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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陛下知肝脑涂地

    鼓角之声,起伏於帐外营中。

    战马嘶鸣,伴随着铁甲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晚风中交织成一片肃杀之气。

    已是渡过黄河后的第三天傍晚。

    渡河的当日,就一举攻拔了距离黄河西岸只二三十里的延福县城。

    当晚在延福城外休整了半夜。次日清晨拔营,留下一部兵驻守延福,主力衔枚疾进。王君廓、苏定方部先锋,入夜后到了奢延水岸边。上县的唐军守军不敢出城,乃全军轻易得渡。过了奢延水后,没有转攻上县,而是继续南下,行至今日筑营休整前,距城平县城已不到四十里。

    ——奢延水,即后世之无定河,是当下关陇、后世陕西地域北部的一条大河,源出朔方郡,蜿蜒东流,入雕阴郡,经上县、城平之东,在城平东南数十里处汇入黄河。

    城平与其县西边的绥德,是雕阴郡最南部的两个县。

    过了这两个县,再南下,就是延安郡的北界了。

    地图铺展在岸上,灯火已经通明。借助火光,李善道俯身细观,手指在城平县的县城上点了一下,旋即移到城平县城西南四五十里外的绥德县城上,也点了一下,说道:“上县可以先不打,但这两个县不能不打,须得夺占,——或者说,至少须得先攻占其一。”

    屈突通、刘黑闼、徐世绩、高曦、萧裕等从在他身边的大将,皆以为然。

    刘黑闼说道:“陛下英明,所指甚是。绥德与城平分处西东,正钳在我南下道路的两边,若不取其一,则纵然我军南下之路无碍,料彼两城的贼守军必不敢来犯我军,然我军粮秣后勤之道却不免将为其扰。今固是宜当先将此两县攻拔。

    “以臣愚见,我大军不妨可兵分两路,主力一路,往攻当前之城平县,而以偏师一路,往取绥德。根据斥候探报,却这城平、绥德两县皆守卒不多,城小兵弱,当皆不难攻得。”

    李善道点了点头,问余下诸将:“屈突公,以为黑闼此议何如?”

    屈突通抚须斟酌片刻,说道:“禀陛下,若以我主力攻城平县,自不难取,然绥德县城依山傍水,地势险要,素为关中北部重镇,却系易守难攻之所,只以偏师往取的话,恐不好拔取。”

    却这屈突通,与刘黑闼等这些多是初次踏上关中土地的“山东”人不同。

    他对雕阴、延安,以至上郡等地的地理形势都是极其了解的。

    一则,他本就是关中人,虽祖籍昌黎,而其家早就迁居长安,对关中风土了如指掌。

    二则,大业十年时,他曾以关内讨捕大使的身份,奉诏讨捕关陇群盗,与当时也是最先在雕阴郡作乱、随后辗转流窜延安郡、上郡等地的刘迦论及其部众,有过激烈的交战,故对此地山川险要,更是熟稔於心。——刘迦论是稽胡酋率,算是关中最早作乱的群盗之一,其声势最盛时,与同为稽胡酋率的刘鹞子部贼遥相呼应,众达十余万,最终在上郡被屈突通歼灭。

    屈突通接着说道:“因臣愚见,不若先集中兵力取城平。彼县地势平坦,守卒千数,以我大军急攻,取如唾掌。待城平既克,或再转取绥德,挟我先歼唐贼数万、继渡河连克延福、城平之威,绥德虽坚,届时料取之亦易矣;或则便如陛下所指,绥德先不再攻,姑且留之亦可。”

    刘黑闼抬起眼皮,看了一看屈突通,摸着胡须,笑道:“屈突公当年在这里打过仗,论地形、论险要,自是比俺知的多些。但是用兵克胜,地利固然重要,士气更为要紧。”他躬身叉手,向李善道行礼,说道,“陛下,绥德城据险要,臣岂不知?然方今我军大胜连捷,唐贼早已是军心惶惶,人无斗意,其城再险,何足为恃?臣愿领本部兵为偏师,为陛下克取绥德!”

    帐中诸将却都听了出来,刘黑闼话中好像是带了点与屈突通“针锋相对”的意思。

    ——却是说了,刘黑闼与屈突通也没什么矛盾,他两人,一个这年余来都在河东镇守,为一方大将,一个一直随在李善道的左右,为李善道谋佐,彼此之间,既无同事,也无交集,更谈不上龃龉,则怎地无缘无故,忽然的刘黑闼就“针对”起屈突通的建议来?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现下在帐中的徐世绩等将,谁个不是聪颖之士?根本不用细想,诸将就已猜出缘由。

    不会是其它的原因,只能正是因为屈突通自降从以来,这一两年中,总从在李善道左右,遂第一次河东之战后的凡歼宇文化及、李密诸役,他无不参与,任谁都能看出,他现已深得李善道信任,成为了李善道的心腹之臣,股肱之将,故此,这便让刘黑闼感到了威胁。

