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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于望江楼中,当众说出要亲自去验证事件真相的秦柳两家家主李追远,并未出现在这里。

    取而代之来到这穆家村、此时也被这峡谷大界框住的,是带着秦力与柳婷亲至的柳玉梅。

    寒光交错,剑气低吟。

    似沉寂不知多少年的漩涡,终得呼应,急择仇敌而祭。

    柳玉梅将长剑横于身前,剑身中,倒映出白发与当下。

    一切,皆如小远所料。

    那日,棺前烛火幽幽。

    一身华服的柳玉梅,低头看着躺在里面一身焦黑的穆雪慈。

    “奶奶,节哀。”

    “奶奶,无哀。”

    那点不舒服的情绪,在得知穆雪慈死后,就已宣泄过了。

    非是吝啬哀思,而是自己逝去的亲人实在是太多太多,这东西,早就耗空。

    再者,柳玉梅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需要对她行哀。

    如果有的选,柳玉梅宁愿棺内的她还活着,或哭着对自己认错坦白,或笑着对自己隐瞒欺骗,最后自己再挥挥手,将曾经那段共同的记忆烟消云散。

    可穆雪慈,偏偏选择那最拧巴的方式,也是让自己最不舒服的方式。

    明明背叛的是你,做错事的也是你,临了了,还要自己给自己加戏。

    “小远,你答应她孙女了。”

    “嗯,我答应去帮她清洗穆家村,再怎么说,听风峡也是个好地方,更是我们柳家的产业。

    以前门庭衰落时可以搁置争议,被昔日的家臣占着,被外头的人占便宜蹭用着;现在,是时候该向他们宣称一下,什么是自古以来了。”

    柳玉梅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客厅,回东屋。

    “奶奶。”

    “嗯?”

    柳玉梅回头,看向少年。

    “这次得辛苦奶奶,带着秦叔和刘姨,亲自跑一趟了。”

    柳玉梅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惊讶。

    她早已习惯少年的事事亲力亲为,更习惯自己一次次“请缨”再被少年一次次压下。

    她晓得少年有自己的特殊办法,有他的章程与节奏,自己硬要插手,反而容易添乱。

    故而这次,她干脆就直接默认了,是少年将亲自带着团队去穆家村料理这档子事儿。

    “小远,为什么?”

    “因为我去的话,可能会死在那里。”

    柳玉梅将身子转正,认真看着少年。

    “从在金陵时的那场突发噩梦,到鱼塘里王八上岸那日的惊雷,都在说明,冥冥之中,早就有一双甚至多双眼睛,隔着浓雾,感知到了我的存在,并且将手摸索着探过来,试图将我掐死扼杀。

    而当我在江上正式扬名、主动将这浓雾驱散时,我心里就清楚,接下来等待我的绝不是什么风和日丽,而是惊涛骇浪。”

    少年的指尖,在棺材边缘轻轻敲了敲,继续道:

    “奶奶,您就不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顺理成章了么?”

    柳玉梅沉思。

    “如若穆雪慈没有选择自杀、留下这段影像,那我家就会被栽赃构陷,与昔日的一众外门离心离德。

    这一点,连林书友都知道。

    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年秦柳两家衰落时,靠外门也支撑不住,要不然奶奶您当年也不会下令将他们尽皆遣散。

    如今我两家门庭复兴崛起,又和这些外门有什么直接干系?无非是锦上添花,看着好看些。

    我有个坏习惯,习惯性地喜欢把自己的对手,想得更聪明些,我想,龙王令当得起这抬举。

    所以,当我答应穆秋颖的请求后,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令家搞这一出,就只是为了坏我家风评?

    我要是令家,我绝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打草惊蛇之举。

    要么,就什么都不做,待时而动;要动,就下狠心,舍出足够代价,一锤定音!”

    柳玉梅:“他们,这是在钓鱼?”

    李追远:“嗯,他们,在等着我去穆家村。”

    柳玉梅:“可他们怎么就知道,咬钩的那条鱼,会是你?”

