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平从一开始就知道处长这一次是一定会失败的!
但是,注定的失败,不能影响到他必须要恪尽职守、做好党国忠臣。
而他张安平,向来又以善于布局著称——所以,张安平需要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展现自己稍高一些的目光和能力。
而这个时机,就是现在、就是“吃醋”的党通局傻乎乎的入局之前。
既能坑一把党通局,还能展现自己的能力。
至于为什么能卡这么准,原因嘛也很简单——党通局对现在的张安平,基本就是不设防状态。
叶修峰对张安平还是很“信任”的,看张安平跟处长如此“情投意合”,他自然就有了危机感,而恰恰这时候又听到了四大家族这一次打算躺平的风声,权衡利弊后,他便选择来支持处长。
支持处长的方式,当然是拿贪官污吏当投名状了。
为此,党通局还真的是辛辛苦苦忙碌了三天的时间。
可叶修峰怎么也想不到,他辛辛苦苦、下定决心的向处长献上忠心,在关键时刻,被张安平轻描淡写的给贴上了居心叵测的标签!
关键是,张安平从头到尾就没说过叶修峰居心叵测这四个字,他只不过是在关键的时间点,提前“发现”了那些饕餮们的阴谋罢了。
当然,张安平再怎么展现自己的能力,逆转战局是不可能的——别说张安平是没有卖力,就是他真的誓死效忠党国,那他也是回天乏力。
处长缺少的是一个支持他的体制,而不仅仅是侍从长的支持,这一点是处长从未搞懂的关键——而这,也注定张安平纵然有挂、纵然誓死效忠党国,也只能回天乏力。
好在他不是真正的党国忠臣。
但主意,肯定是要出的!
张安平的手指快速的敲动桌面,如马蹄般的声音越来越急。
“必须先接手空出的权力,确保不能让他们借此发难!”
“暂停反腐工作,稳固战果的同时,应对他们准备的攻势——无论如何,不能出乱子,绝对不能让反噬出现!”
“另外,处长您必须出面,联系爱国商人,做好应对市场萧条的准备。确保接下来一旦他们发难,也不至于波及到民生领域。”
“其次,我们需要筹码!”
处长神色一动:“筹码?你是说……”
“逼迫他们不敢跟我们鱼死网破的筹码!”张安平神色阴冷起来:
“短短六天就端掉了十四个贪腐集团,他们能这么痛快的招供的同时却将幕后的人悉数保护,必然是得到了他们的承诺——我想以通共的名义,立刻枪决一些过于贪腐之辈,逼迫他们交待出幕后的主使者,继而拿下他们作为筹码!”
“要是他们敢鱼死网破,那就……杀一儆百!杀十儆千!”
这番杀气冲天的话让处长动容,这份果决、这份狠辣,不愧是那个让日本人徒呼奈何的张世豪啊!
这份狠辣,在这个危机时刻,确确实实非常的关键。
处长也不是犹豫之辈,通共这顶帽子里面装一堆罪大恶极的贪污犯,有何不可?!
“他们”给这些混蛋的承诺,随着枪响必然会化作噬人的恐惧,到时候这些贪腐的混蛋,为了自己的狗命,还会在乎“他们”的承诺吗?
“好!就这么做!”
……
有了处长的首肯,张安平回去以后就连夜行动了!
老实说,他其实也被这些国民政府的贪腐份子给整的气抖冷——国民政府的生产力不高,官员攫取财富必然伴随着对百姓利益的疯狂损害。
随随便便扫一眼卷宗,就能看到墨色的文字下渗透的百姓血泪,一些罪大恶极的混蛋,让他们多活一秒,就是对百姓血泪的玷污,就是对冤魂的漠视。
张安平压根就等不到新中国建立后对这些混蛋的清算!
他直接来到了关押这些贪腐份子的监狱,对在这里待命的明台直接下令:
“挑一些罪大恶极的混蛋,以通共的名义立刻处决——回头让司法处那边补一份文件即可。”
明台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到底还是老师给力啊!
这几天他做梦都想清算这些混蛋,可他又很清楚,正常情况下,这些人中顶多就有几个倒霉鬼会被枪毙,绝大多数贪腐份子都会被留下狗命。
没想到老师会用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至于后果,他对张安平的信心太足了,根本不相信张安平既然决定要杀人了,还会留下后遗症。
得到了张安平命令的明台,立刻杀气腾腾的带着人去点名——该死之人早就在他的脑海中刻下了名字,之前他想的是为这些混蛋留一下一份“档案”,等解放军解放了以后对这些混蛋进行清算,但现在嘛,照着刻在脑子里的名单抓人!
