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白修然和江离都感受到了这股异样的气氛,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那个忙碌的背影。
一碗白米饭,能做什么?
当灶火升腾,锅中水汽氤氲,一股最纯粹、最质朴的米香开始在小馆里弥漫开来。那不是任何菜肴的香气,只是谷物在水与火的催化下,释放出的生命本源的芬芳。
李明小心翼翼地揭开锅盖,将蒸得晶莹剔透、颗粒分明的白米饭盛入一个粗陶碗中,再将那几粒粗盐轻轻撒在饭上。
他端着这碗朴素到极致的白饭,走到老人面前,双手奉上。
老人疑惑地看着碗里那再寻常不过的食物,没有任何配菜,甚至连一点缀都没有。他迟疑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入嘴中。
米饭的清甜,混着粗盐那直接、粗粝、带着一丝腥气的咸味,在他麻木了几十年的口腔里,轰然炸开!
没有层次,没有回甘,没有精巧的味觉设计。
那股咸味,就像是海浪直接拍打在舌尖上;那股甜味,就像是阳光下稻穗最本真的馈赠。
它不“美”,它甚至有些粗野。
但它,无比“真实”!
“轰——”
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老人灵魂深处那厚重的、由无数“仿品”堆砌而成的壁垒。几十年来第一次,他尝到了“味道”。不是被分析、被模仿的味道,而是直击灵魂的、食物最原始的本味。
老人捧着那只粗陶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双浑浊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碎裂。两行滚烫的清泪,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潸然而下。
他像个孩子一样,捧着一碗最简单的饭,哭得泣不成声。
他模仿了一辈子最精美的瓷器,临摹了无数最传神的书画,他能用双手复刻出任何一种“美”。
可他却忘了,自己心中的“美”是什么样的,最简单的欣赏是什么感觉。
乔晚看着相拥而泣的老人与张大爷,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眼眶泛红、脸上却露出释然笑容的李明,欣慰地弯起了嘴角。
这一次,李明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治愈的迷途者。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并用它,为另一个迷失的灵魂点亮了归途。
李明转过身,再次向乔晚深深鞠躬,这一次,带着全然的敬佩与信服。
“老板,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真正的‘味道’,是扎根于记忆与情感的真实,它是独一无二的,永远……不能被‘模仿’。”
……
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井水渐渐温热,米粒在锅中舒展翻滚。李明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他从未想过,烹饪最简单的食物,竟需要如此虔诚。
就在这时,“忘忧小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夜风裹挟着一股甜腻而微冷的香水味灌入,与厨房里升腾的米饭清香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冲撞。乔晚抬起头,白修然习惯性地堆起营业微笑,李明也从专注中分神望去。
门口站着一位客人。
她身姿窈窕,黑色吊带裙勾勒出火辣惹眼的身材曲线,暴露在外的肌肤在小馆昏黄的灯光下白得像瓷器。她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优雅得仿佛在走红毯。
但当她坐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时,乔晚、白修然和李明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女人的脖颈以上,空空如也。
那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平滑得像一尊被斩首的希腊雕塑,没有血迹,只有一片虚无的阴影。
一个无头女鬼。
空气仿佛凝固。白修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换上了一种混合着职业性好奇与生理性惊悚的复杂表情。李明刚从“大道至简”的顿悟中回神,立刻又被这超现实的一幕冲击得脑子发懵。
这……要怎么点菜?
她……要怎么吃?
一连串的问号盘旋在三人心头。
似乎是察觉到了众人的困惑与不知所措,无头女鬼优雅地侧过身,从随身的小包里摸索着,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的优雅。
纸条被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推到吧台中央。
乔晚的目光落在纸条上。那上面的字迹娟秀而工整,带着一点刻意练习过的痕迹,却在笔画的末尾微微颤抖,泄露了书写者内心的不安。
“我是小丽,生前在市里的‘迷情KTV’上班。”
“一个晚上,陪完一位客人喝酒,醒来时就变成了这样,我的头……不见了。”
“虽然变成鬼魂后,没有头也能感知一切,但我希望能找回它,更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滴冰冷的血,滴在乔晚心上。这不再是为情所困的脱发,也不是恐高症的心理障碍。
这是一桩真正的命案。
乔晚看向小丽空洞的脖颈,她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迷茫与不甘,像冰冷的雾气,从那里不断弥漫开来。
“老板娘,这……”白修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这可不是一碗面能解决的事了,涉及到人命因果,沾上了会很麻烦。”
作为情报贩子,他比谁都清楚,在山海市这种地方,最不能碰的就是这种牵扯到凡人命案的“脏活”。
李明也站在一旁,看着纸条上的字,嘴唇紧抿。他刚找回对“人间烟火”的感知,立刻就撞上了人间最丑陋的恶意,心中五味杂陈。
乔晚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将那张纸条又朝自己拉近了一点,再次细细看了一遍。
小丽的鬼魂安静地“坐”着,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塑,等待着宣判。
这不仅仅是一个委托,更是一个枉死者最后的求助。
“江离呢?”乔晚忽然开口,声音很冷静。
“大佬他……”白修然一愣,随即回答,“他今天去城西废车场‘收租’了,那边有个铁疙瘩成精,欠了咱们三个月的‘庇护费’,估计快回来了。”
乔晚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