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啊,过几天估计我们就要回去了,以后要是到了京城,一定要到家里玩。”
“一定,一定,爱国,你不是一直对这鸡街站感兴趣吗,这会正好车没开,我带着你转转。”
刘平安跟车站人员打听了,需要乘坐的那班车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发车,便很热情的带着李爱国和周克参观了鸡街火车站。
“别看这里地处偏僻,在解放前可是这东南地区数一数二的货运中转站。”
“是不是觉得这建筑物的样式有点奇怪,这是当时请法国人帮忙设计出来的。”
“这里有站房、办公室、机车库、机修车间、机库、沙房、运转室、列检所、行包房、货仓.对了,还有碉楼。”
一提到碉楼,刘平安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带着两人绕到车站西北角,指着那座十余米高的青砖建筑。
“当年小鬼子来犯,咱们就守在这儿还击,实打实撂倒过好几个!”
李爱国也好奇的打量了一番,这碉楼就跟炮楼差不多,由青砖垒砌而成,上面有射击孔,隐约还能看到烟熏的痕迹,想来当时应该经过了一番苦战。
“咱鸡街站现在虽是二等站,但候车区可不输大站,跟昆明站的规模差不了多少!”刘平安说着,又引着两人往候车区走。
所谓候车厅,其实是片篮球场大小的露天广场,几条长条木椅随意摆放着。
这里不光是旅客候车的地方,更是附近居民的休闲好去处。
几个孩子追着皮球跑,大人坐在椅上闲聊,一派热闹祥和。
偶尔有系着武装带、臂缠“执勤”红袖标的铁道公安巡逻而过。
看来这边的铁路局也接到了通知。
就在这时,一阵铁喇叭的吆喝声划破喧闹:“前往贵州方向的旅客注意了!列车即将检票,请准备好车票!”
候车区瞬间骚动起来,乘客们纷纷起身整理行李。
刘平安正盘算着带李爱国去站台看老式机车,却发现身旁的人没动,李爱国正盯着角落里一个身影。
“爱国,咋了?”刘平安下意识问道。
李爱国没应声,只朝周克递了个眼色,下巴一点角落里的乘客:“周克,叫上几个铁道公安,把那人控制住。”
这话一出口,不光周克愣住了,连刘平安也摸不着头脑。
那乘客看着三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正低头翻着本红本本小册子,看着跟其他赶车的旅客没半点两样,往人堆里一扎就找不着了。
但周克反应极快,只愣了半秒就快步走向巡逻的公安,亮明证件。
铁道公安一见是同行,态度立刻热络起来,顺着周克指的方向看去,虽没看出异常,还是跟着他往角落走。
此时李爱国已带着刘平安走了过去。
那中年人闻声抬头,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同志,要坐这儿?也是,这边闹得慌,就角落清净些。”
李爱国冲着他笑笑:“那倒是不必了,你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同志,这就没必要问了吧?我就等个车,没碍着谁吧?”中年人摆出一副被打扰的不耐烦模样。
“爱国,就是他?”周克带着铁道公安赶到,为首的正是派出所陈队长。
中年人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却迅速将红册子塞进帆布包,腾地站起身指着李爱国喊:“公安同志!你们可来了!这人是地痞流氓,故意来找我麻烦!”
他神情气愤,语气激烈,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个无辜的乘客。
可他不知道,陈队长早已从周克口中摸清了李爱国二人的身份。
“出示车票、证件!
中年人呆愣了片刻,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这才从包里取出一张车票,一本工作证,还有一封介绍信递了过去。
陈队长拿过来认真检查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转身递给了李爱国。
“鸡街站到贵州站的车票.”
“刘晃,昌宁县红茶厂职工”
车票和证件都没有异常,李爱国又拿起了那封介绍信。
“本厂职工刘晃因当地气候条件不适宜,导致身体状况恶化,无法继续工作,特此批准其离职。在我厂所有手续均已办理妥当,现刘晃已迁至吉春省定居,恳请相关部门协助其安家落户并开始新的工作。”
“刘晃,是你吗?”
中年人应声点点头。
“这些证件和介绍信,谁伪造的?”李爱国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什么伪造?你可别血口喷人!”刘晃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心里直犯嘀咕:为了这次潜入,海岛那边请兰利的专家做的全套证件,连纸质都做旧了,这小子怎么可能看出来?