    李追远:“我在玉溪的行事风格,肯定被拓印出去,供他们仔细研究。

    他们能勾勒出我的性格画像,能推演出我的行为逻辑,能琢磨代入进我的审美。

    他们在赌我年轻气盛,不仅要镇压江上,也要在岸上撑起门面。

    他们在赌我喜欢亲力亲为,珍惜奶奶你们这些所剩不多的家人。

    他们甚至会有一个对我无比了解熟悉的内奸,把我向他们进行最详尽细致的阐述。”

    柳玉梅:“终究是在赌?”

    李追远:“奶奶,我太爷说过,当你确定会中奖时,那去摸奖就不再是赌博,而是去进货。

    我在江上,天道昭昭,众目睽睽,想避开天道因果反噬合理地将如今的我除去,必然得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所以这鱼钩,他们不可能随便下、到处下,因为每个钩子的成本都很大。

    除非,

    这成本,可以等确定我咬钩后,再行出来。

    因此,不仅奶奶您要去穆家村,我也是要去‘穆家村’的,至少,要让他们相信我去了。

    不出意外,他们也会谨慎小心地主动对我进行确认后,再下令将筹码压上。

    我会,好好配合他们。

    至于奶奶您,上次鱼塘里乌龟上岸,您也只不过是大梦一场。

    秦叔、刘姨也是。

    这梦,纵使如何细腻,终究不是现实。

    奶奶,您为这个家辛苦这么多年,也忍了这么多年了。

    这次,该您去痛痛快快玩一场了。”

    柳玉梅:“小远,奶奶还需要注意些什么?”

    李追远摇摇头:

    “他们为了规避因果反噬而杀我,必然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将一切都布置设计得妥帖合理。

    所以,奶奶您这次去,只需与秦叔刘姨他们一起,尽情地放松,尽情地玩……

    无所顾忌。”

    柳玉梅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陌生。

    不是他变了,而是自己终于见到了少年,在江上时的真正模样。

    以前她是将小远视为晚辈,是年轻一代的人;自这一刻起,她开始尝试思考代入,若是小远与自己同一代,若是自己当年点灯了在江上与小远相遇,亦或者是秦老狗与小远相遇,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哦,有一点,我相信奶奶到了地方看到局面后,肯定能看出来,可保险起见,我还是得多废话这一句。”

    “小远,你说,我听。”

    “我若是死在了穆家村,按照他们的安排,必然会对我的死以及造成我死的局面,进行一个收尾处理。

    我想,大概率在穆家村附近,应该有着他们提前安排好的第二批人手,这批人手必须要确保将烧死我的大火扑灭,必然是家族里的骨干精英。

    奶奶,劳烦您多看看、多瞧瞧,将他们给找出来。

    给他们都丢进那火堆,当柴烧。

    既然这火是他们自己放的,那我们就搭把手,帮他们把这火,彻底烧旺!”

    少年指尖一抬,面前烛台上大量蜡油快速融化滴落,火光冲起,似蛟龙盘旋狰狞。

    这正像是对应着少年的布局。

    自以为是猎人的猎物,布下陷阱,试图引诱还未成年的幼崽自投罗网,结果等着等着,发现踩碎这陷阱的,是成年的蛟龙!

    柳玉梅向李追远行半礼。

    李追远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站起身,但看柳奶奶已经把礼行了,也大概晓得柳奶奶此时之心境,就继续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周围人都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些礼数形式,可自己有时候也得照顾一下她们的情绪价值需求。

    就比如这会儿的柳奶奶,是想重温一下当年她还年轻时,家里有长辈有家主指挥引领的踏实依靠。

    “玉梅,领家主令!”

    李家主点了点头,轻轻摆了摆手,道:

    “柳长老辛苦。”

    随后,一老一少,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当柳玉梅转身回屋取剑,打算毫不耽搁,直接叫上阿力与阿婷出发时,她眼角余光看到了少年将一本封皮是《追远密卷》的书拿出来放在面前,耳朵里听到少年的轻声呢喃:

    “呵,都是我玩儿剩下的。”

    ……

    “离家几天了,不知道家里的地,有没人种,窑厂里的砖,有没人搬。”

    即使身下,有雷兽嘶吼,疯魔屠戮,一片惨绝人寰之相,可秦叔心里,仍记挂着家里的活儿。

    刘姨:“唉,也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小远和阿璃他们,能不能好好吃饭,走得急,我都没来得及提前包些馄饨做点馒头。”

    秦叔:“有梨花。”

    刘姨:“梨花得忙着做纸扎香烛交货,本来就工期紧,我不在了,她估计晚上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秦叔:“不还有那只老鼠么?你不在了,它正好可以把锅灶摆在家里坝子上。”

    刘姨:“嗯?”

