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设计极具现代感——纯白色的墙面，柔和的灯光，黑色的展台。每一件拍品都放在独立的玻璃罩内，罩内配有精准的灯光系统，将器物的每一个细节都照亮。每隔几个展台，就站着一位穿着黑色套装的女工作人员，她们训练有素，既不会打扰客人观赏，又能在客人需要时及时出现。
“这......”团队里的杜鹏飞不住低声说，“这布置，怎么跟陈老板的万隆拍卖行那么像？”
宋青云微微点头。确实，陈阳在江城创办的万隆拍卖行，虽然只举行过两次拍卖，但展厅的布置理念、灯光设计、展台陈设，几乎与加德如出一辙。
这小子，什么时候对国际顶级拍卖行的运作模式这么了解了？
他压下心中的疑问，开始专注看展品。
第一件吸引他的是清乾隆霁红釉粉彩古梅纹玉壶春瓶。器物放在展厅中央的独立展台上，灯光从四个角度打下来，霁红釉色在光线下呈现出宝石般的光泽，深沉艳丽，宛如凝固的晚霞。
清乾隆霁红釉粉彩古梅纹玉壶春瓶
宋青云凑近玻璃罩，仔细观看。瓶身线条流畅优雅，典型的玉壶春瓶式——撇口如喇叭，细长颈，溜肩，垂腹，圈足外撇。这是承袭自宋代的经典器型，历来是宫廷陈设瓷的上品。
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釉色和纹饰。霁红釉是清代单色釉中的名品，烧制时需要严格控制窑温，还要掺入黄金、珊瑚等珍贵原料助色，成品率极低。而这件器物上的霁红，颜色纯正均匀，釉面肥润，显然是官窑精品。
更难得的是，霁红釉上又以粉彩绘制古梅纹。粉彩是清代彩瓷的主流，以柔和细腻著称，常用于绘制花卉、山水。但在霁红釉上直接绘粉彩梅纹的实例，宋青云在故宫工作几十年，也只见过文献记载，未见过实物。
“宋老，您看这梅纹，”杜鹏飞也凑过来，压低声音，“画工精细，枝干苍劲，梅花或绽或苞，层次分明。这粉彩色泽柔和，过渡自然，是乾隆官窑的典型特征。”
宋青云点头：“霁红釉上绘粉彩，工艺难度极大。霁红釉烧成温度高，粉彩是低温彩，二次入窑时如果温度控制不好，要么霁红釉变色，要么粉彩烧飞。这件器物能保存如此完好，难得。”
他看了眼估价牌：二十万至三十万英镑。不高，但也不低。霁红釉瓷器在国际市场一直有稳定需求，这件又带有粉彩装饰，恐怕会有一番争夺。
继续往前走，第二件重点器物是明万历青花竹石百鹊纹罐。
这件罐子体型较大，高约四十厘米，罐身通体绘青花纹饰。主体图案是竹石百鹊图——翠竹挺拔，山石嶙峋，上百只喜鹊或栖或飞，姿态各异。竹石象征坚韧与长寿，百鹊寓意喜庆和百事如意，是明代晚期常见的吉祥题材。
明万历青花竹石百鹊纹罐
宋青云俯身细看青花发色，万历时期的青花料多呈灰蓝或浓艳的蓝紫色，这件器物的青花发色偏紫，是典型的回青料特征。釉面白皙光泽，胎体厚重规整。他示意工作人员打开玻璃罩——这是VIP客户的特权——戴上白手套，轻轻翻转罐身。
底部有“大明万历年制”六字双行楷书款，款识古朴苍劲，是典型的万历官窑款。
“釉面有细小开片，”杜鹏飞在一旁观察，“胎体接痕处有轻微损伤，但整体保存完好。这种大罐，万历时期烧制不多，流传至今的更少。”
宋青云将器物放回展台，看了眼估价：十五万至二十五万英镑。这个价格相对合理，万历青花大罐在国际市场上一直受欢迎，尤其是这种纹饰寓意吉祥的。
第三件是明永乐青花岁寒三友纹盘。
盘子直径约三十二厘米，敞口，斜直腹，圈足。胎质细腻洁白，釉色白中泛青，温润如玉。
盘心以青花绘制“岁寒三友”——松树苍劲，竹子挺拔，梅花傲雪，其间点缀洞石、缠枝四季花卉。口沿与圈足各饰两道青线，外壁辅以卷草纹。
明永乐青花岁寒三友纹盘
宋青云最在意的是青花发色，永乐时期的青花使用进口苏麻离青料，发色深沉艳丽，常有铁锈斑或结晶斑。他仔细查看盘心的松针部分，果然看到了自然晕散和深色结晶斑——这是苏麻离青料的典型特征，后世很难仿制。
“松树画法比元代细腻，”杜鹏飞指着纹饰，“树干细长弯曲，松针呈圆形；竹叶纤细成组发散；梅花注意层次过渡，不用留白。”
“这是永乐青花的典型画风。”
估价十八万至二十八万英镑，永乐青花在国际市场是硬通货，这个盘子器型完整，纹饰经典，青花发色漂亮，恐怕会引来激烈竞拍。
第四件是明洪武青花缠枝花卉大碗。