他转而冲陈队长喊冤:“公安同志,我就是个普通乘客,他分明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找茬!”
陈队长也觉得李爱国有些冒失,那些材料他反复核对过,确实天衣无缝。
“领导,会不会搞错了?我看这位同志挺正常的。”
“是吗?”李爱国忽然笑了,笑意却没达眼底。
下一秒,他突然抬右脚踹向刘晃的膝盖,动作快得像道风,连陈队长都没反应过来。
眼看就要踹中,刘晃却猛地单脚跳起,堪堪躲过。
他刚松口气,脸色骤然煞白,单脚落地的瞬间,转身就想往人群里钻。
原来刚才那脚是虚招!李爱国收脚的同时,左脚已如炮弹般踢出,结结实实踹在刘晃的小腿上。
这一脚力大势沉,只听“噗通”一声,奔逃中的刘晃直接被踹翻在地。
陈队长和铁道公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记虚招的速度和力道,连他们这些老公安都未必躲得过,这普通乘客的身手也太反常了!
“这小子有问题。”
“抓起来!”陈队长一声喝。
几人一拥而上,刘晃刚挣扎着抬头,就被死死按在地上,手铐“咔嚓”一声锁上了手腕。
陈队长在上铐子的时候,感觉到此人肌肉隆起,明显是个练过的,不放心,又让人给刘晃上了一道麻绳子,这才拍拍手站起身。
“领导,你怎么看出这人有问题?”
此话一出,那些铁道公安和周克都扭头看向李爱国,这也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人看上去确实跟一般乘客没有区别,只是”李爱国走上前,指了指正在挣扎的刘晃问道:“你知道他里面那件白色短袖衬衫,是哪里产的吗?”
陈队长挠挠头:“这咋能知道?”
李爱国笑道:“这是魔都工农服装厂生产的衬衫,他的裤子是江南服装厂生产的劳动布裤子,只有这家厂子,生产出来的蓝裤子颜色才如此正。”
“他脚上的鞋子,是川省第二制鞋厂制造的黄胶泥鞋,这也是正经货。
身上的中山装,是京城二棉厂产的中山装,这是很多职工们最喜欢的中山装,里面有内兜,可以装钱和粮票。”
这些衣服看上去很正常,也都是职工常穿的衣服,但是组合在一起,那就不对劲了。
单位或者是工厂发的衣服,都是成套的,一般来自一家工厂,哪可能来自五湖四海?
要是自己购买,那更不可能了,这年代服装采取地区销售策略,南方的衣服很少摆在北方的柜台上。”
话音落了,现场一片寂静。
陈队长也是老同志了,阅人无数,但是也看不出这些衣服是从哪里生产出来的。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能瞬间意识到不合理之处。
“同志,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陈队长看向李爱国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李爱国还没回答,周克走上前凑到陈队长的耳边嘀咕几句,陈队长的脸色瞬间变了:“调查组”
“把人先带回去!”李爱国指了指旁边围上来的人。
陈队长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些乘客已经簇拥到旁边了,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把人带走!”陈队长知道李爱国和周克的身份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也担心出事,连忙让人把刘晃给从地上拖了起来,押送了出去。
“这是抓到了迪特?”
“可不是嘛!那领导一眼就看出问题,太神了!”
“啧啧,太精采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抓迪特。”
“老周啊,咱们要乘坐的火车,好像已经开走了。”
“.”
******
老猫已经联系了气象站那边,打算明天带队返回京城。
得知李爱国抓了个嫌疑人回来,当时就对着话筒说道:“回去的事情先等等,火车司机同志好像有了发现。”
老猫挂掉电话,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此时李爱国已经将刘晃押送到了羁押室里。
“爱国是怎么发现这人不对劲的?”
