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份暖意很快就被另一重忧虑冲淡。独孤雪那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沉:海木山脉的防线比预想中更严密,派去的探子三次试图靠近核心区域,都被对方的高手截杀在半路上,连尸体都没能带回来。独孤雪在信里说,那些守卫的招式带着明显的魔月皇室标记,却比寻常禁军狠戾得多,仿佛在守护什么绝不能见光的东西。
云逸站在书房的舆图前,手指重重落在“海木山脉”四个字上。那片山脉常年被瘴气笼罩,深处有处天然形成的溶洞,据说能容纳上千人。对方肯下这么大的本钱,派来的高手甚至包括几位能硬撼大宗师的“影杀卫”,绝不可能只为了守住一座空山洞。
“究竟藏着什么?”他低声自语,眉头锁得更紧。是魔月的秘密兵器库?还是蛮荒王庭藏在这里的奸细头目?又或者,是某种能颠覆战局的邪术?无数猜测在脑海里翻腾,却没一个能站得住脚。他就像站在浓雾里,明明知道前方有头巨兽正盯着自己,却看不清它的轮廓,摸不透它的獠牙。
最让他不安的是,对方的守卫毫无撤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森严。这意味着,他们在等什么,或者在做什么,必须在某个时限内完成。可天刀盟对那里的布置一无所知——溶洞有多少出口?守卫换防的规律是什么?核心区域的机关设在何处?这些全是未知数。
云逸拿起案上的剑,剑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底的焦躁。他比谁都想立刻闯进海木山脉,撕开那层神秘的面纱,可理智告诉他不能。那里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每个节点都藏着杀机,贸然闯入,别说救人或探查,恐怕连自己都得陷进去,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传来情报堂的梆子声,一共三下,是亥时了。云逸望着舆图上海木山脉那片模糊的阴影,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必须等,等胡彦宜的情报网再密些,等独孤雪那边找到对方的破绽,等一个能一击即中的时机。只是这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灼得他心头发紧。
眼下的局势,容不得半分冒进。云逸只能下令,让独孤雪那边以拉网之势缓缓推进——就像渔夫在深潭里撒下一张巨网,网眼密如蛛网,贴着地面一寸寸往前挪,连石缝里的青苔都要翻过来瞧瞧。可这网终究还是太稀了,天刀盟能调动的武者拢共不过八千,撒在海木山脉那片连绵的峰峦里,就像把一把盐撒进湖里,连个响儿都听不清。
云逸咬了咬牙,在总坛的白虎堂前升起了盟主令旗。那面玄色大旗上,用金线绣着的刀纹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扫过青石地面,带起细碎的尘土。盟主令一出,犹如春雷滚过平原,天刀盟治下的十六个分舵立刻动了起来:有的在市集的布告栏上贴出招募令,用朱砂写着“入盟者管饱饭,立战功者分田产”;有的派弟子敲着铜锣走街串巷,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有的分舵主亲自带着酒肉,去山里的猎户寨、镇上的武馆登门拜访,只求能多凑一个人手。
这些新招募的武者,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有刚放下锄头的农夫,手里还攥着磨得发亮的柴刀;有走江湖卖艺的父女,女儿耍得一手好鞭法;甚至还有几个从魔月逃过来的小兵,虽带着伤,眼里却透着狠劲。他们被编入队伍,跟着老兵学习列阵、包扎、辨识陷阱,像一群刚破壳的雏鸟,笨拙却又急切地想要长出翅膀。
与此同时,云逸将能抽调的精锐尽数派往海木山脉——青木山庄的弓箭手、铁剑门的剑士、甚至连静心庵的几位俗家弟子都带着她们擅长的迷药赶来了。这些人汇拢到独孤雪麾下,沿着山脉的边缘铺开,形成一道松散的包围圈,然后像梳子梳头似的,一片区域一片区域地清剿。
可每往前推进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黑衣人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刚清剿完一片林子,转身就有冷箭从背后射来;好不容易攻下一处山坳,夜里就会遭到数倍于己的人马反扑。那些黑衣人穿着统一的黑袍,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淬了毒似的眼睛,拼杀起来悍不畏死,倒下一个,立刻就有两个补上,像无穷无尽的蚁群,爬得人头皮发麻。
