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麦喉结滚动,那个沙哑的“好”字,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院子里的夜风带着寒意,吹得人骨头发凉。
林默掐灭了烟,直起身子,对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陆衡和周叙白使了个眼色。
众人各自散去,被陈麦的父亲安排进了几间收拾干净的厢房。
那是一场无梦的,沉重到窒息的睡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麦就睁开了眼。他盯着熟悉陌生的屋顶,那上面用旧报纸糊着,报纸的边角已经泛黄卷起。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柴火味和小米粥的香气。
这股属于人间烟火的味道,将他从悲伤的深渊里,硬生生拽回了现实。
他起身,身上的西装早已皱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他换上了父亲找出来的一套干净的旧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母亲正在灶台边忙碌,她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堂屋的方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几碟简单的咸菜,一锅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一盘白生生的馒头。
林浅正帮着摆放碗筷。她也换了一身朴素的便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看起来就像是邻家的姑娘,没有半点突兀。
看到陈麦出来,林浅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陈麦的父亲从屋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儿子。
“去洗把脸,吃饭了。”
一家人围着方桌坐下,气氛有些沉闷。陈麦的母亲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碗粥,然后,她夹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放进了林浅的碗里。
“姑娘,多吃点。”母亲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嘶哑,“这两天跟着我们受累了,看你都瘦了。”
林浅连忙应道:“阿姨,没有的事,您快吃。”
陈麦的父亲沉默地喝着粥,忽然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林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挤出一个有些笨拙的笑意。
“麦子这孩子,从小就闷,不会说话。”他开口,打破了沉默,“姑娘,你别嫌弃他。”
林浅赶紧摇头:“叔叔,陈麦他很好。”
母亲见话匣子打开了,也接了上去,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浅,越看越满意。这姑娘长得俊,性子又好,关键是看自家儿子的那种关切,是装不出来的。
“姑娘啊,”母亲试探着问,“你和我们麦子,是在哪里认识的?”
陈麦正往嘴里送粥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舅舅的灵位刚刚收起,尸骨未寒,他怎么能,怎么有资格在这里谈论自己的儿女情长。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混合着未散尽的悲伤,在他的胸口翻搅。
林浅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
她从容地放下手里的碗筷,坐直了身体,脸上带着温和而礼貌的微笑,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瞬间安抚了桌上略显尴尬的气氛。
“阿姨,叔叔,”她的称呼很正式,却不显得生分,“说起来也挺巧的。”
她没有看陈麦,而是直视着两位长辈。
“我之前在学校,自己的一些事情遇到了点麻烦,牵扯到一个官司。”
她的话说得很简洁,点到为止。
“正好,是陈麦和他的朋友们帮我解决了那个大难题。”
林浅顿了顿,话锋一转,将功劳巧妙地分给了所有人。
“他们都是特别好,特别有本事的人。”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拿起碗,重新开始小口地喝粥,没有给两位老人留下任何继续追问的空隙。
没有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也没有脸红心跳的细节描述。
只有一句平平淡淡的“帮我解决了大难题”。
这句话,却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分量。
陈麦的父母都是实在人,他们听不懂什么叫官司,但他们听懂了“麻烦”和“解决”这两个词。在他们的世界里,能帮人解决麻烦的,就是顶天立地的好人。
陈麦的父亲端起粥碗,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然后重重把碗放下。
“吃饭,吃饭!菜要凉了!”
他用这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也等于是认可了林浅给出的台词。
一场可能引发尴尬的“盘问”,就这么被林浅用一种滴水不漏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陈麦缓缓地松开了那攥得发白的拳头。
他侧过头,看着身旁安静喝粥的林浅。晨光透过窗棂,在她柔和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他那颗被悲伤冻结的心底,缓缓升起。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帘被一把掀开。
陆衡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他头发乱糟糟的,身上那件名贵的衬衫已经皱成了一块咸菜干。
“我靠,什么东西这么香?”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饭菜,毫不客气地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拿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
“叔叔阿姨早啊!”他含糊不清地打着招呼。
紧接着,周叙白和林默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周叙白依旧是那副斯文的样子,只是推眼镜的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默则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我说老陈,”林默走到陈麦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家这空气可以啊,负氧离子含量爆表,比我们帝都那雾霾强多了。我决定了,在这儿养老了。”
他这句玩笑话,让桌上刚刚缓和的气氛,彻底松快了起来。
陈麦的母亲笑着骂了一句:“瞎说,你们年轻人,在城里才有大出息。”
她一边说,一边起身,要去给他们盛粥。
“阿姨您坐着,我来!”陆衡眼疾手快地抢过了勺子,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又顺手给林默和周叙白也盛上了。
一时间,小小的堂屋里,充满了喝粥的声音和偶尔的交谈声,悲伤的阴云被暂时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