武大郎是贱妾的丈夫,贱妾怎么会害他?都是武都监,他看贱妾不顺眼,又疼他兄长,才故意栽赃陷害贱妾!求大老爷开恩,饶了贱妾吧!”她说着,突然身子一软,像是要晕过去,旁边的衙役连忙扶住她,她却趁势靠在衙役身上,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西门庆,眼神里满是得意。
张干办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潘氏,你先起来,慢慢说,本官会为你做主的。”
武松坐在旁听席上,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王婆的谎言,西门庆的伪善,潘金莲的装可怜,还有张干办的纵容,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紧紧裹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王婆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翻供,肯定是得了西门庆的好处,也得了张干办的默许——他们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他身上,让西门庆和潘金莲脱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目光扫过堂下的百姓。他看到有个老汉,就是之前被衙役推搡的那个挑菜老汉,正用愤怒的眼神看着王婆,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武松知道,百姓心里是清楚真相的,只是他们害怕西门庆的权势,害怕张干办的官威,不敢站出来说话。
“张大人,”武松开口了,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婆的话,全是谎言。我从未拷打过她,更未胁迫她编造证词。她身上的伤痕,分明是她自己弄出来的,目的就是栽赃陷害我。还请大人明察,不要被她的谎言蒙蔽。”
张干办看了武松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武都监,凡事都要讲证据。王婆身上有伤痕,这是事实。你说你没打她,可有证据?”
武松愣住了。他确实没打王婆,可他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打——当时他只是把王婆带回都监府,让她如实供述,没料到她会弄出这么一出。
“我……”武松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张干办见状,心里更得意了,他拿起惊堂木,又拍了一下:“既然武都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那王婆的话,就暂且采信。接下来,传郓哥上堂!”
证据链断,攻守易形——稚子屈威,铁证成灰
郓哥是被两个衙役推搡着上堂的。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衣服上有好几块补丁,裤脚还沾着泥土——显然是从家里被强行拉来的。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恐惧,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不敢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手里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走到堂中央,他“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疼得他皱了皱眉,却不敢喊疼。
张干办看着郓哥,语气严厉地问:“郓哥,前番你供述,说你看到西门庆进了武大郎家,还听到武大郎和潘金莲吵架,可有此事?”
郓哥的身子抖了一下,声音像蚊子哼一样:“我……我……”他抬起头,想看向武松,却看到堂外有几个黑衣汉子正盯着他——那是周虎的手下,上次就是他们砸了他家,还威胁要杀了他和他爹。郓哥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恐惧,他想起爹躺在床上咳嗽的样子,想起家里被砸得稀烂的家具,想起周虎说的“再敢乱说话,就砸断你的腿”,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我那天晚上……”郓哥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青砖上,“天太黑了,我……我看错了……我没看到西门庆进武大郎家,也没听到他们吵架……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大老爷别再问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在青砖上,很快就红了一片。“求大老爷饶了我吧,我还小,我不想死……”
武松坐在旁听席上,看到郓哥这副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郓哥是被吓坏了,是被西门庆的人威胁了。他想站起来,想告诉郓哥“别怕,有我在”,可他知道,现在他说什么都没用——西门庆的势力太大了,郓哥只是个孩子,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威胁。
“你说什么?”张龙气得站起来,指着郓哥骂道,“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看得清清楚楚,怎么现在又说没看到?你是不是被西门庆的人威胁了?”
郓哥被张龙的吼声吓了一跳,哭得更凶了:“我没有……我真的看错了……求你们别再逼我了……”
张干办猛地一拍惊堂木,瞪着张龙:“张龙!你再敢喧哗,本官就以咆哮公堂论处!”
张龙还想争辩,却被武松拉住了。武松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他知道,现在多说无益,只会让张干办找到更多针对他们的理由。
张干办满意地看了一眼郓哥,又道:“既然郓哥说他看错了,那之前他的证词,就不予采信。接下来,传州府胥吏,呈上物证鉴定文书!”
一个穿着蓝色公服的胥吏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折叠的文书,走到公案前,弯腰将文书递给张干办。这胥吏约莫四十岁,脸上带着一副谄媚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小人。他就是州府负责物证鉴定的李胥吏,平日里最喜欢收受贿赂,这次西门庆的人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让他把物证鉴定文书做假,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张干办接过文书,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将文书放在公案上,朗声道:“根据州府物证鉴定,之前从西门府后墙找到的油纸残片,因保管条件不善,受潮霉变,其上模糊的药铺戳记已无法清晰辨认,且无法证明其与砒霜有直接关联。因此,该物证无效,不予采信!”
