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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知了长鸣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了。我洗漱完毕,又来到四合院,希望能遇到扬媚的同事。我在宿舍楼门口守了一上午,终于遇到了一个年轻女子,好象似曾相识。

    “美女,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个宿舍楼的扬媚姑娘都搬走了吗?”我上前问道。

    女生点了点头:“是啊,她前几天才搬走的。”

    “那你知道她搬去哪里了?”我急忙问道。

    女生想了想:“具体地址我不太清楚,你好象是她男朋友吧,我以前见过。”

    我谢过女子,离开这个给我留下美好回忆的北京朝阳区西边的四合院,心里一片混乱。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我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了她对未来的憧憬,想起了她曾经说过一点要考上北京的研究生。可现在,她竟然还断了和我的联系。

    我在她曾经的珠宝公司周围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夕阳西下,才慢慢回到小旅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猛喝绿茶。看见门口,仿佛浮现出扬媚的笑容,那么清晰,又那么遥远。

    “扬媚,你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迷茫。

    第三天,我又去了四合院,想再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扬媚的下落,可结果还是一样。我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姑娘,心里越来越着急。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先回四川,等开学后再想办法联系扬媚。

    我收拾好背包,离开了小旅馆,前往北京西站,在商场买了一点北京特产——,驴打滚,北京烤鸭、茯苓饼、怀柔栗子等一大包。火车缓缓开动,我靠在车窗边,看着北京的轮廓渐渐模糊,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这次北京之行到底是对是错,我只知道,我的心里充满了遗憾和失落。

    火车行驶在铁轨上,我拿出那本卷边的《行政职业能力测验》,可我根本看不进去。我的脑海里全是扬媚的身影,全是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想起了一起游长城的日子,想起了在街上一起散步的夜晚,想起了跟她在宿舍聊天的情景。

    “扬媚,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熟悉起来。当火车驶入四川境内时, 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我知道,我不能一直沉浸在痛苦和迷茫中,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好好工作,要继续复习考公务员,要照顾好父母,还要找到扬媚,问清楚事情的真相。

    两天后,我回到了马伏山。母亲看到我,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我勉强笑了笑:“母亲,我有点累,就先休息一下。”我不想让母亲知道我的遭遇,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脆弱。

    母亲点了点头:“回来就好,去睡一会儿,醒了就吃饭。”我应了一声,把北京的土特产给母亲,转身走进卧室,放下行李休息。看着熟悉的房间,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生活还要继续,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勇敢地面对。

    八月底的日头把马伏山晒得蔫蔫的,土路被车轮碾出的辙印里积着发亮的尘土,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人裤脚钻。

    那扬媚的笑容在我心里盘桓了整个夏天。我做了一个梦,就是在广州冠花帽厂与扬媚在一起散步的情景。

    “起来了?”母亲正在灶台前烙玉米饼,见我进门,手里的锅铲顿了顿,没多问,只往灶膛里添了把柴,“锅里炖着绿豆汤,凉着呢。”

    我自己拿起一个大碗盛了一碗,一刻不停地喝完了,好舒服的汤,真解暑。

    父亲蹲在门槛上编竹筐,竹条在他手里灵活地翻飞,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在他空落落的脸上停了停,又低下头,“北京……热吧?”

    “嗯,热。”我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没说扬媚没出现,没说自己在陌生的街头晃了两天,没说夜里躺在酒店床上,听着窗外的车声,翻来覆去地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接下来继续睡觉,我把自己关在屋里。这是我从小住的房间,墙上还贴着中学时得的奖状,有一张最让我难忘“书山有路勤为径,崎岖路上潘高峰”。角落里堆着我多年来写废的稿纸。窗外的蝉鸣一阵比一阵急,正午时尤其热闹,像是有成百上千只蝉在比赛谁的嗓子更亮,声嘶力竭的,吵得人心里发慌。

