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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续2 灯火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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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馄饨在锅里翻滚,白气蒸腾着爬上厨房的玻璃窗。曹辛夷用长勺轻轻搅动,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侧影。

    龙胆草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的背影。她换了家居服,浅灰色的棉质长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但线条分明的小臂——那是常年练瑜伽留下的痕迹。头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边,被水汽濡湿了,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看什么?”曹辛夷没回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看你煮馄饨的样子,像一幅画。”

    “少来。”她关小火,盖上锅盖,“这种话留着婚礼上说,现在说了不算数。”

    “那说什么算数?”

    “说‘老婆,醋没了,去买一瓶’。”曹辛夷转过身,倚着料理台,“或者‘老婆,明天早上七点叫我,要开董事会’。”

    龙胆草笑了:“这些不是每天都在说吗?”

    “所以这才是实话。”她走回来,打开冰箱看了看,“真没醋了。楼下便利店应该还没关门。”

    “我去买。”

    “一起去吧,透透气。”

    他们又穿上外套,套上鞋。电梯下行时,曹辛夷忽然说:“其实我挺喜欢这种时候的。”

    “煮馄饨?”

    “不,是这种……临时起意要做点什么的小事。”她看着楼层数字跳动,“不用计划,不用讨论,就是‘啊,没醋了,去买吧’,然后两个人一起下楼。简单得不像我们该过的日子。”

    龙胆草想了想,确实。他们过去五年的生活,充满了精心策划的战略、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反复推敲的决策。连偶尔的晚餐约会,都要提前一周预约,协调三个人的日程。

    电梯门开,深夜的冷空气涌进来。

    便利店果然还亮着灯。店员是个年轻女孩,正趴在收银台后面看手机,听到门铃响,抬头露出职业化的微笑:“欢迎光临。”

    醋在调味品区最底层。龙胆草弯腰去拿,曹辛夷却停在了零食货架前。

    “你看这个。”她拿起一包薯片,包装是限定的樱花味,“我们上大学那会儿,这种口味刚出来,你买了一箱,说要做‘口味测评’,结果吃了一口就全扔给我了。”

    “有这么难吃吗?”

    “你说像‘漱口水混了土豆’。”

    龙胆草接过那包薯片看了看,确实是他记忆里那个灾难性的粉红色包装。“要买吗?重温一下青春?”

    “不了。”曹辛夷把薯片放回去,“有些回忆,留在记忆里比较美好。”

    最后他们只拿了一瓶陈醋,一盒牛奶,和两包薄荷糖——曹辛夷熬夜时习惯含一颗。

    结账时,店员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那瓶醋,笑着说:“这么晚还做饭啊?”

    “煮馄饨。”曹辛夷说。

    “真好。”女孩低头扫码,“我男朋友只会点外卖。”

    走出便利店,街道更静了。远处传来垃圾车作业的声音,沉闷而有节奏。

    “你有没有想过,”曹辛夷拆开薄荷糖,递给他一颗,“如果我们没开公司,现在会是什么样?”

    龙胆草含着糖,清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我可能是个程序员,在某个大厂写代码,朝十晚十,攒钱买房,每年体检报告都有新问题。”

    “那我呢?”

    “你?”他侧头看她,“你应该会去投行,或者咨询公司。穿一身贵得要死的套装,每天和数字打交道,飞国际航班像打车一样频繁。然后在某次并购案里认识某个精英,结婚,生两个孩子,请两个保姆,在郊区买栋别墅,周末送孩子去各种兴趣班。”

    曹辛夷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皱起鼻子:“听起来好累。”

    “但稳定。”

    “稳定不等于幸福。”

    “我知道。”龙胆草说,“所以我们现在在这里,半夜十二点下楼买醋。”

    他们回到楼下,楼道里的声控灯又亮了。这次曹辛夷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靠在门上,看着龙胆草。

    “怎么了?”他问。

    “我在想,”她说,“我们好像从来没讨论过,为什么要结婚。”

    龙胆草愣了一下。

    确实。从求婚到筹备婚礼,他们聊过场地、宾客、预算、流程,甚至吵过婚纱的款式和菜单的选择,但从来没问过彼此:为什么是这个人?为什么要结婚?