    秦叔:“孩子们挺喜欢那只老鼠做菜的口味,说不定这阵子孩子们吃习惯了,等你回到家,就不用你再做饭了,你正好也能少个活计,可以多歇歇,不用再早起。”

    刘姨瞪向秦叔。

    秦叔被瞪得莫名其妙,他明明是想着给她减负。

    “你们两个!”

    老太太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秦叔和刘姨马上立直了身子。

    柳玉梅:

    “这么多年,我都没在江湖上正经挥过剑了,正想找一找年轻时的那种仙气儿,可你们两个,非得在这时候不停地给我灌地气?

    早知道,就不该把你们两个带出来了……”

    柳玉梅指尖划破剑锋,滴滴鲜血流出,汇聚于剑柄,刹那间,其内部似有一盏烛焰升起。

    柳家老夫人,正在行秘术,追溯过去。

    头发上那斑驳的白被乌亮的黑所取代,皮肤也变得紧致细腻,整个人,复归青春年轻。

    不过,这次她是以剑为盏催发这秘术,这会让她付出数倍的消耗与代价,但她无所谓,因为这般做,可以让她在青春追溯的同时,保留本身的认知与记忆。

    这次,柳玉梅要的,是当下的代入感,而不是后知后觉。

    刘姨见状,欲言又止,唉,难得老太太今儿个这么高兴,就随她去吧,大不了等回去后,自己再盯着她一日三碗药汤调理。

    “……你们两个,想种地的回去种地,想做饭的归家去做饭,别在这儿败我的兴!”

    秦叔:“是,主母。”

    刘姨:“是,小姐。”

    柳玉梅清冷的目光扫向下方,道:

    “都打起精神来,这次,是咱们在为过去受的委屈和咽下的气,先收一大笔利息!”

    刘姨头发散开,无数的细语自她发丝里传出,蕴含着风水秘相的蛊纹逐渐在她身上浮现。

    并不繁复,也不恐怖,每条胳膊上就一条蛊纹,脸部上汇于眉心,下顺至脖颈,既有中原炼气者古韵,又兼顾苗疆之神秘。

    秦叔觉得,很好看。

    记得小时候,她刚成功习得这蛊纹时,被这模样吓到了,每天追着自己问好几次,这样是不是很丑。

    刘姨脚尖踮起,双臂侧举,掌心朝上。

    伴随着这一轻微姿态变化,三人所站之山峰崖壁上,出现了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黑色孔洞,一只只好似刚孵化出来的蛊虫,自里头钻出,不断爬行、攀附,如同挂上了一条黑色的瀑布。

    秦叔扭动了两下脖子,发出些许脆响,身上九条恶蛟虚影已经浮出,却因身上衣服遮掩,无法呈现。

    刘姨扭头看向秦叔,轻抬下颚。

    秦叔点点头,在这轮气场较量中,他主动选择认输。

    一如自小到大的每次比试,输的都是他。

    可最后,主母选择他去点灯走江时,她亦觉得理所应当。

    柳玉梅持剑,迈过山峰边界。

    刘姨缓步跟上。

    当柳玉梅踏空时,下方的蛊虫扇动翅膀接力,形成一条斜向下延伸而去的黑色阶梯。

    下方,有两个身负重伤的令家人正在被一头体型庞大的雷兽追杀。

    雷兽体型庞大,头长犀角,四蹄生雷,凡所过处,皆化焦土。

    柳玉梅轻笑道:“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令家人修的是江湖最正统的雷法,无论是淬体、炼器、感悟,都需自雷池中引雷,而雷池中的雷,则靠这些雷兽来提供。

    毫不夸张的说,每一头雷兽,都是令家的珍宝,可这里,如今却有一整群!