武松听到这话,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那些油纸残片,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上面虽然药铺戳记模糊,却能看出是阳谷县“回春堂”的戳记,而“回春堂”的掌柜,早就承认是西门庆从他那里买了砒霜。可现在,李胥吏竟然说残片受潮霉变,戳记无法辨认,还无法证明与砒霜有关——这分明是在撒谎,是在故意销毁证据!
“张大人!”武松站起来,声音里满是愤怒,“那些油纸残片,我交给县衙库房时,还是完好无损的,怎么会突然受潮霉变?这其中肯定有问题!还请大人派人重新鉴定!”
张干办看了武松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武都监,物证鉴定是州府胥吏按程序进行的,岂容你质疑?再说,本官已经看过鉴定文书,确实如文书所说,残片已无法辨认。你若是再质疑,就是质疑州府的公信力!”
武松还想再说,却被张干办打断了:“武都监,你若是没有其他证据,就请坐下,不要耽误本官办案!”
武松看着张干办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没用——张干办早就和西门庆勾结好了,他们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所有的证据都失效。
“那几名被擒的杀手呢?”武松突然想起了那几个杀手,他们是西门庆买通谋害武大郎的直接凶手,只要他们开口,就能证明西门庆的罪行,“他们亲口承认是西门庆买通他们,为何不把他们带上堂来作证?”
张干办皱了皱眉,语气敷衍地说:“那几名杀手,案情复杂,需另案深入侦查,今日暂且不提。”
“另案侦查?”武松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怕他们开口,说出真相吧!”
张干办的脸色沉了下来,刚想发作,却见西门庆聘请的讼师站了起来。这讼师约莫六十岁,穿着一身长衫,戴着一顶方巾,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着一副自以为是的笑容。他是阳谷县有名的讼师,名叫刘敬之,平日里最喜欢帮有钱人打官司,只要给的银子多,就算是杀人犯,他也能帮着脱罪。
刘敬之走到堂中央,先是对张干办作了一揖,然后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张大人,如今真相已然大白!所谓西门庆、潘金莲谋害武大郎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乃是都监武松假公济私,滥用刑讯,伪造证据,精心策划的一场构陷!”
他说着,打开折扇,轻轻扇了扇,眼神扫过堂下的百姓,又道:“武松因其兄武大郎病亡,心怀怨恨,便将怒火发泄在西门庆、潘金莲身上。他先是胁迫王婆编造证词,又诱导郓哥作伪证,还伪造油纸残片作为物证,妄图将西门庆、潘金莲置于死地,以报私怨!其行为,不仅践踏国法,更是迫害良善!”
刘敬之越说越激动,折扇“啪”地一声合上,指着武松:“张大人!武松身为都监,本应秉公执法,却知法犯法,滥用职权,其罪当诛!恳请大人明察秋毫,严惩武松,还西门官人及潘娘子清白,以正视听!”
堂下的西门庆、潘金莲听到这话,脸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西门庆甚至还抬起头,挑衅地看了一眼武松,眼神里满是“你奈我何”的嚣张。
百姓们虽然心里不服,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他们害怕西门庆的权势,害怕刘敬之的伶牙俐齿,更害怕张干办的官威。公堂内,只剩下刘敬之的声音在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武松坐在旁听席上,看着眼前这颠倒黑白的一幕,心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知道,刘敬之的话全是谎言,可他却无法反驳——证据被销毁了,证人被威胁了,张干办又偏袒西门庆,他现在就像一个孤家寡人,站在风雨飘摇的公堂上,面对一群豺狼虎豹,却手无寸铁。
武松困局,百口莫辩——浊浪围孤,铁骨难屈
张干办的目光再次落在武松身上,语气冰冷地问:“武都监,对于刘讼师的指控,你有何解释?”
武松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却在这满是谎言和伪善的公堂上,显得格外孤单,像一座被浊浪包围的孤岛。他整理了一下官袍的袖口,目光扫过堂下的西门庆、潘金莲,扫过得意洋洋的刘敬之,最后落在张干办身上,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武某行事,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对得起兄长亡魂!”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公堂内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某些人以为,凭借银钱权势,勾结贪吏,胁迫证人,便能颠倒黑白,只手遮天吗?!”