某次突袭中,天刀盟的弟子们从一具黑衣人的尸体上搜出了半块令牌,上面刻着“影卫营”三个字。独孤雪在信里说,光是这三天,她们就斩杀了近千名黑衣人,可对方的人马似乎丝毫未减,估算下来,聚集在海木山脉的黑衣人竟不下两万。
“两万人……”云逸捏着那封信,指节泛白。这么多高手凭空聚在一处,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防守。就像暴雨来临前,乌云会先在天际堆出厚重的模样,这两万人马,分明是在守护某个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秘密。
他不是没想过派宗师境高手潜入。天刀盟里,能称得上宗师的有七位,个个都是能一剑劈开巨石、一掌震碎精钢的主儿。若是让他们悄悄摸进山脉深处,或许能探到些虚实。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摁了下去——对方既然敢摆这么大的阵仗,岂能没有宗师坐镇?说不定,魔月那位据说已半只脚踏入大宗师境的“黑袍国师”,此刻就在山脉深处等着。
更何况,这种规模的混战里,宗师境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对方若是布下陷阱,用数十名高手围杀一人,再厉害的宗师也可能栽进去。就像飞蛾扑向烛火,看着光亮诱人,实则一步踏错便是焚身之祸。
云逸站在望星台上,望着海木山脉的方向,那里的天空总是压着一层灰黑色的云。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用指尖弹向空中。铜钱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落回掌心时,正面朝上。
“那就一步一步来。”他低声自语,将铜钱攥紧。就像在布满陷阱的沼泽里行走,先要用竹竿探清虚实,再找结实的土块落脚,哪怕慢些,也得保住脚下的根基。他对着身后的传令兵道:“告诉独孤副盟主,不必急于推进,先稳住阵脚,加固防线。另外,让胡堂主加派人手,务必查清楚,这些黑衣人的粮草是从哪里运来的——断了他们的粮道,比杀再多的人都管用。”
传令兵领命而去,脚步声消失在石阶尽头。云逸望着远处的山峦,心里清楚,这场拉锯战,才刚刚开始。而那海木山脉深处的秘密,就像埋在地下的火药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点燃。
寒鸦衔走了最后一片枯叶,北风卷着碎雪掠过天云山庄的飞檐,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抖出清越的响——算起来,离年关只剩半月,江湖上的恩怨似乎也被这岁末的寒气冻住了几分,天刀盟的高层们却正忙着给这一年的风雨做个了结。
这一年发生的事,若要细说,怕是能装满几大车卷宗。从年初黑衣人的毒镖第一次出现在青州客栈,到年中魔月密探在风之国的粮仓里埋下火药,再到如今海木山脉那两万黑衣人的僵局……桩桩件件都像投入江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天刀盟选在天云山庄开这年终会议,便是要把这些事摊开在阳光下,一点点捋清脉络,为来年的路铺块结实的基石。
天云山庄早已不复往日的宁静。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景洪泽副盟主的马车就碾着薄冰进了山门,车帘掀开时,露出他那双总带着几分倦意的眼,手里还攥着西境的防务卷宗;楚副盟主则是骑马赶来的,玄色披风上沾着雪粒子,刚跳下马就拉着迎上来的弟子问:“独孤副盟主到了吗?海木山脉的地图我带了新绘的版本。”
平方宁副盟主素来喜静,此刻正坐在湖畔的亭子里,对着一盆炭火翻看着各地送来的密报,指尖划过“蛮荒王庭异动”几个字时,眉头轻轻蹙起;了觉副盟主是最后到的,这位从静心庵请来的高僧,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一本磨得卷了边的佛经,他走进山庄时,恰逢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得他僧袍上的补丁都泛着柔和的光。
独孤雪和慕容德到得早些。独孤雪带来了海木山脉最新的战报,纸页上还带着硝烟的味道;慕容德则忙着招呼从都城来的几位官员,他穿了件湖蓝色的锦袍,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官场的圆融,却在转身与云逸低语时,眼底露出江湖人的锐光。
这些平日里镇守一方的副盟主们聚在一处,像归巢的雁群,带着各自领域的风霜,将天云山庄的议事厅填得满满当当。再加上十几位堂主、几十位副堂主,以及上百位执事,原本宽敞的山庄顿时显得局促起来——廊下随时能撞见捧着卷宗疾行的弟子,偏厅里总有人围着沙盘低声争论,连厨房里的柴火都烧得比往日旺三倍,铁锅碰撞的声响里,都透着几分紧张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