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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 19 章

    阿鱼从房中出来时,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上。

    她咬着唇瓣,努力抑制不让眼泪流出去。但她不相信,没见到夫君,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这人身份尊贵无比,是宫里的娘娘,夫君怎么可能与娘娘有关系?

    方才她仿佛在听一个故事,那高贵的娘娘说,夫君同她过去多么多么好。可惜二人因为某种原因分开了。

    那娘娘还说,若非自己长得像她,夫君不可能喜欢自己。夫君就是因为她爱而不得,才寻了一个长得像的假货。

    阿鱼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兰心和青柏早已不在门前。不知为何,她心里忽地似针扎的般好痛好痛。她很怕,很怕那娘娘说得是真的。

    可夫君家中行商,又怎么会认识宫里的娘娘呢?她肯定是骗她的。阿鱼默默安慰自己。

    刚想离开,去爹娘的牌位那冷静一阵儿。不想此时那娘娘又出来了,上前自来熟地挽着她的胳膊,继续道:“房里闷,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陪我出去转转吧。”

    阿鱼想拒绝,但那娘娘的一个眼神就令她发抖,周围还有很多带刀的人跟着。

    陆预从山顶上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时,正看见容惠妃带着阿鱼一起坐在半山腰上的大石上。

    下面山体陡峭,少说也有百十来丈,若掉下去,非死即残。

    阿鱼身子僵硬,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容嘉蕙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手中拔弄的步摇被风吹得轻晃,随着夜风叮铃作响。

    “容惠妃,你疯了吗?还不上来。”陆预沉着脸,怒道,同时看向不远处的侍卫。

    “你看,你总不信,这回该信他认得我了吧。”容嘉蕙得意同阿鱼道,察觉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容嘉蕙唇角微扬。

    “阿预,这没有旁人,你还是唤我蕙娘,我就跟她一起上来,怎么样?”

    如果说听见“蕙娘”二字时,阿鱼很崩溃,那从她嘴里听见“阿预”二字时,不知为何,心底蓦地紧张起来,好似她们坐着的石块,不知不觉已裂开缝隙。

    “你为何唤夫君‘阿预’?”阿鱼心乱如麻,紧紧揪着衣衫,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容嘉蕙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似的,视线来回打量二人,高深莫测笑问:“你一直唤他夫君,你不知晓?”

    陆预紧紧盯着这二人,眼下在阿鱼面前身份暴露已经无所谓了,若这两个女人掉下去,那将会非常棘手,他眼下须稳住容嘉蕙这个疯女人。

    阿鱼错愕摇头。

    “你都唤他夫君了,竟连这都不知晓。”容嘉蕙轻嗤笑着,眸中闪过不屑。

    “阿预他啊,姓陆,名预。真可笑,你连人姓氏名谁都不知,竟还唤人夫君。本宫很想知晓,他到底怎么与你说的?”

    不待阿鱼回答,她又道:“可你怎么能唤他夫君呢?他是魏国公府世子,长公主的独子,陛下的外甥,你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妇,哪里配唤他夫君?”

    这一瞬,阿鱼的脑海轰隆着山崩地陷,仿佛天都塌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抬眼看向半山腰上的面容冷肃男人,又迅速垂下眼眸。

    泪水盈了满眼,泪光渐渐。鸦黑长睫湿润,阿鱼唇瓣张合颤颤,听着自己急剧的心跳,许久都说不出话。

    怪不得人前他从不让她唤“夫君”,怪不得一回家他就给自己改名字。

    也是,他恢复记忆后已经不是她的夫君阿江了。

    她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唤他夫君?

    原来跟他回去后,他表面上看是为了她好,实际她连“阿鱼”这个名字都不能叫。刚才这娘娘还唤他“阿预”。

    阿预?

    阿鱼。

    发音这么像啊。

    怪不得,他身份那么高贵,她不过一个出身乡野的渔女。她怎么能和他起一样的名字呢?

    他从头到尾都在嫌弃她,嫌弃她的出身,嫌弃她玷污了他的名字。嫌弃她打鱼卖鱼一身腥臭味,嫌弃她在青水村的一切。

    温热的泪珠划过脸颊,被凉风肆虐抚慰,逐渐冰冷。

    上面那道凌厉的视线很难不让人忽视。阿鱼拢着颤抖的身子,继续垂下眼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不堪。

    容嘉蕙抬手,漫不经心捻着她的裙摆,似若无意道:“对了,他是不是同你做完那事后,都会让你喝药啊?”