    “你觉得需要理由吗?”他问。

    “不需要吗?”曹辛夷反问,“婚姻是法律契约,是财产绑定,是社交关系的重组。理论上,应该有个充分的理由。”

    龙胆草想了想:“因为你煮的馄饨好吃?”

    “……这算理由?”

    “算啊。”他很认真,“能在一起吃很多顿饭,是很重要的事。”

    曹辛夷笑了:“那如果有一天我煮的馄饨不好吃了呢?”

    “那就我煮。”龙胆草说,“或者点外卖,或者下楼吃,或者干脆不吃。总有办法。”

    他顿了顿,语气更认真了些:“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公司倒闭了,我们一无所有了,我还能想到‘至少可以跟辛夷一起摆摊卖馄饨’,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曹辛夷看着他,眼睛在昏暗的灯光里亮亮的。

    许久,她轻声说:“我也是。”

    “嗯?”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她重复他的话,“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说‘我们分手吧’,我第一反应不是伤心,是困惑——那以后开董事会谁坐我旁边?谁跟我一起吐槽难缠的客户?谁在我肠胃炎的时候打翻我的粥?”

    她笑了,笑得眼睛弯起来:“你看,我们连分手的理由都找不到。”

    龙胆草也笑了。

    他们就这样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彼此。声控灯灭了,黑暗笼罩下来,然后又因为谁轻微的动静再次亮起。

    “进去吧。”曹辛夷终于说,“馄饨该煮烂了。”

    屋里,锅里的水已经快要烧干了。曹辛夷赶紧关火,掀开锅盖,白气“噗”地冲上天花板。

    “还好,没糊。”她松了口气。

    他们把馄饨盛出来,撒上刚买的醋,又淋了点香油。简单的食物,在深夜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餐桌是张小圆桌,靠在窗边。他们面对面坐下,窗外是对面楼几户还没睡的灯火。

    “好吃吗?”曹辛夷问。

    “好吃。”龙胆草咬了一口,馅料是她调的,猪肉荠菜,加了点虾皮提鲜,“比上次进步了。”

    “上次盐放多了,齁死了。”

    他们安静地吃着。馄饨皮薄馅大,热汤顺着食道滑下去,暖了整个身体。

    吃到一半,龙胆草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是姚浮萍发来的消息,一张照片——她女儿睡着的侧脸,睫毛长得像小刷子,怀里还抱着那个被拆过的机械键盘。

    下面跟着一行字:“她说要抱着键盘宝宝睡,因为键盘宝宝怕黑。[翻白眼]”

    龙胆草把手机推给曹辛夷看。

    曹辛夷笑了:“遗传的力量真可怕。”

    “幸好我们还没孩子。”龙胆草说,“不然可能从小就要学写代码。”

    “那可不一定。”曹辛夷托着下巴,“万一像你呢?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当科学家?”

    “不。”龙胆草摇头,“我想开小卖部。”

    “……什么?”

    “真的。”他笑了笑,“小时候我家楼下有个小卖部,老板是个老爷爷,每天坐在柜台后面,看报纸,听收音机。有人来了就站起来,递东西,收钱,找零。没人来就继续看报。我觉得那是最理想的生活。”

    曹辛夷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缩小版的龙胆草,坐在堆满零食的小柜台后面,一脸严肃地给人拿酱油。

    “那后来怎么没开?”

    “因为发现开小卖部也要算账,也要进货,也会有过期食品要处理。”龙胆草说,“而且老爷爷后来告诉我,他其实最烦小孩子来买零食,因为总是把硬币撒一地。”

    他们都笑了。

    笑完,曹辛夷说:“其实我小时候想当图书管理员。”

    “为什么?”

    “因为图书馆安静,有空调,而且可以一直看书。”她回忆着,“我那时候特别羡慕我们市图书馆那个管理员阿姨,她戴一副金丝眼镜,说话声音很轻,好像永远不着急。”

    “那后来怎么没当?”