    屈突通等之前,刘黑闼本汉军中头号大将,却因镇抚河东这一年多的时间,错过了汉军消灭宇文化及、李密,以及得有山东、河南诸郡之等战,而渐今有了落后之势。

    他素来自负勇略,岂会甘心将来天下一统,李善道论功酬劳功臣之时,居於他人之下?故於此际,他语气虽然和缓,意思却是坚决反对屈突通之议,并索性又主动请缨,所为者,不外乎欲献功於李善道驾前,意在向李善道彰显其不可替代之能。

    高曦与萧裕对视了眼。

    徐世绩则悄悄去看李善道的神色。

    李善道摸着短髭,仍是在注视地图,神情未有异样。

    刘黑闼等了稍顷,见李善道只看地图,不说话,忍耐不住,便又说道:“陛下,虽然如陛下所指,绥德、城平两城,只需攻下一城,就可保我粮道无虞。然既绥德也不难取,便两城俱拔,岂不更好?臣愿向陛下立军令状,此取绥德,五日之内,必为陛下拔取!”

    李善道抬起了头,露出笑容,温声说道:“黑闼兄,屈突公熟悉雕阴诸郡之形势,所言在理。绥德地处险要,若以偏师往攻,恐确是不易骤取。这样吧,我军便集中兵力,先将城平攻下。”手往下按了按,止住刘黑闼一闻此言就想再进言的动作,接着笑道,“不过黑闼兄,你这渴战之心,我很欣慰。绥德便暂且不取,兄若一心渴战,延川可由兄领你本部往攻,如何?”

    刘黑闼说道:“延川?”

    “待明日兵到城平城下后,就以我军主力围攻城平,兄率你本部,合王君廓、苏定方部,先期南下,入延安郡,攻打延川。若能速拔,便拨之;若不能速拔,候我主力拔城平,继进至延川后,则兄部便还与主力,延川暂也便留之不取,我军直趋肤施!”李善道说出他的计划。

    诸将下意识的,视线都望向案上的地图。

    他们在帐下,当然是看不清地图上延川的位置,但也不用看,延川在什么地方,诸将皆知。

    延川是延安郡最北部的两个县之一。

    延安郡西与朔方、弘化两郡接壤,南与上郡、冯翊郡两郡接壤,东为黄河,北则只与雕阴一郡接壤。其与雕阴郡接壤的地段约二三百里长,共有魏平、延川两县与雕阴郡相邻。魏平县在两郡接壤地带的西北段;延川县在东南段,正与其西北边的绥德、东北边的城平皆相接。

    延川县城,与城平县城相距约百十里。由此县再往南,是延安郡郡名之所得自的延安县,转而向西南,过丰林县,则即延安郡的郡治肤施县。延川县城距肤施县城,约一二百里。

    简而言之,这个延川县城,也是从汉军现所驻营之地,开向肤施县城的必经之处。

    李善道俯看地图的时间有点长,腰有些疼了,他直起身,揉了揉腰,说道:“正是。此县是我军进兵肤施的必经之地,亦干系到我军后勤粮秣之要。如果也能将之攻取,自是最好不过。但若真短时不能下之,亦无妨,到时留一部兵马,看住此城,护住粮道亦可。”

    攻绥德也好,攻延川也好,都是军功。

    刘黑闼倒不挑剔,明白了李善道令他不攻绥德,而攻延川的用意之后,便也就不再说攻绥德之事,躬身应诺,慨然领命,说道:“请陛下放心,管它是绥德,还是延川,都是五日!自明日臣领兵出营日起,五天后,攻拔延川的捷报,臣必呈与陛下马前!”

    “黑闼兄,此距延川,百余里地,只路上行军,你纵疾行,也需一日。从明日你领兵出营便算起的话,以兄五日来计,剩下给你攻延川的时间可就只仅四日了!”李善道笑道,“延川守将,斥候探明,是段德操的从弟段德纶,其众颇为段德操帐下精锐。区区四日,兄可拔乎?”

    刘黑闼睥睨帐中,旋即行礼恭谨,答道:“五日之内,捷报如不能呈与陛下,甘领军法!”

    “黑闼兄,我与你相识、相交、相契,转眼已是数年!还记得与兄初识时,兄豪气干云,真海内之英俊也,令我心折!却於今兄豪气依然,与当年端得无异!”李善道下到帐中,将他扶起,笑语亲切,意带勉励,说道,“遥想当年,设无兄辅佐,莫说今日疆域,河北我也不好得取!兄之功勋,我记在心中,从无稍忘。今取延川,便如兄言,我在军中,等兄捷报!”

    刘黑闼闻言,心中感奋,愈是豪气自雄,顾盼左右诸将,退后数步,重又躬身,拳捶胸甲,大声说道:“陛下知臣,臣虽肝脑涂地,不足报万一!此去延川,必以雷霆之势破贼!”

    李善道一笑,正待叫他不必多礼。

    却帐外脚步橐橐,王宣德入帐禀报:“陛下,梁师都到营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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