    我蒙着被子睡觉,却总在半梦半醒间看见扬媚的笑脸,又猛地惊醒,盯着房梁上的蛛网发呆。母亲端来饭菜放在木桌上,我只勉强扒拉两口。父亲来过一次,认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他进来了。我翻身看着他。他说:“地里的玉米该掰了,等你缓过来,我们一起去。”

    暑期的最后两天,雨终究没下来,天却阴沉沉的,像憋着一场更大的闷气。蝉鸣不知疲倦,从院坝周围的老槐树上、核桃树上涌过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美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掀开被子,推开门冲了出去。

    “你去哪?”母亲在堂屋喊他。

    “透透气。”他没回头,踩着院坝里的尘土,走到老槐树下。

    树影斑驳,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晃得人眼晕。一只蝉正趴在离他不远的树干上,黑亮的外壳泛着油光,腹部一鼓一鼓的,声浪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尖锐、执着,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我盯着它看,忽然想起生物课本上说,蝉要在地下待上三五年,甚至十几年,才能爬出来,褪去外壳,长出翅膀,可成虫的寿命却只有短短几十天。

    这么多年的蛰伏,就为了这几十天的鸣叫?

    我又抬头看四周,核桃树上、篱笆边的枣树上,到处都是蝉的身影,有的正趴在枝桠上振翅高歌,有的刚从土里钻出来,嫩白的身体还没完全变黑,笨拙地往高处爬。它们好像不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顾着拼命地叫,叫得声嘶力竭,叫得整个夏天都跟着发烫。

    “爽。”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手里拿着顶草帽,“去不去后山?你小时候常去的那片林子,今年结了不少野枣。”

    我没说话,跟着父亲往后山走。山路两旁的野草没过脚踝,沾着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父亲走在前面,脚步稳健,竹编的草帽在身后微微晃动。美知看着父亲的背影,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在这条路上教他辨认野菜、听鸟叫。

    “你写东西,不就是为了说心里话吗?”父亲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心里有话,憋着难受,说出来就好了。蝉叫,也是这个理吧?”

    我愣住了。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又望向远处的山林,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肯定也藏着无数只蝉,在拼命地叫。它们或许不知道谁在听,也不知道自己能叫多久,可它们就是要叫,好像要把地下那些年的黑暗、沉默,都借着这几十天的光阴,一股脑儿地喊出来。

    我想起自己在北京的那几天,心里像堵着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可此刻,听着山林里隐约传来的蝉鸣,再看看身边沉默却踏实的父亲,心里那股憋闷,好像顺着耳朵眼里钻进来的蝉声,一点点散了。

    扬媚或许有她的难处,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忘了,或许……其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带着满心的期待去了,也带着沉甸甸的失落回来了,就像蝉从土里钻出来,可能会遇到风雨,可能会被人捕捉,但它们还是会爬出来,还是会张开翅膀,还是会叫。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母亲在院子里摆好了桌子,绿豆汤盛在粗瓷碗里,上面浮着一层薄冰。美知拿起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心里的燥热。

    “明天,去掰玉米吧。”他对父亲说。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老树皮上的纹路,“好。”

    夜里,我坐在桌前,打开了那本没写完的笔记本。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不像白天那么吵了,倒像是在哼着一首绵长的曲子。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马伏山的蝉,叫了整一个夏天。它们不知道,有个人,在它们的叫声里,把心里的话,慢慢说给了自己听。”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像在和窗外的蝉鸣应和着。我忽然觉得,这个暑假,虽然有落空的期待,有难熬的日子,但好像也没那么糟。至少,我听到了马伏山的蝉鸣,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开学还有一天,足够我帮家里掰完玉米,足够我把那些没送出去的茯苓饼分给邻居家的孩子,足够我坐在老槐树下,再听一听这盛夏的蝉鸣——那声音里,藏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生命力,像马伏山的石头,像父亲的背影,像我自己,就算摔了跟头,也能在泥土里,慢慢找到站起来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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