这话,几乎是直接撕破了脸皮,指向了张干办和他背后的势力。堂下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连刘敬之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他们没想到,武松竟然敢在公堂上,当着张干办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张干办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公案上的砚台都被震得跳了一下,墨汁溅到了《大明律》的书页上,染黑了“杀人者死”四个字。“武都监!公堂之上,休得含沙射影,咆哮无状!”他的声音尖利,带着一丝被戳穿心事的恼羞成怒,“本官只问证据!如今你指控西门庆、潘金莲谋害之证据,人证翻供,物证无效,已难成立!而你滥用职权、刑讯逼供之嫌疑,却有王婆伤痕为证!你还有何话说?”
武松看着张干办,心里清楚,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张干办都不会信。他们早就布好了局,就等着他跳进来——王婆的翻供,郓哥的退缩,物证的“失效”,刘敬之的指控,还有张干办的偏袒,这一切都是为了把他钉在“滥用职权、刑讯逼供”的罪名上,让他无法翻身。
“我没有滥用职权,更没有刑讯逼供。”武松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疲惫,“王婆的伤痕是她自己弄的,郓哥是被威胁的,物证是被人故意销毁的。这些,大人心里应该清楚。”
“放肆!”张干办气得拍案而起,指着武松骂道,“你竟敢质疑本官!本官看你是执迷不悟,冥顽不灵!今日若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以为本官好欺负!”
他说着,对旁边的衙役喊道:“来人!将武松拿下!以咆哮公堂、藐视官府论处!”
两个衙役立刻冲了上来,就要去抓武松的胳膊。张龙、赵虎见状,连忙站起来,挡在武松面前,拔出腰间的佩刀:“谁敢动我大哥!”
公堂内顿时一片混乱。百姓们吓得往后退,西门庆、潘金莲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刘敬之则在一旁煽风点火:“张大人,武松公然拒捕,其罪当加一等!”
张干办看着挡在武松面前的张龙、赵虎,心里也有些发怵——张龙、赵虎是武松的亲随,武功高强,若是真的动手,恐怕很难拿下他们。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冷声道:“张龙、赵虎,你们可知拒捕是死罪?若是你们现在让开,本官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你们执意护着武松,休怪本官不客气!”
张龙、赵虎没有让开,他们紧紧握着佩刀,眼神坚定地看着张干办:“我们只认大哥!大哥是清白的,我们绝不会让你抓他!”
武松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张龙、赵虎,心里满是感动。他知道,张龙、赵虎是真心待他,愿意为他冒险。可他也知道,若是真的动手,他们就会落下个“拒捕”的罪名,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他,还会连累自己。
“张龙、赵虎,让开。”武松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哥!”张龙、赵虎回过头,看着武松,眼里满是不解和担忧。
“让开。”武松又说了一遍,“我没做过的事,绝不会认。就算他们抓了我,也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张龙、赵虎还想再说,却被武松用眼神制止了。他们缓缓放下佩刀,不甘心地退到了一边。
那两个衙役见状,立刻上前,抓住了武松的胳膊。武松没有反抗,只是挺直了腰杆,目光依旧坚定地看着张干办:“张大人,你今日抓了我,可你记住,公道自在人心。西门庆、潘金莲的罪行,总有一天会被揭穿,你和你背后的人,也总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张干办看着武松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心里竟有些发虚。他强作镇定地说:“哼,死到临头还嘴硬!把他押下去,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就在衙役要把武松押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堂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个衙役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说:“张大人!不好了!提刑院左佥事大人来了!”
张干办听到“左佥事”三个字,脸色瞬间变了——左佥事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蔡京的门生,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难道是西门庆的事情出了什么变故?
他连忙对衙役说:“快!快请左佥事大人进来!”又对抓着武松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先把武松带下去,暂且关押,等左佥事大人走了再说。”
衙役连忙押着武松往后堂走去。武松走过西门庆身边时,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了一眼西门庆:“西门庆,你别得意得太早。就算我被抓了,也会有人为我兄长报仇。你欠我兄长的命,总有一天要还!”
西门庆被武松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却还是强装镇定地说:“武松,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敢嘴硬?我看你是没机会看到那一天了!”