    这些雷兽都陷入了疯魔状态,没了灵智,会屠戮周围一切生灵,而且彼此之间有一种族群本能,不仅不会自相残杀,遇到哪里有同类遭遇强度高的抵抗,还会立刻向那里汇聚。

    正常状态下的雷兽,会对令家人亲近,可现在,两个令家人正被这头雷兽追杀到绝望。

    当他们被逼入绝境,且以为自己就要交待在这里时,忽然脚下出现一片阴影。

    他们抬头向上看去,看见一个年轻貌美到难以形容的女人,在一名中年美妇的陪同下,自头顶缓步走下。

    他们不认识这二人是谁,但已经感受到了这二人的强大可怕。

    一人马上喊道:“女侠,还请出手相救,我令家日后必有厚报!”

    此时危急关头,再行门礼来不及了,干脆直接开口求救。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有多强的实力,都得给龙王家一份面子,这一点,他们二人很自信。

    然而,柳玉梅没有加快脚步,也未出剑,仍旧徐徐向下。

    她的目光,也不是落在下方,而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以及更远处穆家村里的情况。

    雷兽怒吼,发动了冲击。

    “女侠,还请救救我等……”

    “轰!”

    就当这两个令家人觉得在劫难逃将要被践踏为齑粉时,一道身影自悬崖高处落下。

    他是双脚朝下的,本该接触地面的双脚,正好砸中了这头雷兽后背。

    刹那间,这两个令家人直观感受到了比死亡更让他们惊恐的震撼一幕。

    体格庞大并有雷霆之力护持的雷兽,竟被这从天而降的男人,踩崩成肉泥。

    速度快到,这头雷兽连死前哀嚎都没能发出。

    秦叔弯下腰,在身下一大片血肉中翻找扒拉,捡起一颗蕴藏着充沛雷力的犀角。

    柳玉梅的目光落在秦叔手中的犀角上,这是雷兽精华所在,有了它,令家人就能更容易培育出一头新的幼年雷兽。

    所以,小远说得没错,哪怕就为了回收这个,令家人都会派出第二批力量,前来灭火。

    “多谢兄台出手相救,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我令家日后必有重谢!”

    “兄台,这颗犀角还请归还我等,此物珍贵,于我令家有大用,兄台放心,我令家定会给你最诚意的补偿。”

    二人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

    眼前男人的可怕,已超出他们的想象。

    不过,龙王门庭,还是给予了他们最基本的底气。

    秦叔没搭理他们。

    他没想救他们,先前从悬崖上跳下来时,还特意选了处空地,谁知这头雷兽恰好发动冲锋,赶上了。

    柳玉梅从阶梯上走到地面,秦叔将犀角递过来。

    “请主……请小姐过目。”

    柳玉梅没接,而是开口道:“此物内含雷力,极不稳定,容易发生意外,不可携带,安全起见,我们不要。阿力,赶紧寻个普通人到不了的地方丢弃,以免伤及无辜。”

    秦叔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将手中犀角砸向面前的山峰,犀角深深没入岩壁。

    雷兽,他们可以杀,但这犀角,他们不能要。

    但凡经过他们的手,就不方便再给小远了,倒不如直接丢弃。

    到时候小远经过这里,或者小远的本地朋友,在老家附近山上挖出了珍贵的雷兽角,当本地特产送给小远,就不沾因果了。

    至于说这么随手丢,会不会被别人捡走……确实有这个可能。

    所以,要确保今日,有动机来这里捡东西的人,一个都活不成。

    “兄台,你这是何意?”

    “女侠,我等是令家……”

    刘姨看向他们俩,开口道:

    “纵兽伤人,荼毒无辜,伪装身份,败坏龙王门庭名声,当死!”

    “我们是……”

    “女侠,我们真的……”

    二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视线正在快速变低,他们下意识地低头向下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双腿上攀附着如流水般的虫子,这些虫子正以极快的速度啃食着他们的双腿,而且还在继续往上。

    他们正变得越来越矮,是在啃食,又像是冰块在夏日中融化。

    滞后的痛感,以更加强烈的方式传出,这是远超寻常意义的虿盆之刑。

    “啊!!!”