……
牢房中,被抓的贪腐份子们,整体上虽然有些愁眉不展,但根本就没有被审判前的绝望和惊惧——就连看守他们的狱卒都能瞧得出,这些人担心的是未来怕是再占不了能大肆贪腐的肥缺,而不是担心他们的命运。
也是因此,即便有保密局的特务坐镇,狱卒也没怎么为难这些注定会死灰复燃的官僚们。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敢为难——因为他们的典狱长,都对这些人和颜悦色。
可这一切,随着明台向他们出示了一份多达五十九人的名单后就变了。
“这些……这些都是要杀的?”
典狱长吞咽着口水,布满了墨色文字的名单,在他眼中仿佛在哗哗的倒着鲜血。
早就对典狱长不满的明台眼皮子都没抬的问:
“有问题?”
声音偏冷,还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杀机。
典狱长惊慌失措的道:“没、没,我、我现在就去提人。”
典狱长知道明台这是发泄对自己的不满——这几天,他对这些被捕的贪腐份子比较关照,里面的一些有背景的官员,他更是格外的照顾,为此他跟明台发生过好几次争吵。
现在明台手握尚方宝剑,绝对有砍他的心思,他只能认怂。
但典狱长终究是得到过某些人嘱托的,以提人为名跟明台分开后,他就立刻唤来的心腹,让心腹悄悄通过电话给某人去报信,他则磨磨唧唧的带着人去提人。
结果才走到了关押区的入口,就被一脸笑意的明台拦下了。
更让典狱长瑟瑟发抖的是:
明台的身后,站着那名要去通风报信的心腹。
看到心腹的瞬间,典狱长的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下一秒明台挥一挥手,如狼似虎的保密局特务会将自己给直接押走。
好在明台只是“含笑”看着典狱长,并没有下令,但他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典狱长胆战心惊的从明台身旁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关押区,走了几步后脚下一软,好在这时候可以扶墙,才没有跌倒——但后背明显已经湿透了。
就在刚刚之前,明台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小毛孩子,哪怕对方的军衔跟自己差不多,但在典狱长眼中就是个小毛孩子,可高达59人的“通共名单”出来后,明台在他眼中可就不是小毛孩子了,而是可以吃人的恶魔!
为什么?
因为他眼中的几位暂时遭难的贵人,现在是明台给他名单上的一员。
而等待他们的是……外面的行刑队啊!
此时的明台依然笑着,情绪似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他心里,却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荒唐感。
这就是国民政府——有人在想尽办法的反腐,像冲向了风筝的堂吉诃德似的,可是,连区区一个典狱长都知道他是在逆天而行!
甚至哪怕这边以杀人来展露决心,对方依然选择了去通风报信!
荒唐到离谱的同时,还充斥着让人哭笑不得的绝望。
缓过气来的典狱长,在狱卒面前,又恢复成为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形象,他唤来各个监区的负责人,将名单交给一头雾水的他们。
“名单上的人,都提出来。”
“典狱长,这是要?”
典狱长莫名其妙的发飙:
“让你们提出来就提出来,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看似莫名其妙的发飙,却让这些监区负责人立刻意识到了一个可能:
出事了!
监狱本就是他们的地盘,在领到名单出来后,他们稍一打听就知道要干嘛——通共,名单上的这些人,竟然被保密局打成了通共,而一支行刑队,正好在十来分钟前抵达了监狱。
那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还需要问吗?
各监区的负责人顿时脸色苍白,他们之前和典狱长一样,对这些犯人都非常的照顾,一个个都在暗中打赌这些犯人多久会光明正大的走出监狱、多久会重新成为“老爷”。
可现在,这么多人,竟然要被拉出去毙了?!
有人胆战心惊的说了句话:
“这是……真要动真格了?”
没有人搭话,只是默默的捏紧了手里的名单——接下来,那岂不是说各监狱要官满为患了?
猜测归猜测,先做事!
这些监区负责人进入各自的监区,开始按照名单提人。
一开始,监狱里的这些“犯人”还以为保密局和反贪小组又要审讯,表现的自然是满不在乎,可当他们注意到狱卒对他们怜悯的眼神后,这些善于察言观色的“犯人”顿感不妙——可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迎接他们的是什么。
直到狱卒一改往日的友善,冷着脸吆喝其他犯人收拾空出来的床位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
一瞬间,整个监狱的所有监区,都炸了!
他们为什么会在被查后,二话不说就将同伙悉数交代?
他们为什么会在被查后,表现的特别的配合却又将关键信息隐瞒?
就如张安平所说的那样,是有人提前告诉了他们该怎么做——这是一盘大棋,很大很大的棋局,而他们是一群过了河的卒,只能按照后面的人为他们设定的路线,一步步的走着。
但他们相信这盘棋,最后的赢家是他们背后的人。
而赢家,向来都是通吃的结局。
可现在,当他们意识到他们从“卒”变成了弃子、现在即将被消耗掉后,顿时就怕了。
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对着狱卒喊我要交代,也有人搬出自己身后的人、向狱卒说着自己高不可攀的背景——然而,一切都没有什么用,因为带走他们的是狱卒,狱卒,只负责将他们提出去!