武松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跟着衙役,一步步往后堂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在这昏暗的公堂里,显得格外落寞。
案悬一线,暗手出击——绝境奇兵,惊雷破局
左佥事的到来,让公堂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他穿着一身紫色官袍,腰束金鱼袋,脸上带着一副倨傲的笑容,走路时脚步轻快,身后跟着几个随从,看起来派头十足。
走进公堂,左佥事先是看了一眼张干办,然后目光扫过堂下的西门庆、潘金莲,最后落在了刘敬之身上,语气平淡地问:“张干办,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张干办连忙上前,弯腰作揖,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回左佥事大人,案子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武松滥用职权,刑讯逼供,构陷西门庆、潘金莲,现已被卑职拿下,关入大牢,听候大人发落。西门庆、潘金莲清白无辜,卑职正准备宣判他们无罪释放。”
西门庆、潘金莲听到这话,脸上都露出了狂喜的笑容。潘金莲甚至还偷偷用手帕擦了擦眼睛,装出一副“终于沉冤得雪”的样子。
左佥事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他走到主位前,拿起公案上的鉴定文书,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下,语气随意地说:“既然如此,那就尽快宣判吧。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变故。”
张干办连忙点头:“是,是,卑职这就宣判。”
他拿起惊堂木,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根据本案审理结果,武松指控西门庆、潘金莲谋害武大郎,证据不足,难以采信。且武松在办案过程中,滥用职权,刑讯逼供,涉嫌构陷……”
他话未说完,突然听到后堂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武松竟然走了出来!他的胳膊上没有衙役押着,神色平静,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张干办看到武松,脸色瞬间变了:“武松!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出来的?!”
武松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堂中央,目光扫过左佥事、张干办,最后落在了西门庆身后的玳安身上。玳安是西门庆的贴身小厮,一直站在西门庆身后,低着头,看起来很不起眼。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小厮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杯茶——那是他给西门庆准备的,想等西门庆被宣判无罪后,让他润润嗓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武松身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左佥事皱了皱眉,语气冰冷地问:“武松,你竟敢擅自离开关押之地,公然扰乱公堂,你可知罪?”
武松没有回答左佥事的话,而是看着玳安,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公堂之上:“玳安!你入西门府为奴之前,可是在京郊花家庄子上做过事?你的母亲,是否曾为花家仆妇,后嫁与庄头花旺?!”
此言一出,公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玳安身上。
玳安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杯摔碎了,茶水溅了他一裤脚,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武松,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站在一旁的西门庆,脸上的笑容也骤然僵住了。他猛地转过头,看着玳安,眼神里满是惊慌和不解——他只知道玳安是从京郊来的,却不知道他和花家庄子、花旺有什么关系!武松怎么会知道这些?!
左佥事、张干办、刘敬之也都愣住了。他们不知道武松为什么会突然问玳安这些看似无关的问题,更不知道玳安的身份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百姓们也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花家庄子?花旺?那不是李瓶儿之前的庄子吗?”“玳安竟然和花旺有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武松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他还有其他证据?”
武松看着玳安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知道,孟玉楼提供的线索没有错——玳安果然和花旺有关系!而花旺,是李瓶儿的旧仆,李瓶儿嫁给西门庆后,花旺就离开了西门府,去了京郊的花家庄子做庄头。孟玉楼说“花旺或知玳安底细”,显然是知道玳安的身份不简单,而这身份,很可能和武大郎的死有关!
“玳安,你倒是说话啊!”武松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神紧紧盯着玳安,“我问你,你是不是在花家庄子待过?你母亲是不是嫁给了花旺?!”
玳安被武松的吼声吓了一跳,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他想起了小时候在花家庄子的生活——母亲是花家的仆妇,后来嫁给了庄头花旺,花旺对他很不好,经常打骂他。后来花家败落,他才离开花家庄子,来到阳谷县,投靠了西门庆。他一直以为,那段往事已经没人知道了,可没想到,武松竟然会知道!
“我……我……”玳安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是……是……我小时候在花家庄子待过,我母亲……我母亲确实嫁给了花旺……”
西门庆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慌了。他知道,李瓶儿的死一直很蹊跷,而花旺作为李瓶儿的旧仆,很可能知道些什么。玳安和花旺有关系,那玳安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武松现在提起这件事,难道是想从玳安嘴里套出什么?
“玳安!你别胡说!”西门庆连忙打断玳安,声音里满是惊慌,“你什么时候在花家庄子待过?我怎么不知道?你肯定是记错了!”
玳安被西门庆的吼声吓了一跳,却还是摇了摇头:“我没记错……我真的在花家庄子待过……”
武松看着西门庆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更加确定,玳安的身份背后,一定隐藏着和武大郎之死有关的秘密。他继续追问玳安:“玳安,你母亲嫁给花旺后,花旺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关于西门庆、李瓶儿的事情?比如……李瓶儿是怎么死的?或者……西门庆有没有让花旺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玳安的身子猛地一震,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晚上,花旺喝醉了,跟他说过一句话:“玳安,你记住,西门庆不是个好人,他为了娶李瓶儿,杀了李瓶儿的前夫花子虚,后来李瓶儿怀了孩子,他又怕孩子不是他的,就偷偷给李瓶儿下了毒……”当时他以为花旺是在说胡话,没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来,花旺说的,可能是真的!