    阿鱼诧异抬眸,震惊又不解地看向她,为何她连这事都知晓?

    这一眼,心头春风吹拂,容嘉蕙简直要舒坦坏了,装模作样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怜的孩子,你与本宫家中小妹年龄相仿,竟被人耍得团团转。”

    “你知不知道,那可是避子羹啊,药性寒凉得紧,对我们女儿家身子损害极重。那药喝多了,以后你就再也别想生出孩子。”

    这话对阿鱼而言简直晴天霹雳。她睁大眼眸,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汤药的画面。她每天都会喝药,兰心告诉她说那是补药!

    她猛然看向陆预,瞳孔骤颤,重重喘息。

    原来,那晚她认真与他商量孩子的事,他都是在欺骗她啊!

    她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了。阿鱼头有些晕,迅速侧过脸去,眼泪不争气又流下来。

    “真可怜啊!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骗你。”

    容嘉蕙的笑声随夜风翻涌,落在陆预耳朵里仿佛最恶毒的尖刺。

    “哎,若你长得不像本宫,也不会遭这端祸事。”

    她这句话虽是安慰,阿鱼却恍然大悟。夫君一开始是失忆了的,他不记得往事,更不记得自己是谁。

    一开始他醒来,也不说话,总是盯着她看很久。

    那时,他是不是下意识地在看这位娘娘,看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却没机会成婚的娘娘?

    这位娘娘说这么多,他都没有反驳,可见此事是真的。

    一颗心似被人戳成筛子般,阿鱼擦去眼泪。她不想坐这了,也不想继续待在京城了。

    她想回太湖边上的小院里。

    没有夫君就没有夫君,她以后一个人自食其力照样也能活。

    见她起身想走,容嘉蕙一把拉住她,反而将人拉得身子踉跄,险些跌下去。

    崖壁上的男人旋即怒道:“容嘉蕙!”

    陆预越急容嘉蕙面上的狞笑越重,她讥讽看向阿鱼道:“急什么?本宫还没与你叙完旧呢?”

    “我与你没什么旧可叙,这里太冷,我要走了。”阿鱼执拗道。

    容嘉蕙抬眸看向上面脸色冷肃的男人,嘲讽道:

    “想不到你为了豢养这只雀儿,竟使出了如此卑劣的手段。”

    “看来,她到底与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是不同的,你不会这般待我。”容嘉蕙苦笑着看着他,视线又扫过阿鱼。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瞒着她啊,本宫瞧着,她好像还不知道你要成婚的事呢。”

    “够了。”陆预实在忍无可忍,一边与容嘉蕙周旋,一边给逐渐靠近的暗卫使眼神。

    “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是,本宫是病得不轻!你不知道?那夜的酒,你分明喝了,为何不成全本宫,为何不成全我们年少时的情意?”

    “你为何就不肯帮帮我呢?”

    她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又哭又笑,最后又恨恨看向阿鱼,笑意逐渐崩裂。

    “你心里分明还爱着本宫,却宁肯找一个赝品都不愿找本宫!”

    “陆预,你就承认吧,你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本宫,对本宫爱而不得,才移情别恋到这个女人身上,看了她的脸好睹物思人。”

    与此同时,陆预的声音也在阿鱼耳畔回旋。

    “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今日就当着本宫这个旧爱和她这个新欢面前说,‘你爱谁’?”

    “娘娘逾越了。若不想死,娘娘就快上来。”

    一口一个娘娘,令容嘉蕙的心苦如黄连,她不甘心,怒急而笑道:“那好,本宫问你,你喜欢她吗?”

    陆预眯起眼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阿鱼垂下眼帘,单薄的身子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仿佛风在大一些,她便会被吹下悬崖。

    容嘉蕙始终都是一个祸患,且如今容家卷入吴王的事中,眼下他不能行错一步。

    他陆预需要爱的,只能是他名义上的妻,宁陵郡主。

    笑声随着夜风四起,凄美又悲凉。

    “你看到了吗?他不喜欢你,也不爱你。”

    “你知不知晓,你整日夫君夫君地叫,阿预他不日就要娶亲了呢。”

    “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那才是他要娶的妻。”

    “你算个什么东西?从来都是聘为妻,奔为妾,可笑的是,你连他的妾都不是,竟还傻傻唤他夫君?”

