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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赌城,迷雾

    一

    “天局”总部的所在地,是一座不存在于任何官方地图上的海上赌城。

    它漂浮在东海与南海交界的迷雾之中,被当地人称为“蜃楼”——既是海市蜃楼,也因城中所有交易皆如梦幻泡影,随时可能破碎。花痴开站在夜郎家情报船“潜龙号”的船头,望着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掌心微微出汗。

    “七叔,您确定是这里?”他问身旁的夜郎七。

    夜郎七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挂着从不离身的紫檀算筹筒。这位抚养花痴开长大的严师,此刻眼中也带着罕见的凝重:“三十年前,我来过一次。那时‘天局’还未成型,这里只是几个大海商建造的销金窟。”

    “三十年……”花痴开喃喃,“足够建起一座真正的城。”

    “不止一座城。”菊英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经历了十五年囚禁与逃亡的母亲,如今虽已年过四旬,眉眼间却依然可见当年的绝代风华。她走到儿子身边,递过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这是当年司马空醉酒后,在我面前炫耀时画下的草图。虽不完全,但核心结构应该未变。”

    花痴展开地图。图上标注的并非寻常街道,而是错综复杂的赌局脉络——“生死台”“轮回场”“迷心巷”“财神殿”……每一处名字都透着诡异。

    “母亲,您当年……”

    “我被囚在‘迷心巷’深处的地牢。”菊英娥语气平静,但花痴开能看见她握紧的手指,“每日听着赌徒们的狂笑与哀嚎,看着有人一夜暴富,更多人倾家荡产。司马空说,这是让我‘看清赌的本质’。”

    夜郎七冷哼一声:“他是在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

    船缓缓驶入迷雾。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丈,船头悬挂的琉璃灯在雾中晕开昏黄的光晕。水手们屏息凝神——这片海域暗礁密布,更有传闻说“天局”布置了水雷与机关。

    忽然,雾中传来丝竹之声。

    若有若无,时断时续,像是勾栏里的靡靡之音,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乐曲。花痴开凝神细听,发现那旋律里藏着极精妙的节拍——每七拍一个循环,每循环必有一次变调。

    “是‘迷魂引’。”菊英娥脸色微变,“听到这曲子的人,会不自觉跟着节拍走,最终迷失在雾中。”

    “捂住耳朵!”夜郎七喝道。

    但已经晚了。几名年轻水手眼神开始涣散,摇摇晃晃走向船舷,似要投海。花痴开疾步上前,一掌拍在船桅上。

    “咚——”

    沉闷的响声与丝竹声形成对抗。花痴开闭目凝神,口中开始吟唱另一段旋律——那是夜郎七教他的“清心咒”,本用于赌局中对抗对手的精神干扰。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磐石般插入那迷离的丝竹声中。

    两股声音在空中碰撞。水手们逐渐清醒,惊魂未定地后退。

    雾渐渐淡了。

    前方,灯火浮现。

    二

    蜃楼的码头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诡异。

    没有寻常码头的吆喝声、货箱碰撞声、旅客交谈声,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两队黑衣侍者立于栈桥两侧,每人手中提一盏琉璃宫灯,面无表情,如同傀儡。

    “欢迎贵客光临蜃楼。”为首的老者躬身,声音平板无波,“请出示信物。”

    夜郎七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玉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的“赌”字。这是三十年前他离开时,“天局”前身组织赠予的“永世贵宾令”。

    老者验过令牌,眼神微动:“原来是夜郎先生。三十年未见,蜃楼已非昔日模样。请问此行是游玩,还是……?”