这件器物体型硕大——高十六点五厘米，口径达四十点五厘米。直口深弧壁，圈足无款。碗内外壁通体青花装饰：内底饰回纹环绕折枝牡丹，内壁绘缠枝菊纹，口沿外侧为缠枝灵芝纹，外壁主体是缠枝牡丹纹，近足处饰变形莲瓣纹内含朵花纹，圈足外墙饰回纹。
宋青云观察胎釉。胎体致密细白，釉层肥厚光润，呈白中泛青色。青花发色偏灰，是典型的国产青料特征，部分位置有铁锈斑和杂质点。
“这是洪武官窑向永乐过渡的典型器物，”他轻声对杜鹏飞说，“器型继承元代枢府釉碗，但比元代更硕大规整，线条更圆润。纹饰布局疏朗，改变了元代多层次繁缛的风格。”
他翻转碗身看底足，底部刷有赭红色浆，露胎处可见火石红——这是洪武瓷器的典型特征。
估价十二万至二十万英镑，洪武青花存世量少，尤其是这种大碗，别说在国际市场是稀有品种，就算是在国内，也绝对是凤毛麟角。
最后一件引起宋青云注意的是清十九世纪碧玺鼻烟壶，这件器物很小，通高只有五点六厘米，放在一个独立的丝绒展台上，配着放大镜供客人细看。
故宫藏 碧玺雕双蝠鼻烟壶
鼻烟壶采用半透明碧玺材质雕刻而成，腹部最宽处三点八厘米。器物呈瓶状，配有雕刻红木三足底座，腹部凸雕双蝠衔桃纹饰。
宋青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碧玺材质本身有天然形成的冰裂纹理，在灯光下呈现出迷人的光学效果。腹部的高浮雕双蝠纹刻画细腻，蝠翼纹理清晰，蝠口衔双桃及卐字纹绳结。
“蝠谐音福，桃象征寿，卐代表万，”杜鹏飞在一旁解读，“这是‘福寿万年’的传统吉祥图案。这种将文字谐音与纹样组合的装饰方式，是清代乾隆时期宫廷工艺的典型手法。”
宋青云一边看一边点头，这件鼻烟壶虽然年代较晚，但工艺精湛，材质珍贵，寓意吉祥，是清代宫廷小品中的精品。
估价三万至五万英镑，有些高，作为鼻烟壶，这个价格已经很高了。
看完这几件重点器物，宋青云带着团队继续参观。整个预展有超过两百件拍品，其中中国瓷器、玉器、书画占了近一半。每一件都标注着详细的来源传承——某年某月某拍卖行成交，某私人收藏家旧藏，某博物馆释出......
看着这些流散海外的华夏文物，宋青云心情沉重。这些器物，本应在故土的博物馆里，接受国人的观赏和研究，如今却漂洋过海，成为他人橱窗里的展示品，拍卖图录上的商品编号。
“宋主任，”杜鹏飞低声说，“我数了数，元代到清代的瓷器，一共四十七件。玉器二十二件，书画十一幅。如果全部拿下......”
“想什么呢，我们没有那个财力，”宋青云打断他，“我们的目标是那件元青花玉壶春瓶，其他器物，只能看缘分。”他看了看表，预展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展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各种语言交织——英语、日语、法语、粤语、普通话......
宋青云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远处，井上雄正带着两个助手在看一件明代青花罐，不时低声交流。另一边，艾琳·陈正在用专业相机拍摄元青花玉壶春瓶的细节。詹姆斯·威尔逊则在与加德的工作人员交谈，神态轻松。
谢明轩还没有出现，按照计划，他不会在预展第一天露面，至少要等到第二天，当各方势力都放松警惕时，他才会以“刚刚抵达雾都”的姿态出现。
“宋先生，”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青云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华人，面带微笑伸出手：“我是加德拍卖行亚洲艺术部的总监，张立伟。欢迎华夏代表团来到雾都。”
宋青云与他握手：“张总监，久仰。”
“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听说了，华夏代表团这次对这件元青花是志在必得啊。”张立伟话中有话。
“华夏文物，理应回归故土，”宋青云不卑不亢，“我们希望能通过合法合规的渠道，让这件国宝回家。”
张立伟笑了笑：“加德一直尊重文物保护和文化传承。不过拍卖是公开市场，价高者得，这是规则，同时也希望贵国理解。”
“当然理解，”宋青云也笑，“所以我们来了，参与竞拍，遵守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