    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得以宣泄,容嘉蕙顿时畅快不少。而另一旁的阿鱼,却面如死灰,垂下眼眸尽力去维护她最后的尊严。

    她逐渐抱膝蜷缩起来,任由夜风毫不留情地吹拂起她的衣摆,发出刺耳的“噗噗”声。

    好疼啊,好似她双手捧上却被利箭刺得千疮百孔的真心。

    好冷,真的好冷。阿鱼想哭,却哭不出来也不敢哭出来,一哭出来衣服湿得更很身子也会更冷。

    “聘为妻,奔为妾啊。”原来她连妾都不是。

    看来他妹妹那日说得不错,他就当她是个玩意儿,

    一个床榻上可供他取乐的玩意儿。

    可她也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伤心吗?”容嘉蕙笑道,“你知道吗,本宫与你一样伤心。”

    这时,阿鱼才诧异地抬眸看向她。

    “既然你与本宫都这般伤心,不如——”

    阿鱼看着她美艳的眼睛,逐渐被她轻铃般的声音蛊惑。

    “不如什么?”阿鱼红着眼睛愣愣道。

    “不如你去死吧!”

    随着笑声吟吟,背后忽地受力,身子重心不稳,阿鱼当即尖叫一声,被人推下了悬崖下。

    陆预心口猛地一颤,目眦欲裂。见暗卫接住她后,这才劫后余生喘了口气。

    而此时,容嘉蕙也被侍卫拉上来,陆预眸中射出冰凌,似看不出喜怒,只沉声道:“惠妃娘娘,今日之事,臣,定会一字不落秉明陛下。”

    被带到崖岸上的女人忽地全身失了力一般,跌在地上,失声笑着。

    方才她就是在威胁陆预,她怎么能死呢?今日这么多眼睛看着,宫妃自戕乃是大不敬,严重者会诛九族。

    可她怎么能看着陆预与一个长得像她的赝品继续欢好?哪怕是假得也不行,他从来爱得都只是她。

    虽知晓那全是假的,但她就是见不得他为了一个赝品与她撕破脸,见不得他为了无关紧要之人对她如此冷言冷语,恶语相向。

    就连她进宫那日,他也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他为何就变了呢?

    盯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容嘉蕙哭着嘶喊道:“陆预!当初我其实一直是等着你的!”

    “进宫并非我所愿!”

    脚步声未停,背影冷肃,男人始终未再回头看她。

    浑身仿佛被抽干了气力,容嘉蕙当即跌坐在地,目光死死盯着那已经模糊到看不清的背影。

    身下渐渐有温热流出,她抬手抹去,是一把猩红的血。

    “哈哈哈哈——”

    夜风下笑声戛然而止,月色下的紫色身影终是晕了过去。

    ……

    陆预将人抱回去时,阿鱼已经晕了过去。她睡颜安详又平静,十分乖巧。

    这个梦本该由他亲手戳破,可今日容嘉蕙将真相告诉她时,他的心却在一阵阵抽搐。

    他不想她知晓。

    其实,就这么一直过下去难道不好吗?

    她的身份本就不可能做他的妻,甚至连妾都是高攀。保她锦衣玉食,保她荣华富贵,这是多少女人想要却求而不得的?

    她长着这张脸,生于乡野,便是怀璧其罪。那刘兀对她的觊觎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陆预又盯着她那张脸,不觉间又想起容嘉蕙于山崖上问他的问题。

    喜欢她吗?

    一个居心叵测贪慕虚荣的女人,一与他置气甚至连他大哥都敢勾引的女人。

    在湖州哄骗他是她的夫君,与他做了那档子事。

    可仔细想来,他陆预不愿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他。纵然他失忆,可他一身武功不是花架子,他是男人,她若想强迫他,绝无可能。

    所以她靠着那张他过去求而不得的脸诱骗他……男人双拳紧握,不愿再想那些糟心事。

    日子暂且先这般过吧,她早晚得接受。

    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他不可能放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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