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川太郎眯起眼睛,他看到的不是中西功被制服时的狼狈,而是对方脸上那种看淡一切、甚至超越了生死恐惧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具冲击力。
对此,佐川太郎并不陌生。他曾在某些华国特工,尤其是红色特工的脸上,不止一次地见过类似的神色。
“佐川课长。”控制住中西功后,松本雄二转向佐川太郎,“此人思想极度危险,在沪期间的所有审讯过程与笔录,均属最高机密,决不允许有丝毫泄露。”
“明白,请放心。”佐川太郎沉稳颔首,朝身后一摆手,几名特高课行动人员立刻上前,将中西功押解出去。
中西功被带走时,虽然嘴被堵着,但心里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今早并未与杭城联系,程文等人想必已经安全撤离。
这时,佐川太郎看向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伊藤武雄,公事公办地说道:“伊藤处长,中西功担任调查室主任已有四年,受其影响者恐不在少数。接下来,我们需要对与他来往密切的相关人员进行逐一问询,还望办事处予以配合。”
伊藤武雄缓缓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干涩:“我会……安排人全力配合你们调查。”
他停顿了良久,才艰难地补充道:“我身体不适,先失陪了。”
说完,他不再看屋内的任何人,步履有些踉跄地走了出去。
佐川太郎目送他离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最倚赖的下属竟是潜伏多年的红色特工,无论最终调查结果如何,伊藤武雄作为直接领导和负责人,识人不明、管理失察的罪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次日,林致远是通过青木健太才得知此事。
只见青木健太侃侃而谈:“弘明,我猜川岛芳子的失踪很可能就是中西功泄露的行踪,甚至犬养次郎和丁默的遇害,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林致远消化完消息,为青木健太的茶杯续上茶水,“万万没想到,中西主任竟然会是红色特工,你们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青木健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东京警视厅派人来抓的他,我们和特高课只是协助。其实……他本来都已经察觉到风声,跑到杭城去了,但没想到后面又跑了回来。”
林致远闻言心中一颤,借着低头吹茶沫掩去眼中的波澜,再抬头时已满是诧异与不解:“既已脱身,为何还要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见青木健太面露犹豫,林致远放下茶杯:“怎么了健太?是有什么机密不便说吗?”
青木健太略作沉吟,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听说他回来,只是为了验证中途岛大捷的消息,他竟然谎称大本营在伪造战报,还说帝国海军遭遇了惨败!简直疯了!”
“弘明,这些话你知道就好。中西功是个彻头彻尾的左翼危险分子,他的这些言论,你千万不要外传,否则……很容易惹祸上身。”
林致远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健太,多谢你提醒。”
他表面平静,内心却掀起了波浪。他没想到中西功冒死返回,竟是为了核实中途岛战役的真相!
作为来自后世的人,林致远自然清楚此役是日本惨败。
但眼下,莫说日本陆军,就连许多海军中下层军官仍沉浸于“中途岛大捷”的喜悦中。
历史上,日本大本营为了严密封锁战败消息,将所有生还的参战士兵都发配到了太平洋西南的小岛驻守,伤员也被严格隔离。
直到山本七十八战死,东京开启李梅烧烤的时候,普通军民才慢慢醒悟,意识到国家一直在战败。
并且,中西功即便被押回东京受审,也没有被立即处死,而是在战后被释放。
林致远在心中暗叹,或许等到战争结束,他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太平洋上,雪风号驱逐舰在经历惊心动魄的逃亡后,又经过两日如履薄冰的摸索,终于缓缓驶出了暗礁密布的黑礁湾。
期间虽也与几处水下黑影惊险擦过,但凭借船员熟练的技术与些许运气,终未发生致命的撞击。
在走出黑礁湾后,摆脱了地磁干扰,他们很快重新校准航向。
数日后,雪风号拖着疲惫的身躯,驶入了最近的特鲁克岛基地。
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慰劳与休整。刚一靠岸,大批全副武装的海军特别警察便迅速围拢上来。
只有舰长飞田健二郎和副舰长石川孝介被带去了基地司令部,其余船员,无论军官还是士兵,一律被命令留在舰上或码头指定区域,不得擅自离开,更不准与外界接触。
几个小时后,当二人返回时,脸色都是异常的难看。
尤其是石川孝介,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这些可都是帝国海军宝贵的技术人员,上面竟然打算让这些人去守岛,简直荒谬!”
原来刚才他们被告知,受伤的船员要被集中隔离看管,而未受伤船员要被打散后,送往瓜达尔卡纳尔、新几内亚等岛屿。
要知道这些岛屿如今正是与美军对峙的绞肉场,尤其在联合舰队遭重创的当下,此举无异于让这些人去送死!
飞田健二郎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自嘲道:“不是还有好消息吗?雪风号再次验证了传奇的美名,我将调往巡洋舰担任副舰长。而你,孝介君,想必不久也会收到晋升调令。”
虽然口中说着“晋升”,飞田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高层为掩盖中途岛惨败的真相,不惜将大量经验丰富的技术人员送往绝地,而即将补入舰队的,多是训练仓促的“速成水兵”,或从二线部队抽调、缺乏实战的“存量人员”。
虽然之前,他一直都渴望指挥更大的舰船。但此刻,他宁愿继续留在雪风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