    “因为发现图书管理员也要处理逾期还书,也要给书贴标签,也要应付那些在图书馆里吵架的情侣。”曹辛夷耸耸肩,“而且那个阿姨后来告诉我,她其实最烦别人问她‘这本书好看吗’,因为她根本没时间看。”

    又是一阵笑声。

    馄饨吃完了,汤也喝得差不多了。曹辛夷收拾碗筷,龙胆草擦桌子。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深夜最平凡的背景音。

    洗完碗,曹辛夷擦了擦手,忽然说:“其实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像开小卖部和当图书管理员的。”

    “嗯?”

    “就是……”她靠在厨房门边,想了想措辞,“做着一些具体的事,解决一些具体的问题,跟一些具体的人打交道。不是改变世界,就是……过日子。”

    龙胆草擦干最后一只碗,放回橱柜。

    “挺好的。”他说。

    确实挺好的。

    他们洗漱,关灯,上床。床很大,两人各占一边,中间隔着楚河汉界——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因为总有人半夜要起来回邮件或者接工作电话。

    但今晚,曹辛夷往中间挪了挪。

    “冷。”她含糊地说。

    龙胆草伸手把她揽过来。她的头发有洗发水的味道,淡淡的柑橘香。

    “婚礼那天,”她在黑暗里说,“我想自己走进去。”

    “不让我爸牵?”

    “我爸肯定会哭。”曹辛夷说,“他一哭我就想笑,一笑就全毁了。”

    龙胆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确实很曹叔叔的风格——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唯一的软肋就是女儿。

    “那谁牵你?”

    “我自己。”她说,“从温室入口,走到你面前,大概五十步。我自己走。”

    “为什么?”

    “因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曹辛夷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公司是,事业是,你也是。我想自己走过去,走到你面前,说‘我来了’。”

    龙胆草握紧了她的手。

    “好。”他说,“你自己走。”

    窗外的城市渐渐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江上航船的汽笛,偶尔划破夜空,悠长而寂寥。

    曹辛夷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睡着了。

    龙胆草却还醒着。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阴影。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带。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第一次见曹辛夷,她来公司面试,穿一身不合身的正装,回答问题时紧张得手指都在抖,但眼睛亮得惊人。

    想起“星链”项目最艰难的时候,他们连续加班一个月,最后一天凌晨,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半块饼干。

    想起林晚身份曝光后,曹辛夷连夜飞到她老家,把她妈妈接来滨江。老太太不会说普通话,曹辛夷就比手画脚地跟她交流,还学会了做她家乡的一道菜。

    想起公司上市那天,敲完钟,所有人都去庆祝了,只有曹辛夷拉着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写下一季度的规划。

    她说:“高兴五分钟就够了,活还要接着干。”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务实,清醒,偶尔浪漫,但浪漫完了总会回到地面。

    而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

    不,不只是喜欢。

    是习惯,是依赖,是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总有一个人会站在你身边,不是盲目支持,而是冷静地分析,然后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是知道累了的时候,可以毫无形象地瘫在一起,不说话,只是各自刷手机,偶尔分享一个搞笑的视频。

    是知道深夜回家,总有一盏灯亮着,锅里可能有一碗煮得有点烂的馄饨。

    是这些琐碎的、平凡的、毫无戏剧性的瞬间,构成了“为什么是她”的全部理由。

    龙胆草侧过头,看着曹辛夷睡着的侧脸。月光勾勒出她鼻梁的线条,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话:

    “爱不是寻找一个完美的人,而是学会用完美的眼光,看待一个不完美的人。”

    他们都不完美。他固执,她强势,他们都把工作看得太重,都学不会真正放松,都有一身因为常年压力落下的毛病。

    但他们在一起,就构成了某种完整的、坚实的、可以抵御风雨的东西。

    像两棵各自生长了太久的树,根须在黑暗的土壤里悄然交缠,最终长成了一片共同的荫凉。

    龙胆草闭上眼睛。

    睡意终于袭来。

    在彻底沉入梦乡前,他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

    明天要记得告诉行政部,天台那个遮阳棚该换了。还有,植物园温室的包场合同,该签了。

    还有,馄饨馅里可以再加点香菇。

    这些琐碎的、具体的、需要去做的事。

    这些就是生活。

    这些就是爱。

    窗外,滨江的最后一盏渔火也熄灭了。

    但总有一些光还亮着。

    在梦里,在心底,在每一个寻常却珍贵的深夜里。

    灯火可亲。

    人间值得。

    (第296章续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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