“师傅,你来了!”周克连忙上前,把李爱国从衣物细节识破伪装、一脚制敌的经过快速讲了一遍。
末了挠着后脑勺满脸懊恼,“我盯着那人看了半天,愣是没发现半点破绽。”
老猫眼中闪过赞许:“这就是火车司机同志的本事,越是看似寻常的细节,越逃不过他的眼睛。学着点。”
话音刚落,就见羁押室里,李爱国正让两名气象员检查刘晃的随身物品。
竹编箱子敞开着,里面的衣物迭得整整齐齐。
红本本、搪瓷缸、铁饭盒、针线盒、两包大前门,还有十五块三毛钱的零钱,摆了一桌子。
“报告,物品都是常见的生活用品,没发现异常。”气象员汇报道。
老猫心里一沉,要是搜不出电台或密码本,仅凭身手反常根本定不了罪。
如果此人受过专业训练的话,肯定得费一番手脚。
一旁的刘晃反倒来了底气,挣扎着坐直身子:“我就说你们冤枉人!穿各地的衣服怎么了?这些都是我攒钱买的!你们凭什么扣我?”
“坐下吧!”李爱国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刘晃还想挺起身子,却发现这家伙的力气太大了,晃了晃,噗通一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李爱国走过去,戴上棉线手套,拿起那几件物品看了两眼,又拿起了铁腰子饭盒,在手里拎了拎。
“这饭盒有问题?”周克凑过来,满脸疑惑,他刚才也翻看过,没发现任何异常。
李爱国没有回答他,打开了饭盒,周克的脸色瞬间变了:“这饭盒比一般饭盒浅很多!”
“里面应该有夹层”李爱国用手在饭盒的中间摸了摸,没有缝隙,又将手在饭盒上面的边缘处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轻轻用力,竟然从饭盒里拆出一个挡板。
这一幕看得那些气象员们目瞪口呆。
“这设计得也太巧妙了,不上手压根没办法发现。”
李爱国抬手一倒,一迭迭钞票“哗啦”掉在桌上。
周克拿起来,里面全都是崭新的5元钞票,一共有两百张,共计一千块钱。
这些钞票的年份都是1956年。
要知道这年月工人的月工资,也才十几块钱,这些钱出现在这里,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这是我省吃俭用攒的!要给老娘治病的!”刘晃声音都带了颤音,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嚣张。
李爱国没有理会刘晃,示意周克把钱装进档案袋里,然后转过身一指刘晃。
“搜身吧,把衣服全扒下来!”
刘晃脸色骤变,刚要挣扎,老猫使个眼色,两名气象员立刻上前,动作娴熟地控制住他。
不过片刻,一名气象员举着根玻璃棍过来:“报告!在他衣领夹层里搜出来的!”
除了玻璃棍,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老猫也戴上手套拿起了玻璃棍:“爱国,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那玻璃棍通体晶莹,两端磨得光滑,比大拇指略细,长约三厘米,做工很精致。
老猫接过翻看半天,转头问李爱国:“这是啥?密码放大镜?可没找到密码纸啊。”
老猫知道气象站装备处那边,搞出了一些秘密设备,其中就有这类型的工具。
“不是没有纸张,是我们没有发现.”李爱国想起第一次见到刘晃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红本本。
这种红本本非常普遍,拿在手里别人压根不会怀疑。
他站起身找到了那个红本本,翻开来,用手在上面摸了摸,一页接着一页的摸,等摸到最后,李爱国笑了:“找到了!”
看到红本本被李爱国拿到手里,刘晃整个人已经软摊在椅子上了,等听到这句话,他苦笑着说道:“真是没有想到啊,我们筹划了好几个月的伪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李爱国将红本本放回去,走到刘晃跟前,笑道:“你是愿意主动配合,还是想让我们按照规矩,一步一步的来?”
“主动配合又如何,按照规矩又如何?”
“主动配合就是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咱们可以进行一番愉快的交谈。按照规矩来,你应该明白我们会如何对付你这种人。”
“哎我愿意配合。”刘晃没有迟疑,只是叹了口气,就答应下来。
李爱国并不觉得奇怪,像这种高级别的迪特非常的明智,也非常清楚不可能逃掉了。
“给他穿上衣服,带到审讯室!”
