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玺年手里攥着那个铁皮盒子,站在客厅中央,盯着茶几,一动不动。
扔,还是留?
扔了他舍不得,可是留着又怕那些爱意早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不堪入目。
脑子里两个念头来回打架。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盒子边沿掉漆的地方,抠得指尖都红了。
沈聿洗完澡下楼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走过去,手臂环过姜玺年腰间,带着刚沐浴完的湿润热气,和淡淡的茉莉香。
沈聿的下巴搁在他肩窝,声音带着被水汽蒸过的松软:“在这儿罚站?”
姜玺年摇头,脖子有点僵:“……没。”
沈聿的手从腰上移到手上,摸了摸那个冰凉的盒子:“我可以看看吗?”
姜玺年喉结滚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但是放了太久,里面可能会有奇怪的东西。”
沈聿掂了掂盒子,偏头亲了下他的耳尖:“没关系,我胆子大。”
姜玺年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想笑,又有点说不清的安心。他松开手,小声说:“那你看吧。”
沈聿一手拿盒子,一手牵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找到盒盖的缝隙,有些锈住了,用了点力,“咔”的一声轻响,开了。
没有虫,没有蜘蛛网,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
里面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全是剪下来的纸片。大小不一,因为年份久远微微泛黄,但压得很平。
全是沈聿。
有些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很模糊。
有些是杂志内页的专访配图。青年时期的沈聿,眼神比现在青涩冷峻。
还有些像是从什么宣传手册上撕下来的,印着一排人的合影,沈聿的脸只有指甲盖大。
沈聿没说话,手指拈起最上面一张,他自己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了。
“这是你第一次公开受表彰,”姜玺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在《星联日报》军事版,左下角,大概就火柴盒那么大。”他比划着,“标题是‘青年军官沈聿获年度卓越贡献奖’。”
沈聿抬眼看他。
姜玺年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另一张上:“这张是《星联军事》杂志的内页,你带队完成‘暗星’演习后接受的专访。旁边还有张小的,是演习结束时拍的集体照,你站在最左边。”
他又指向另一张更模糊的:“这个是某个征兵宣传册上的,印刷质量不好,脸有点糊了。但我认得出来。”
沈聿一张张翻看,听着姜玺年用他惯有的语气,讲出每一张的来历。
盒子里不止有图片,还有用稚嫩笔迹抄下的报道内容,写在横线纸上。
沈聿看了很久,把最后一张泛黄的纸片放回去,合上盖子。他站起身,朝姜玺年伸手:“跟我来。”
姜玺年乖乖地把手递给他,两人去了书房。
沈聿松开姜玺年,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相册。
姜玺年认识这本相册。上次沈聿给他看过,是他的母亲宋楚音整理的,里面是沈聿从小到大每个重要节点的留影,很正式,没有一张生活照。
沈聿把相册放到书桌上,翻开。按照姜玺年刚刚讲的时间,把对应的照片一张张抽了出来。
“沈聿?”姜玺年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沈聿没解释,只是将照片按取出来的顺序放好,拍拍自己的腿,对姜玺年说:“过来。”
姜玺年虽然不解,但还是走过去,侧身坐在沈聿..月退..上。
沈聿手臂环过他的腰,“我们按照时间重新排一下。”
姜玺年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看向桌上那些大小不一、质地各异的纸片,又看看那些从相册里取出的标准照。
“用这些?”他指了指那些纸片。
“嗯。”沈聿拿起最早的那张模糊的侧影,“你来说,我来放。”
姜玺年看着那张照片,没有任何犹豫:“星历738年,6月。”
沈聿从摊开的照片里,找出差不多同时期的一张,将两张纸并排,一起放进相册的空页。
“这张,”姜玺年又指向下一张,“739年,4月。”
“这张是739年7月,军事学院讲座,你在台下,被拍到了。”
“这张是……”
姜玺年如数家珍,声音平稳清晰,将那些沈聿自己都遗忘了的时光坐标,一个个准确标注。
那些模糊的、侧面的、遥远的影像,与清晰的、正面的、标准的影像放在一起,奇妙地拼凑出一条更完整生动的时光河流。
这条河里,不光有荣光与勋章,也有疲惫的侧影,偶然掠过的瞬间,和未被镜头正式记录的烟火气。
沈聿伸手,将相册翻回第一页。开始给姜玺年讲每一张照片的来历。
姜玺年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两句“那个时候累不累”“有没有受伤”或者只是单纯的赞叹。
全部讲完,沈聿合上相册,放进姜玺年手里。
“是你的了。”沈聿说。
姜玺年抱着突然被塞过来的相册,有些懵,抬头看他:“……嗯?”
“这样,过去的沈聿和未来的沈聿,你都有了。”
姜玺年鼻头一酸,眼眶连带着也发酸。
“怎么了?”沈聿看着他迅速泛红的眼圈,擦了擦他的眼角。
姜玺年把相册放到桌上,转身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颈窝,声音哽咽:“不知道,就是突然有些想哭。”
沈聿搂住他,手掌在他后背轻轻顺着:“嗯,看出来了,小哭包。”
姜玺年没反驳。他也觉得自己最近很爱哭。难过了要哭,高兴了也要哭,是不是生了什么这方面的病?
过了好一会儿,姜玺年突然说:“但是我不能把过去的自己给你,我没有以前的照片。”
沈聿捏他后颈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缓缓地摩挲那块皮肤。
“没关系,”他说,声音温和“我只要你现在和未来。”
姜玺年没说话,脸还贴在他颈窝里。沈聿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变了,有点慢,也有点重。
姜玺年抬起头看他,眼睛和鼻尖通红。
他看了沈聿好几秒,才开口,声音有点哑:“你想不想知道我的过去?我可以讲给你听。”
沈聿喉结滚了滚。抬起手,温柔地抹去姜玺年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意,满是心疼。
他看进小alpha琥珀色的眼睛里,声音放得极低,字字真挚:“你想讲,我就听。不想讲,也没关系。”
姜玺年还是讲了,讲得很慢,很细。
有些事琐碎到沈聿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么把那么久远、那么细微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的。
比如六岁那年春天,福利院墙角开的第一朵小野花是淡粉色。
比如八岁那年的期中考试,同桌借给他半块橡皮,是水果香味的。
再比如十岁那年,一个志愿者姐姐送了他一本笔记本,扉页写了“前程似锦”。
好的,坏的,平淡的,清晰的画面伴随着他平稳的语调,一点点铺陈开来。
沈聿忽然觉得,记忆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温暖的瞬间被铭记,是慰藉。
可那些不好的事情,同样烙印深刻,无法磨灭。
时间并没有把它们冲刷得模糊,反而因为一遍遍独自反刍,变得更加棱角分明。
姜玺年还在继续,但沈聿听不下去了。
时间线已经来到了那年特大雪灾,沈聿捏捏他的脸:“乖崽,很晚了,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好不好?”
姜玺年愣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把脸埋进沈聿胸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