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别卖我……”
“我吃得少,能干活,别送我去窑子……”
女人带着哭腔,声音在抖,很近。
李怀安头痛欲裂,只觉得自己太阳穴位置的血管突突直跳。
还有就是冷,寒意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
身下硬邦邦的,不是席梦思。
李怀安睁眼,视线模糊,好半天才聚焦。
土墙四面漏风,屋顶茅草稀疏,灰白的天光漏下来,夹着雪沫子,地面坑洼不平,积着厚厚的灰土。
这是哪?紧接着记忆回笼。
大魏王朝,渔阳村。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李怀安,十九岁,方圆十里出了名的败家子。
父母双亡,长兄战死……二楼某点孤儿雅座一位。
不太一样的是家里剩个嫂子林婉儿,还有个捡来的哑巴丫头。
大魏有点不一样,这里的世道,女多男少,因男子金贵,多数为女子当家。
原主仗着是家里仅剩的独苗,又是这穷乡僻壤少见的“健全男丁”,被宠得无法无天。
吃喝赌,唯与黄天不共戴天。
昨天赌瘾发作,背着嫂子把家里过冬的两筐煤炭卖了。
换了钱,输个精光。
醉死在村口破庙,被邻居像拖死狗一样拖回来。
李怀安撑着身子坐起,浑身骨头架子都在响。
这具身体太虚。
长期酗酒,加上天生孱弱,被寒气侵蚀透了。
手脚冰凉,没什么知觉。
“二郎……你醒了?”
墙角传来动静。
李怀安转头。
阴影里缩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女人穿着打满补丁的粗麻衣,衣裳单薄,遮不住身段。
虽然面色蜡黄,嘴唇冻得发紫,但骨相极佳。
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锁骨,白得晃眼,肌肤细腻如羊脂,与这满屋的灰败格格不入。
那是嫂子,林婉儿。
她怀里紧紧护着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瞪着大眼,满是惊恐。
林婉儿手里攥着半块黑乎乎的硬饼,是糠皮掺野菜蒸的,硬得能砸核桃,见李怀安看过来,林婉儿身子一颤。本能地往后缩。
“二郎别打……”
“我不吃了,饼子给你……”
她手抖得厉害,慌乱地把那块发霉的硬饼递过来,泪水在打转,眼眶通红,紧咬着唇不敢掉下来。
以前原主醒来,见没好吃的,轻则辱骂,重则拳打脚踢。
甚至扬言要把她卖给村头屠户换酒钱。
在这个女人本该强势的世界,她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废物小叔子,把自己卑微到了泥土里。
李怀安看着那只手,手指纤细,却满是冻疮和裂口,手腕上还有几道青紫的淤痕,那是原主前几天发酒疯掐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来。
这种极品女人,放在前世那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女神。
在这里,却被糟蹋成这样。
李怀安没接饼子,他推开那只手。
林婉儿吓得闭上眼,脖颈缩紧,等待落下的巴掌。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我不吃。”
李怀安嗓音干哑,喉咙还有些痛,跟前世得了甲流没啥区别。
“嫂子,你自己吃。”
林婉儿犹豫地睁眼,桃花眼里满是错愕。
二郎……没发火?
没抢吃的?也没打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怀安环顾四周。
家徒四壁。
除了身下这张破木床,就剩墙角一口缺了角的米缸。
“家里还有别的吃的吗?”
林婉儿身子一僵,下意识眼神躲闪。
“没……没了。”
声音细若蚊蝇。
“最后半袋糙米,昨天……被你拿去换酒了……”
李怀安沉默。
没煤炭。
没粮食。
外面大雪封山,气温零下二十度。
这身体虚得路都走不稳,不出三天,一家三口得整整齐齐躺板板。
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咕噜。
胃里火烧火燎,胃酸翻涌。
怎么办?去村里借?
原主名声臭了大街,狗路过都要嫌弃地撒泡尿。
抢?
这世道女人力气大,随便一个村妇都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李怀安低头。
左手掌心忽然发烫,他摊开手掌,掌心纹路扭曲,游动。
一道水墨波纹荡漾开来。
视网膜上,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水墨罗盘。
罗盘中央,幽蓝字体悬浮。
【河洛万象水鉴】
【命格:江边饿殍(大凶)】
【批注:三日内冻饿而死,尸骨无存。】
【今日运势:触底反弹(需触水触发)】
李怀安愣神。
金手指?
屋顶破洞正好落下一滴雪水,滴在掌心滚烫的罗盘上。
滋。
白烟升起。
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定格正北。
一行行水墨文字弹幕般浮现:
【水运签文·中吉】
【方位:沧澜江北岸回水湾(距此八百米)。】
【画面:冰层下三尺,金丝红鲤(三十斤),受困水草。】
【机缘:水中瑞兽,食之补气血,售之得横财。】
【时限:半个时辰。】
紧接着,脑海中出现一段画面。
透视视角。
厚厚的冰层下,一条通体金红的大鱼正在挣扎。
鳞片如金箔,在昏暗的水底闪着光。
位置、下镐路线、冰层薄弱点,全部用红色线条标记,精准导航。
李怀安呼吸急促。
金丝红鲤!
在这个妖魔横行肆虐的年代,普通鱼肉不值钱,但这玩意儿是瑞兽。
城里那些身体亏空的女官,富婆,最信这个。
据说吃一口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
一条三十斤的金丝红鲤。
别说吃饭。
把之前输的钱赢回来都有富余!
李怀安眼底泛起绿光,完全是饿狼看见肉的眼神。
他翻身下床,动作太猛,眼前黑了一下。
好在这种晕眩对于前世脆皮大学生的他来说已经习惯了。
扶着墙站稳。
从墙角抄起一把生锈的铁镐。
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铁器,原本是用来挖煤的。
现在是救命稻草。
“嫂子,在家等着,锁好门。”
“裹紧被子,别冻着你和丫头。”
李怀安把那件漏风的破棉袄往身上一裹,系紧腰带,提着铁镐往外冲。
林婉儿吓坏了,小脸煞白。
她看着李怀安杀气腾腾的背影,以为他又犯浑了。
“二郎,你去哪?!”
“外面下雪了,别去赌了啊!”
“家里真没东西可卖了!”
在她看来,李怀安拿着铁镐,不是去撬谁家门锁,就是去把铁镐当了换赌资。
这种事,他轻车熟路。
李怀安脚步一顿。
回头。
寒风呼啸,卷着雪花灌进屋里。
林婉儿瑟瑟发抖,鼻头通红,满脸泪痕。
破烂的衣衫下,那抹动人心魄的白腻若隐若现。
脆弱,又美得让人心碎。
李怀安握紧铁镐,手背青筋暴起。
他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有些渗人的笑:
“不赌了。”
“嫂子,刷锅,烧水。”
“我去给咱家赚座金山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一头扎进漫天风雪。
林婉儿呆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
眼泪止不住地流。
“金山……二郎又说胡话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抱紧怀里的小丫头。
如果二郎真的再去赌……
那今晚。
就带着丫头,跳江。
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