    “赴约。”夜郎七吐出两个字。

    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扫过花痴开与菊英娥:“三位既持贵宾令,自可入城。只是城中规矩,想必夜郎先生清楚:第一,不得动武;第二,不得出千;第三,不得过问他人身份。”

    “若有违呢?”花痴开问。

    老者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无半点温度:“蜃楼有自己的执法队。他们很……专业。”

    侍者引路。穿过码头,是一道高约十丈的巨型牌坊,上书四个鎏金大字:

    “一局一乾坤”

    牌坊后,蜃楼的真面目终于展开。

    这是一座建在巨型浮岛上的城池,建筑风格杂糅了中原、西域、南洋甚至更遥远国度的元素。飞檐斗拱旁立着圆顶塔楼,朱红廊柱间挂着琉璃风铃,青石板路两侧是流淌着金色液体的人工河——那是融化的金箔。

    街道上人来人往,却都戴着面具。有狰狞的鬼面,有妩媚的狐面,有威严的神面,更多的是毫无表情的白板面。面具之下,身份、性别、年龄皆成谜。

    “这里没有真名。”菊英娥轻声说,“只有赌桌上的代号,和面具后的交易。”

    他们被引至城中心的一座客栈“浮生居”。说是客栈,实则是独立的园林,每间客房都是一座小院,院门紧闭,互不打扰。

    “三位在此歇息。每日辰时、午时、酉时,会有侍者送来最新的‘局讯’——城中所有公开赌局的信息。”老者交代完毕,躬身退去。

    院门合拢的瞬间,花痴开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消失——方才在城中,他始终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注视。

    “这里处处是眼线。”夜郎七在院中石凳坐下,“那些侍者,那些戴面具的路人,甚至街边的乞丐、卖花女,都可能是‘天局’的耳目。”

    菊英娥推开正房门,房内陈设极尽奢华:南海珍珠帘、西域羊毛毯、紫檀雕花床,桌上摆着新鲜瓜果和温好的美酒。但她只扫了一眼,便走到墙边,轻敲墙壁。

    “实心的。”她皱眉,“没有暗道,也没有监听孔。”

    “因为他们不需要。”夜郎七冷笑,“整座城都是他们的赌桌,我们只要踏入这里,就已经是局中人。”

    花痴开走到窗前。窗外是客栈的内园,假山流水,花木扶疏,看似恬静,但他注意到——园中所有植物的摆放都暗合某种阵势,视线所及之处,必有遮挡,绝无可能一览无余。

    “七叔,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等。”夜郎七给自己倒了杯酒,“等‘局讯’,等他们出招。蜃楼的规矩是:持贵宾令者,三日内必须至少参与一场赌局,否则视为自动放弃庇护,生死自负。”

    “他们会用什么方式逼我们入局?”花痴开问。

    夜郎七还未回答,院门处传来清脆的铃声。

    侍者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夜郎先生,有客人送来拜帖。”

    锦盒打开,里面没有拜帖,只有三样东西:

    一枚染血的骰子。

    一张残缺的赌牌。

    一缕用红绳系着的白发。

    三

    夜郎七盯着那缕白发,脸色骤变。

    “这是……师尊的头发。”他声音发颤,“他当年离开时说,若有一日这缕白发重现,便是‘天局’之主,要与我清算旧账之时。”

    花痴开从未听夜郎七提起过师尊。在他印象中,七叔的赌术仿佛是天生就会,从不需要师承。

    “您从未说过……”

    “因为那是禁忌。”夜郎七闭眼,“三十年前,我与师尊理念不合。他认为赌术应服务于权贵,为‘大事’铺路;我则认为赌就是赌,不应掺杂其他。我们在这蜃楼赌了最后一局,我赢了他,他留下这缕白发,说‘待你再来时,便是清算之日’。”

    他睁开眼,眼中已恢复清明:“看来‘天局’之主,就是师尊当年的继承者——或者,就是师尊本人。”

    菊英娥拿起那枚染血骰子,仔细观察:“血是新鲜的,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骰子质地是象牙,但里面灌了铅——这是出千用的。”

    “他们在示威。”花痴开说,“告诉我们:第一,他们知道七叔的过往;第二,他们不屑于公平赌局;第三……”

    他拿起那张残缺的赌牌。牌面是“鬼牌”,但被从中撕裂,只剩半张笑脸。

    “第三,他们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夜郎七接话,“撕裂的鬼牌,在赌坛黑话里,意思是‘不留全尸’。”

    院中陷入沉默。远处传来城中赌场的喧嚣声,觥筹交错,欢呼咒骂,与这院中的死寂形成诡异对比。

    良久,花痴开开口:“既然他们出招了,我们便接招。七叔,这第一局,让我来。”