刘晃并不是李爱国见过的最狡猾的迪特,也不是最凶狠的那个,却是装备最精良的那个。
就拿那根玻璃棒来说,要想制造出透光率如此之高的玻璃棒,技术难度很大。
还有随身携带的一千块钱经费,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迪特的经费。
别看那边宣传得很厉害,帮他们办事儿就能吃香的,喝辣的,真实情况只是在画大饼罢了。
大部分迪特只拿了几十块钱的经费,甚至有些迪特连饭都吃不饱。
公社里的民兵们就抓到过好几个偷红薯的迪特。
审讯室的昏黄灯光将人影拉得老长。
李爱国示意周克准备记录,盯着刘晃道:“说吧,姓名、上线、任务,全交代清楚。”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算了,算了。”刘晃苦笑两声,也知道不配合的后果。
他叹口气说道:“我从岛上来。”
“你是建丰同志的人?”老猫有些惊讶了,经过前阵子的工作,东南那边的老鼠全都被清扫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岛上还敢派老鼠过来。
“你误会了,我虽从岛上来,却不是安泉局的人,也不是岛上的人,我是小本子人。”刘晃的话音落了,审讯室内一片寂静。
一般来说,审讯员就算是从迪特那里得知了震惊的消息,也会很好的收敛情绪,免得被迪特发现异常。
但是,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惊了。
这就意味着岛上某些人很可能跟小本子联系在了一起。
“咳咳。”李爱国轻轻咳嗽两声,提醒老猫和周克,然后面色如常的问道:“继续讲。”
刘晃此时也不在意对方的反应了,接着说道:“我的本名是小泉次郎,本是黑龙会的外围成员,因为家父曾经来过这边,并且喜欢这边的文化,所以从小就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对这边的情况也比较熟悉。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来这边了,结果三个月前,黑龙会接到了兰利的一个任务.”
老猫的脸色微微一变,兰利也掺和进来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发出声音,而是让刘晃继续讲下去。
刘晃讲的很啰嗦,从告别女友,到跟兰利的高级官员见面,再到抵达岛上,讲的事无巨细。
李爱国很快理清了脉络。
这事儿还得从兰利的几次失败说起。
小美家一直在怀疑这边陆续搞出什么好东西,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另外,他们也怀疑这边的大蘑菇快成熟了,只是由于要跟老毛子掰手腕,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彻底得罪这边。
于是就想着派人进来探查一番。
这任务本来应该交给建丰同志。
只是建丰同志前几次行动的失败,让兰利实在是太失望了。
也担心岛上有这边的人走漏了消息,便想着从小本子家抽调人手。
遗族会接到主子发话了,非常兴奋的答应了下来,并且千挑万选,选出了刘晃。
刘晃虽不是最厉害的迪特,却毕业于东京大学经济学系,曾经担任过多年的经济调查员,非常适合探查情况。
只是小本子家已经没有了派人进到这边的渠道,还是需要岛上帮忙。
就在兰利犹豫是不是再给建丰同志一次机会的时候。
岛上掌控了电讯发展室的刘兴利主动跟兰利联系上了,愿意提供一条渠道。
这个电讯发展室是老机构了,二十年代就已经成立,曾受到微操大师的亲自指挥,后来交给了刘兴利。
刘兴利是笑面阎罗的亲信,跟建丰同志本来就尿不到一个夜壶里面,当初绑架建丰同志,他也出了力。
笑面阎罗被建丰同志收拾了之后,刘兴利担心被建丰找后账,就一直想再找一根又大又粗的腿抱上。
对岛上来说,兰利就是最粗的大腿了。
于是,刘兴利就跟遗族会联手配合兰利执行了这次任务。
要是能成功的话,不但能恶心建丰同志一把,还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三方联合执行了这次任务。
听到这里,李爱国笑着摇摇头。
岛上果然是派系林立、政出多门、互相内斗不止,实在是堪称“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难怪会越搞越差。
“那你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李爱国问道。
“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是逐个地区进行探查,把经济情况,整治情况,甚至连人们晚上吃什么,几点睡觉都要记录下来。
第二个就是前往大西北,把一路上所见到的,所听到的也都全都记录下来。”刘晃回答。
李爱国没有接着问下去。
因为在气象站里就有专门的分析机构,完全可以通过当地的情况,分析出正在进行中的大事情。
去年老毛子那边传来了苞米减产的消息,气象站判断玉米大帝要着急了,很有可能对咱们说三道四,或者是跟小美家吵架。
没想到玉米大帝竟然两件事都做了。
先是跟对咱们说三道四,被收拾了。
现在又跟小美家吵上了。
周克听得后背发凉。
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伙,比最凶狠的迪特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