    “不!!!”

    二人陷入崩溃。

    最令人绝望的是,这些虫子在啃食时,会分泌出特殊的液体,这些液体能让腐肉受刺激,用在活人身上,就算是你脖子以下都被啃完了,你不仅还活着没死,头脑反而会越来越精神,感官越来越敏锐。

    也就是说,这种酷刑是渐进式的,足以让人在临死前饱尝绝望,后悔被生在这世上。

    两个令家人,先是虽“笔直站着”,可屁股着地;再接着,脖子以下没有了,他们的两颗脑袋在虫潮中不断翻滚移动,他们嘴巴还能发出声音,眼睛还能眨。

    最后,虫子从他们嘴里钻入,缓步推进,当脑袋都被啃完后,虫潮中还余下两颗完整的脑子。

    没去啃脑子,而是让虫潮将其裹挟,刘姨手指轻轻挥动,两个脑子顺着她的指引翻滚旋转。

    秦叔挪开视线。

    柳玉梅叹了口气。

    刘姨脸上挂着笑容,玩得不亦乐乎。

    秦叔不介意杀人,但他始终无法融入阿婷热衷的这种单纯趣味。

    柳玉梅有点庆幸自己这次追溯保留了记忆,要真是纯粹年轻时的那个自己,看见阿婷这般模样,怕是会把她当邪修去砍。

    刘姨不以为意:“大小姐,不是家主说这次要玩得尽兴么?我都遵家主令开始玩了,你们怎么还放不开?”

    这时,一道疯疯癫癫的身影从远处快速奔来,那是走火入魔的明家人,身上还带着镣铐。

    他气息浑厚,虽然目光疯厉,可四周仍旧荡起阵阵扭曲,这是术法将被掐起的征兆。

    柳玉梅:“明家,也是出了血本了。”

    疯癫的明家人施展出术法,迅猛的阴风席卷而来。

    柳玉梅轻拍剑柄,长剑疾驰而出,将这声势称得上可怕的阴风瞬间绞散为虚无。

    疯癫的明家人,停下身形,眼神中的暴戾消退,显露出呆滞,这呆滞里,隐隐还带着思考。

    这意味着,这个明家人走火入魔得并不深入,不,确切地说,他是被故意走火入魔安置进这里的。

    柳玉梅嘴角露出笑容:“明家人的血本,比我想象中,下得还要大。”

    明琴韵,是真的在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扼杀自家的小远。

    为此,她身为明家主母,不惜将明家人“做”成疯子。

    眼前这个明家人,哪怕就是放在这里不管他,过个几天,他也能自己清醒过来,脱离走火入魔状态。

    其实,自己刚刚那一剑,就已经给他吓出思考了。

    呵,真是好一个不知者无罪。

    所以,明家应该也安排了第二批人手,会将这些族人带回去,即使这些族人因走火入魔导致今生修为无法寸进,但他们对当下的明家而言,依旧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柳玉梅掌心摊开,飞剑回归,呆滞的明家人产生危机感,想要躲避,可飞剑速度太快,直接洞穿其胸膛,剑身上所携带的风水之气化作可怕的罡风,让这剑伤不断扩大,一直到身体上下截失去支撑,分落在地。

    人,是死了。

    柳玉梅没刘姨那种兴趣爱好,但柳大小姐的目光,还是继续盯着那具裂开的尸体。

    一道灰色的光芒离体而出,这是明家人引以为傲的坚韧魂念。

    柳玉梅的一剑洞穿,别说腰斩了,全尸都很难留。

    之所以收手这一下,就是想看看明家人肉身被毁后的变化。

    魂念中,传出厉啸,黑气不断滋生,本就处于走火入魔状态下的明家人,魂念逐步朝着邪祟转变。

    柳玉梅:“阿婷,这种邪祟更容易造成恐慌与动荡,切勿让其外逃,先想办法将其镇压,再借岁月将其磨杀。”

    刘姨:“是,小姐。”