有大聪明这时候高呼:
“愚蠢!”
“不要自乱阵脚!”
“保密局最擅长的就是恐吓!这是在吓唬我们!不要上当了!”
经此人这么一说,软下来连路都不能走的不少犯人突然间来了精神——是啊,这就是恐吓、这一定是恫吓!
负责提人的狱卒只是摇头叹息,这些人啊,死到临头了,还以为是恐吓?
这些曾经的老爷们,看来是真的不了解、不理解保密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
临时清出的刑场内,明台没个正形的跟典狱长勾肩搭背,看似随意的聊天,实则是兴冲冲的欣赏着典狱长的汗如雨下——典狱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劲的流汗,反而一味的迎合着明台。
突然,明台拍了拍典狱长的肩膀,示意对方朝远处看,并故作惊奇的说:
“咦——你看看他们的气势,怎么真跟那些视死如归的地下党似的?嘿嘿,难道是我歪打正着,把隐藏的地下党全揪出来了?”
典狱长顺着明台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被狱卒们带来的“地下党”后,本想挤出一个笑容来附和明台的话,但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对面部的表情管理能力,且双腿还在一个劲的晃动……
这些即将被处决的“地下党”,面对标准的行刑队,依然坚信着他们的认知,虽然有人已经瘫软无法走动了,但大部分的人,却依然在坚信一个铁则:
他们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枪毙!
直到第一波14人被押过去,直到行刑队上前拉动枪栓……
终于有人扛不住了,尿裤子的同时凄厉的大喊:
“我招了!是孔二爷指使我的!我有一个账本,记录了我跟孔二爷……”
如果张安平真的是党国忠臣,在这一幕发生后,他自然会阻止接下来的枪决。
可偏偏他不是!
而负责执行、监督的明台,同样不是党国的忠臣——他自然不会阻止。
于是,枪响了。
十四具尸体倒地后,其他人,彻底的傻眼了,所有的坚信,在这一刻化作了湮粉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的,只是撕心裂肺的哭嚎和为求一丝生机的招供。
可惜,没用!
明台拉起典狱长的胳膊,释放出了下一批的信号——第二批十四人,被拉着进入了枪决的位置……
不远处,张安平端着茶杯,慢吞吞的看着行刑的画面,双目中没有太多的波澜。
不是因为他见过很多很多的尸体,而是因为……他想到了这些人卷宗中,很多都是一笔带过的内容。
而那些一笔带过的内容,基本都是一户户百姓的血泪。
没有一个无辜的——他们,哪怕是下地狱也该下几十次!
民国的浪漫,从来都不属于草芥一样的百姓,因为草芥一样的百姓,是民国“浪漫”烟火中的燃料。
当最后一批17人被悉数枪决后,张安平才缓缓转身,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轻声的嘀咕:
“原以为明台是个激进派,没想到这小子是个保守派呀。”
只是不知道这个“保守派”,是觉得激进派保守的保守派,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保守派。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接下来,那些在不久前还信心十足的贪腐份子,就该竹筒倒豆子了!
……
还别说,这一晚的收获非常非常的大。
处长领导的反贪小组,其实一直想要从各个贪腐团伙中,获取到能查出四大家族的有关证据——但这六天以来,所有的成绩都是在横向的“发展”,被拿下的犯人,要么说不知道,要么揽下所有的罪责,根本不提四大家族。
可随着整整59人被枪毙,随着死亡的阴云笼罩在他们的头上以后,他们终于开始交代了所有。
扩充了多轮的反贪小组,不断的整理着一份又一份的口供,将一个个四大家族的成员标注出来,为他们备下厚厚的“档案”。
只待天亮,只待一声令下,保密局将忠实的履行处长的意志,将这些人,悉数的拿下。
……
监狱的枪声,惊醒的不止是监狱中那些等待着“新生”的贪腐份子,还惊动了整个南京。
“什么?保密局在监狱里,枪决了整整59人?!”
消息传来,曾对亲弟弟说“不要着急”“稳一稳”“不急不急”的某人,穿着睡衣惊悚的从床上爬了下来。
消息传来,正在教训儿子的某人,连手中的戒尺掉落都不曾察觉。
消息传来,某位为财政事务操劳的无法入睡的官员,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们又岂能看不出这枪决59人背后的用意:
处长意识到了他们“纵容”的用意,选择了快刀斩乱麻、进行暴力的突破,继而先拿下一批能让他们投鼠忌器的人。
如此,处长就有了制约他们的底气。
有用吗?
其实,他们认为没用。
但是,处长的这一手,还是……让他们心惊。
惊的不是59条人命,惊的是处长为了对付他们,竟然轻易的处决了59人——这意味着处长对付他们的决心,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激烈。
一通又一通的电话打出去,共识,就在轻描淡写间达成。
最后总结成寥寥四个字:
“该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