    “不行。”夜郎七与菊英娥异口同声。

    “痴开,你还年轻……”菊英娥急道。

    “正因为我年轻,他们才会轻敌。”花痴开眼神坚定,“七叔,您教过我:赌桌上,最大的武器不是技艺,而是对手的误判。让他们误判我,您和母亲才能在暗处看清局面。”

    夜郎七凝视这个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当年的痴儿,如今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赌坛新秀。他想起花千手临终前的托付——“让这孩子,走自己的路”。

    “好。”夜郎七终于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保命为先;第二,若感觉不对,立刻发出信号——我们就在你身后。”

    花痴开重重点头。

    侍者还在院外等候。花痴开走到他面前:“回禀你家主人,这拜帖,我接了。时间、地点、赌注,由他定。”

    侍者躬身:“客人说,若您接下,今夜子时,‘生死台’见。赌注是……”他顿了顿,“一条命。”

    “谁的命?”

    “输者的命。”侍者抬头,面具后的眼睛毫无波澜,“这是蜃楼‘生死台’的规矩:一局定生死,胜者生,败者死。”

    四

    子时将至,花痴开在菊英娥的帮助下易容。

    并非戴上面具,而是用特殊的药膏改变肤色,用银针微调面部肌肉,再配上合适的假发与服饰。当他走出房门时,已变成一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的痨病鬼模样,连走路的姿态都带着虚浮。

    “记住,”夜郎七最后叮嘱,“‘生死台’的赌法千变万化,但核心是‘熬煞’。比的不只是赌术,更是意志力、体力、精神力。撑不住时,就认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明白。”花痴开握了握母亲的手,“等我回来。”

    他跟着侍者走出浮生居。夜色中的蜃楼更加魔幻,各色灯火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戴面具的人群川流不息,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狂热气息。

    生死台位于城西,是一座露天圆形高台,高约三丈,台面以黑白两色大理石铺成太极图案。台下已聚集了数百看客,皆戴面具,窃窃私语。

    “看,又有人上生死台了。”

    “啧啧,这痨病鬼模样,能撑几回合?”

    “听说赌注是一条命,真刺激……”

    花痴开无视议论,缓步登台。台中央已有一人等候。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脸上戴着一张纯金打造的财神面具,身穿锦缎长袍,十指戴满宝石戒指。他坐在一张紫檀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两颗玉胆,气定神闲。

    “你就是夜郎七的传人?”财神开口,声音经过面具处理,显得沉闷而怪异。

    花痴开咳嗽两声,声音虚弱:“阁下是?”

    “你可以叫我‘财神’——‘天局’三十六天罡之一,掌管城中所有赌场的收益。”财神轻笑,“夜郎七不敢来,派个病秧子送死?”

    “杀鸡焉用牛刀。”花痴开在对面坐下,“对付你,足够了。”

    台下哗然。财神面具后的眼睛眯起:“有意思。那么,赌法由我定,你没意见吧?”

    “请。”

    财神拍了拍手。侍者抬上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放在台中央。

    “这是‘蛊盅’。”财神揭开黑布,露出一个精铁打造的方形笼子,内部被分隔成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有一只毒虫——蜈蚣、蝎子、蜘蛛、毒蛇……“你我各选一只毒虫,放入中央格斗。谁的虫活到最后,谁赢。”

    花痴开盯着那些毒虫。它们显然被饿了多日,在格子里焦躁爬行,毒性最强的黑曼巴蛇甚至已经开始攻击铁栏。

    “这是赌虫,更是赌命。”财神悠悠道,“选虫时,你要亲手伸进笼子抓。被咬到的话……呵呵,蜃楼的规矩:生死台上,各安天命。”

    台下观众兴奋起来。这种血腥的赌法最能刺激他们的神经。

    花痴开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说。”

    “既然是赌命,只赌我的命不公平。”他直视财神面具后的眼睛,“若我赢了,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面具后的真面目,和‘天局’在江南三省的赌场名单。”

    财神身体一僵。这个条件看似不如赌命刺激,实则直击要害——暴露身份和势力范围,对“天局”而言比死一个成员更严重。

    “怎么,不敢?”花痴开挑衅。

    “……好!”财神咬牙,“就依你!”

