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御案才稳住身形。
他脸色惨白,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
他一直以为自己推行仁政,便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却没想到,在自己的统治之下,竟然潜藏着如此巨大的危机。
那些他一直信任的官员、尊崇的读书人,竟然正在一步步蚕食着大明的根基,将百姓推向绝望的边缘。
“不……不可能……”朱标声音颤抖,难以置信地说道,“朕……朕一直推行仁政,减免赋税,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雄英也站起身,脸色同样苍白如纸。
他看向朱高炽,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后怕,更有一丝被点醒后的清醒。
直到此刻朱雄英才终于明白,朱高炽为何要提出改变赋税制度的大胆提议——这已经不是修修补补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必须从根源上进行革新,否则大明必将重蹈元末的覆辙。
“父皇,高炽说得对。”朱雄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们一直被表面的太平所蒙蔽,却忽略了土地兼并这个根本问题。士绅缙绅、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他们如同蛀虫一般,正在蚕食着大明的根基。若不及时制止,后果不堪设想!”
朱高炽见二人终于彻底警醒,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他叹气道:“丧标,雄英,我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如今的大明,看似四海升平,实则内忧外患。外无战事,可内有隐忧。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自耕农不断减少,佃户与流民不断增多,百姓积怨渐深。若不及时改革赋税制度,遏制土地兼并,取消士绅特权,让‘西瓜’重新公平分配,大明的江山,终将危在旦夕!”
朱标缓缓抬起头,眼中的震惊与恐惧渐渐被坚定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却无比坚定:“炽儿,你说得对!朕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朕不能让大明重蹈元末的覆辙,不能让太上皇打下的江山,毁在朕的手中!”
朱高炽的话,如同警钟般在他们耳边响起,让他们不得不正视这一严峻的现实。
父子二人深知,朱高炽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历史的教训就在眼前,若真的等到百姓积怨爆发,一切都将悔之晚矣。
“那……你想要如何改变赋税制度?”朱标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与决心。
他知道,朱高炽既然敢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定然已有成熟的考量。
朱高炽见朱标与朱雄英被土地兼并的严峻现实震醒,眼中虽仍有犹豫,却已露出正视问题的决心,便不再迟疑,沉声说道:“现行赋税制度积弊已深,若贸然推行颠覆性变革,恐引发朝野震荡,反而适得其反。”
“咱思虑再三,认为当下最稳妥、最可行之策,是推行‘一条鞭法’——此策承前启后,既不违背洪武祖训,又能循序渐进革除弊政,实为当前破解困局的不二之选。”
“一条鞭法?”朱标与朱雄英对视一眼,皆是面露疑惑,显然对这一新鲜名词闻所未闻,“炽儿(高炽),何为一条鞭法?你且详细道来。”
朱高炽微微颔首,条理清晰地解释道:“所谓‘一条鞭法’,核心是‘赋役合一,按亩征银’。具体而言,便是将现行的田亩税、人头税(丁银)、各类杂税,以及百姓需承担的徭役,全部合并为一项,不再分税种、分役种单独征收;同时,取消此前按人头摊派徭役、按田亩征收粮食的旧制,改为统一按照百姓名下田产的多少、肥瘠程度核算赋税总额,折算成白银缴纳;徭役则通过‘纳银代役’的方式融入其中,百姓无需亲自赴役,只需缴纳相应银两,由官府统一招募人力完成徭役事务。”
他顿了顿,进一步拆解细则:“其一,赋役合并。现行制度下,田税、丁银、杂税种类繁多,徭役又分里甲、均徭、杂泛等,百姓既要缴纳粮食、布匹等实物赋税,又要随时应对官府征调的徭役,苦不堪言;地方官员也借机巧立名目,层层加码,士绅则利用特权逃避部分赋役,最终负担全压在普通百姓身上。一条鞭法将所有赋役整合为一,税目清晰,核算简便,百姓只需缴纳白银,便可免去繁杂赋役的困扰,也从根源上堵住了官员滥征、士绅逃税的漏洞。”
“其二,按亩征银。这是一条鞭法的核心要义。此前田税按田亩征收粮食,丁银按人头征收,徭役按户摊派,导致无田的佃户、少田的自耕农既要承担人头税,又要服徭役,即便朝廷减免田税,他们也难以受益。而一条鞭法彻底改变这一逻辑,所有赋役都与田产直接挂钩——田产多者,赋税自然繁重;田产少者,赋税相应减轻;无田产的佃户,因无田可征,只需向地主缴纳合理田租,无需再承担朝廷赋役,从根本上减轻了最底层百姓的负担。”
“其三,纳银代役。以往百姓需亲自服徭役,农忙时节被征调修路、修河、筑城,往往耽误农时,导致田地荒芜、颗粒无收。一条鞭法推行后,百姓可通过缴纳银两替代徭役,官府用这笔银两招募无地流民或愿意服役的百姓完成徭役,既保证了徭役事务的高效推进,又不影响农户正常耕作,同时还能为流民提供生计,一举多得。”
“其四,官收官解。现行制度下,赋税征收多由地方里甲、粮长代办,这些人往往与士绅、官员勾结,虚报田亩、克扣赋税,将损失转嫁给百姓。一条鞭法规定,赋税由官府统一征收、统一解缴国库,废除里甲代办制度,减少中间环节,既提高了征收效率,又能有效遏制贪腐,确保赋税足额入库,同时也避免了百姓被层层盘剥。”
朱标与朱雄英听得聚精会神,脸上的疑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专注与思索。
朱高炽继续补充道:“承天年间四海升平,商品经济日渐繁荣,江南、南直隶等地白银流通已十分普遍,这为‘按亩征银’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百姓可将农产品、手工业品变卖换取白银,再缴纳赋税,比以往缴纳实物更为便捷;官府收取白银后,也便于统一调度、发放俸禄、招募徭役,无需再为粮食转运、储存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更重要的是,一条鞭法能精准打击士绅特权。”朱高炽语气加重,“此前士绅可凭借功名逃避丁银、徭役,却无法逃避田亩税——他们名下田产众多,按亩征银后,需缴纳的赋税远超普通百姓,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通过逃避人头税、徭役来侵占利益;而少田、无田的百姓,赋税负担大幅减轻,也无需再为逃避赋役而将田产‘投献’给士绅,土地兼并的势头自然会得到遏制。”
“此外,此策看似革新,实则承继洪武祖训。”朱高炽巧妙地避开祖制障碍,“太上皇当年核定田亩、编制鱼鳞图册,核心便是‘按田征税’!”
“一条鞭法正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优化,并未增加赋税总额,只是改变了征收方式,完全符合‘永不加赋’的祖训,反对者无从借祖制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