    蛊虫自四面八方向这灰色魂念包裹而来,先阻断其任何逃离的机会,再蜂拥而上。

    刘姨的蛊虫,所能啃食的,可不仅仅是肉身,灵魂亦可当餐。

    等这位明家人的魂念被彻底吞噬后,虫潮里掉出了一只西瓜大小的蛊虫,蛊虫口器不断挥舞,肚皮撑起。

    刘姨切断了对这只大蛊虫控制。

    大蛊虫如蒙大赦,赶忙钻地打洞,寻地方休眠消化。

    假如以后小远不经意间在这里路过,肚子饿了,想挖红薯充饥时,一个运气不好,就有可能挖出保存着一个明家人大部分魂念的蛊虫。

    要是再一不小心,为了烤红薯生起的火堆用的是业火,那当业火燎到蛊虫身上时,蛊虫就会融化,这头邪祟就会破壳而出,为祸人间。

    “阿力,你去击杀失控的雷兽。

    阿婷,你去封印入魔的明家人。

    记住,至少留一个活口,我要用来调查这起灾祸发生的缘由。”

    “遵命!”

    “遵命!”

    柳玉梅这是先从细微入手,带着他俩打个样。

    秦力会明白,被击杀后遗落的犀角,得专门朝岩壁里丢弃。

    柳婷会晓得,毁掉明家人的肉身还不够,还得用虫子封存好其灵魂。

    明明一个指令就能连虫带魂给它彻底爆掉,为了节省这巨大的下指令消耗,留力继续封印其他明家人,只能先借岁月之手去做消磨。

    李追远曾目睹过相似一幕,那就是在龙王虞家那一浪里,那些点灯者的长辈们,也是想尽办法避开因果,给自家后辈留助力。

    但比起柳奶奶这种,恨不得是将土豆整理储存进地窖的贴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少年就算再能推演,也无法具体推算出针对自己的布局里,摆放的具体会是什么东西。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柳奶奶正让秦叔和刘姨,把它们全部变成来自令家与明家的暖心礼物。

    李追远让柳奶奶到这里开心玩一把,可未能给孩子资源、使得孩子只得徒手开始走江,一直是柳玉梅难以释怀的心病。

    此时的她,无比开心。

    秦叔与刘姨,各自奔赴目标。

    无论是雷兽还是明家人,它们都有相同的特性,那就是谁攻击了它们族群里的存在,其余部分都会向这里逼近合围。

    除此之外,可能是之前双方待处理品被运抵看押时,怕它们彼此产生摩擦引发暴乱,大概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处置措施,雷兽与明家人之间,还未见到发生直接冲突。

    从这些特性里能看出,令家与明家,为了能成功击杀李追远,到底做了多么周密细致的准备。

    但眼下,这些特性都为秦叔与刘姨提供了方便,杀的雷兽与明家人越多,它们越是主动向自己奔赴,而且彼此不会串动内耗,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柳玉梅抬头,看向天上的峡谷大界。

    柳家先人布下的大界,她当然能破开,甚至是掌控,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哪怕将大界内的灾祸都处理干净了,柳玉梅也不会急着开,要等外头两家第二批自己来开。

    她先前特意吩咐了阿力与阿婷,别处理得太干净,得各自至少留一个活口。

    因为哪怕就剩下一个,也能说明灾祸未止,那对方在外开启大界的行为,就能被自己判定为意图将祸乱引向外界,她就能顺理成章地装糊涂出手。

    本没必要这般复杂,在岸上,江湖恩怨仇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万一第二批人里面混有当代点灯者呢?

    明家当代点灯者已死,令家有一个,但保不齐里头还会混有其他点灯者,而且,大概率是会有的。

    这相当于是一场背后分赃,默许开后门让一些点灯者伪装成令家人或者明家人。

    以小远如今在江上风头无两之形势,他若是死了,肯定会有不少人心动,想要从他尸体或遗物上获得机缘,以助力自己在这一代竞争中更上一层楼。

    柳玉梅面朝峡谷外,拄剑而立,眼里,挂满冰霜。

    江上争龙,本该各凭本事,生死勿论。

    可先是阿力,再是小远,是你们一次次将手伸向江上,坏这规矩,且无一例外,下的都是死手。

    “这次,我就要让你们知道。

    不是只有你们杀得,

    本大小姐,也杀得!”

    ———

    明天2w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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