    赌局开始。

    五

    选虫顺序由抽签决定,财神先选。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关着黑曼巴蛇的格子。那蛇闪电般咬来,却被他另一只手捏住七寸,轻松提出。显然,他戴的手套经过特殊处理,不怕蛇咬。

    轮到花痴开。

    他扫视九宫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最角落的格子——那里关着一只颜色黯淡的蝎子,个头不大,尾钩也显得不够锋利,在格子里缓慢爬行,似乎没什么精神。

    “选这只?”财神嗤笑,“这‘枯叶蝎’是毒性最弱的,你是想早点输?”

    花痴开不语,伸手进笼。他的动作很慢,手指微微颤抖,像是真的体虚无力。就在即将触到蝎子时,那蝎子忽然暴起,尾钩疾刺——

    台下惊呼。

    但花痴开的手指在最后一刻微妙地偏转,让尾钩擦着指缝刺空。与此同时,他的拇指闪电般按在蝎子背部某处。那蝎子瞬间僵直,被他稳稳捏起。

    “手法不错。”财神眼神微凝,“但这改变不了什么。黑曼巴对枯叶蝎,胜负已分。”

    两只毒虫被放入中央格斗笼。

    黑曼巴蛇盘踞中央,蛇信吞吐,杀气腾腾。枯叶蝎则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如同死物。

    “开始!”裁判高喊。

    黑曼巴率先发动攻击,如黑色闪电直扑枯叶蝎。但就在蛇口即将咬中时,枯叶蝎的尾钩突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

    不是刺向蛇身,而是刺向蛇口内部。

    毒蛇咬合,蝎尾也同时刺入。双方纠缠在一起,在笼中翻滚。

    “这是……”财神猛地站起,“‘同归于尽’的打法?!”

    花痴开平静地看着笼中:“枯叶蝎毒性虽弱,但有一特性——它的毒液遇血则沸,会瞬间摧毁神经系统。黑曼巴咬死它的同时,也会被注入沸腾的毒液,活不过三息。”

    话音刚落,黑曼巴蛇剧烈抽搐,松开口中的蝎子,蛇身蜷缩,很快僵直不动。而那只枯叶蝎,虽然被咬成两段,尾钩却依然死死钉在蛇口中。

    全场死寂。

    裁判上前查验,高声宣布:“黑曼巴死,枯叶蝎……亡。但按生死台规矩,最后一击致命者为胜。枯叶蝎尾钩仍在蛇体,是它注入毒液致死——胜者,夜郎氏代表!”

    财神跌坐回椅子,面具后的呼吸粗重。

    花痴开走到他面前:“现在,该履行赌约了。”

    财神沉默良久,缓缓抬手,摘下了那张纯金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熟悉的脸——江南首富,沈万金。

    花痴开瞳孔骤缩。沈万金是夜郎家的商业伙伴,三个月前还曾到府上拜访,与夜郎七把酒言欢。

    “很意外?”沈万金苦笑,“‘天局’的触手,比你们想象的更深。赌场名单在这里——”他递上一本册子,“但我劝你们,拿到名单也没用。因为‘天局’真正的核心,根本不是赌场。”

    “那是什么?”花痴开接过册子。

    沈万金抬头望向夜空,眼中露出恐惧:“是‘赌国’。他们要用赌术,颠覆整个天下。”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口吐黑血,身体瘫软下去——面具内侧藏了毒针,他早已服下致命毒药。

    台下大乱。执法队迅速上台,将沈万金的尸体抬走。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显然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花痴开握着那本染血的册子,站在生死台上,看着台下那些戴面具的看客。他们仍在欢呼,仍在狂热,仿佛刚才死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场刺激表演的道具。

    蜃楼的迷雾,此刻才真正开始在他眼前散开。

    而迷雾之后,是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

    侍者走到他身边,躬身:“客人,您赢了第一局。但蜃楼的规矩:连胜三局者,方有资格面见‘天局’之主。第二局的拜帖,明早会送到。”

    花痴开深吸一口气,走下生死台。

    远处,夜郎七与菊英娥站在阴影中,对他微微点头。

    第一局赢了。

    但这场通往“天局”核心的赌局,才刚刚开始。

    而赌注,已不再是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天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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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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