“我……我……”玳安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看着武松,又看了看西门庆,心里满是矛盾——他若是说了,西门庆肯定不会放过他;可他若是不说,武松也不会放过他。
西门庆看到玳安的样子,心里更慌了,他连忙对衙役喊道:“快!把玳安拉下去!他疯了!他在胡说八道!”
几个衙役立刻冲了上来,就要去拉玳安。武松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玳安面前:“谁敢动他!玳安还没把话说完,谁也不能带他走!”
左佥事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知道,若是玳安真的说出什么不利于西门庆的话,不仅西门庆会出事,连他和蔡京也会受到牵连。他必须尽快控制住局面。
“武松!你太放肆了!”左佥事猛地一拍公案,声音尖利,“公堂之上,岂容你胡作非为!来人!把武松和玳安都拿下!”
几个随从立刻冲了上来,就要去抓武松和玳安。张龙、赵虎见状,也连忙上前,挡在武松和玳安面前:“谁敢动他们!”
公堂内再次陷入混乱。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武松看着眼前的左佥事、张干办、西门庆,心里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玳安开口,就能揭穿西门庆的罪行,为兄长报仇。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玳安!”武松看着玳安,声音里满是恳切,“你说出来吧!说出你知道的一切!只要你说了,我保证,我会保护你和你母亲的安全!西门庆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你们!”
玳安看着武松那坚定的眼神,又想起了花旺的话,想起了母亲被花旺打骂的样子,想起了西门庆平日里对他的苛刻,心里的恐惧渐渐被愤怒取代。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西门庆,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却带着一丝决绝:“我……我说!我知道西门庆是怎么害死李瓶儿的!我还知道……武大郎的死,也和他有关!”
此言一出,公堂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玳安身上,连左佥事、张干办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玳安竟然真的知道这么多秘密!
西门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指着玳安,声音尖利地喊:“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没有害死李瓶儿,也没有害死武大郎!你是被武松胁迫的!你在撒谎!”
玳安摇了摇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我没有撒谎!花旺告诉我,你为了娶李瓶儿,杀了花子虚!后来李瓶儿怀了孩子,你怕孩子不是你的,就偷偷给她下了毒,害死了她和孩子!还有武大郎,花旺说,你是怕武大郎发现你和潘金莲的事,才买通杀手,用砒霜毒死了他!你还让我去给杀手送过银子!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玳安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公堂内炸开了。百姓们再也忍不住,纷纷喊了起来:“杀了西门庆!为武大郎和李瓶儿报仇!”“西门庆这个畜生,早就该千刀万剐了!”“左佥事、张干办,你们快把西门庆抓起来!”
左佥事、张干办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们知道,玳安的话一旦传开,西门庆就彻底完了,他们也会受到牵连。左佥事猛地对随从喊道:“快!把玳安杀了!别让他再胡说!”
几个随从立刻拔出佩刀,就要去杀玳安。武松见状,连忙拔出张龙腰间的佩刀,挡在玳安面前:“谁敢动他!先过我这关!”
张龙、赵虎也拔出佩刀,和武松站在一起,眼神坚定地看着左佥事的随从。百姓们也纷纷涌了上来,挡住了随从的去路。
公堂内,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武松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知道,真相终于要大白了。就算左佥事、张干办还想护着西门庆,也抵挡不住百姓的怒火,抵挡不住正义的力量。
他抬起头,望向公堂外的天空。此刻,乌云已经散去,一缕阳光透过格子窗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温暖而明亮。他知道,兄长的冤屈,很快就能昭雪了。
(本集完)
第110集 《英雄落难》 的简单内容提示:
武松对玳安出身突如其来的盘问,击中其要害,可能引出玳安与花家、与李瓶儿的旧日关联,甚至可能牵扯出西门庆通过玳安掌控、胁迫李瓶儿的某些隐秘。西门庆绝不会允许玳安在公堂上吐出任何对他不利的言辞,可能会强行打断,诬蔑武松转移话题、构陷家奴,甚至不惜让讼师胡搅蛮缠。在西门庆势力的压力下,张干办很可能以“与本案无关”为由,强行制止武松对玳安的追问,并迅速以“证据不足”释放西门庆与潘金莲,同时可能对武松做出不利裁定。西门庆趾高气昂地步出牢狱,重获自由,而武松则因“程序失当”遭到训诫乃至停职,查案权力被剥夺,陷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困境。玳安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武松被停职后,将如何继续追查?出狱后的西门庆会如何报复?李瓶儿的命运又将如何?这场斗争是否就此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