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时，林尘才从内阁出来。
秋夜的京师起了风，吹得街两旁新挂的气死风灯晃晃悠悠。那些灯罩是玻璃的，江南玻璃工坊今年扩了产，价格跌了三成，如今连寻常富户也用得起。
灯芯浸在鲸油里，烧得透亮，将青石铺就的街道照出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赵虎牵了马车过来，高达按着刀立在车旁。林尘却没急着上车，转身对车里笑道：“都下来走走，坐一天了，骨头僵。”
车帘一掀，先探出来的是安乐公主那张娇俏的脸。她眼睛亮晶晶的，提着裙摆就跳下车，惹得后面徐璃月轻声嗔怪：“仔细摔着。”
宋冰莹跟着下车，一身月白裙衫，外头罩了件银鼠皮坎肩，清冷里添了几分柔婉。夏若雪最后下来，安静地跟在徐璃月身侧。
四个女子往街边一站，饶是夜色朦胧，也引得零星路人侧目。不过瞧见赵虎那铁塔般的身形和高达，又都赶紧低下头快步走开。
“夫君，咱们去哪逛？”安乐挽住林尘胳膊，兴致勃勃。
林尘指了指前方：“顺着朱雀大街往南，听说新开了不少铺子。”
一行人便慢慢走。确实不一样了。
三年前京师虽也繁华，但入夜后除了河流那片，大多地方黑灯瞎火，巡夜的更夫提着昏暗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如今呢？每隔二十步就有一盏路灯，虽说还比不上后世，但已足够照亮路面。
沿街的商铺大多还开着，卖南北干货的、绸缎布匹的、文房四宝的，各种各样。
“瞧那儿！”安乐忽然指着街角。
是个卖吃食的摊子，支着油布棚，棚下挂着一串红灯笼。摊主是个精瘦汉子，正麻利地颠着铁锅，锅里火焰腾起老高，香味飘出半条街。摊前摆着几张矮桌，坐满了人，有穿短打的力工，也有裹着厚袄的书生，个个吃得满头汗。
“炒面？”林尘挑眉。
“何止！”安乐如数家珍，“还有炒粉、辣炒蛤蜊——都是东山省传过来的做法，加了辣椒油，可香了！前几日璃月姐姐还让厨娘学着做呢！”
徐璃月抿嘴笑：“就你嘴馋记得清。”
她转头对林尘道，“夫君不知，如今京里吃食花样多了。福远省的海货、江南的糕点、东山省的煎饼，连甘省的羊肉泡馍都有铺子卖。还有那‘冰淇淋’——前几日进宫，父皇还让御膳房做了呢。”
宋冰莹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那些冒着热气的锅灶上。她想起白莲教还在时，教众们常常饥一顿饱一顿，冬天里一碗热粥都是奢望。如今这街边的寻常百姓，花几文钱就能吃上热腾腾的炒面，还能加肉末、加鸡蛋。
“盛世气象。”她轻声说。
林尘听见了，笑了笑，没接话。他看见更远处，一栋三层的水泥楼正在收工，脚手架还没拆完，但一楼的门面已经挂上了匾额：“四海银号”。
再往前走，竟看到一家“阅报栏”。木制的架子，镶嵌着玻璃，里面贴着最新的《大奉日报》。几个穿长衫的读书人围在那儿，指着报纸上海贸部招募水手的告示议论纷纷。旁边还有个说书摊，老先生唾沫横飞，讲的正是林尘东征倭国的段子，底下听众叫好声一片。
“变化真大。”徐璃月也感慨，“妾身记得三年前，这条街上多是老铺子，天一黑就关门。如今倒比白日还热闹。”
“因为有钱了。”林尘说得很直白，“海贸开了，工坊多了，活计多了，百姓兜里有了余钱，自然要花。花钱的人多了，做买卖的就多，买卖多了，雇的人就多——这是个圈，转起来就停不下。”
夏若雪小声问：“公子，那……会不会有人把钱都花光，不存着？”
“存钱也是为了以后花。”林尘拍拍她肩膀，“若人人只存不花，市面上的钱就少了，工坊的货卖不出去，就得减产，减了产就得裁人，那才要命。”
正说着，一行人走到了朱雀大街南端。这里更热闹些，竟有几家铺子门口有人在唱戏，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飘在夜风里，别有一番味道。更有家茶馆，二楼窗户开着，传出叮叮咚咚的琵琶声，有人在唱小调，词听着耳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是夫君写的词！”安乐惊喜道。
“如今坊间都爱唱这个。”徐璃月微笑，“夫君那些诗词，早被乐坊谱成曲了。还有京师大学堂的校歌，‘巍巍学堂，为国育才’，连街上的孩童都会哼两句。”
正说着，林尘看见前方有座新修的宅院，门楣上挂着匾额：“温泉别苑”。门口站着两个青衣小厮，见他们一行人衣着气度不凡，连忙迎上来。
“客官可是要泡汤？咱们这儿是新开的，引的是西山温泉水，干净得很，还有单间池子。”
林尘看向几位夫人：“如何？逛累了，去泡一泡解乏？”
安乐第一个举手：“好呀好呀！听说泡温泉对皮肤好呢！”
徐璃月有些犹豫：“这……在外头……”
“有单间。”林尘笑道，“一家人用一个池子，不妨事。”
宋冰莹和夏若雪对视一眼，都没反对。于是一行人进了别苑，要了最大的那个单间。池子是用青石砌的，引入的温泉水咕嘟嘟冒着热气，水面上飘着些干花瓣。屏风隔开内外，里头有软榻、茶几，甚至还有个小书架。
四人换了轻便的浴袍下水。水温恰到好处，驱散了秋夜的凉意。安乐像条小鱼似的在池子里扑腾，徐璃月倚在池边，闭目养神。宋冰莹掬起一捧水，看热气从指缝间蒸腾。夏若雪最拘谨，只坐在浅水处，小心地撩水擦洗手臂。
林尘靠在池壁上，长长舒了口气。政务缠身，倭国征战，海贸开禁，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彻底放松过了。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每一寸紧绷的肌肉都在舒展。
“夫君。”安乐游过来，趴在他旁边，“待会儿泡完，咱们去听歌好不好？方才路过那茶馆，唱得真好听。”
“你也想学唱曲？”林尘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