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册捧在手里,像捧着一块烧红的铁。
林逸的手指抚过焦黑的边缘,纸页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他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小心翼翼地翻看。李小山蹲在旁边,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字迹,呼吸都屏住了。
“癸未年六月,官粮仓实存粮:三百二十石。上报:四百五十石。差额:一百三十石。”
一百三十石。
林逸脑子里快速换算。这个时代一石约合一百二十斤,一百三十石就是……一万五千多斤粮食。按市价每石二两银子算,价值二百六十两。
他继续往后翻。账册中间几页烧得最严重,但还能辨认出零散记录:
“五月廿三,出粮二十石,王签收。”
“六月初八,出粮三十石,王签收。”
“六月廿一,出粮二十五石,王签收。”
每次都是“王签收”,没有全名。但笔迹和最后那页老李头的遗言对比,明显是两个人的字——老李头字迹工整,这个“王”字签得潦草飞扬。
“这是我爹的账本。”李小山声音发颤,“他管了二十年粮仓,每一笔进出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本……应该是私下留的底账。”
林逸点头。老李头察觉账目有问题,私下记了一本真账。他发现王大富在盗卖官粮,想阻止,却反被灭口。
“可这账本烧了一半,”李小山急道,“光凭这个,能定罪吗?”
林逸没回答。他翻到最后一页——老李头遗言的那页,仔细看。字迹虽然潦草,但笔画用力,能看出书写时的心情。
“王欲烧仓平账,今夜动手。吾劝不住,恐遭灭口。若有不测,此册藏于树洞,望后来者明察。——李大山”
落款日期:七月初八。
火灾前一天。
林逸盯着那行字,脑子里开始构建画面:七月初八晚上,老李头发现王大富要放火,劝不住,知道自己可能被杀,匆忙写下这页纸,把账本藏进树洞。第二天晚上,火灾发生,老李头被锁在屋里,活活烧死。
“还缺一环。”林逸喃喃道,“王大富一个人,搬不走一百三十石粮食。他有同伙。”
李小山猛地抬头:“赵四!”
对。赵四那晚“请假”,却出现在粮仓附近。他腿瘸,干不了重活,但可以望风、可以帮忙运小件东西。更重要的是——他是衙役,有身份掩护。
系统界面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证据链构建:】
1. 账本证明粮食亏空(实物证据)
2. 老李头遗言指认王大富(直接证言)
3. 王大富火灾后暴富(间接证据)
4. 赵四可疑行踪(间接证据)
5. 火油痕迹(物证,但需专业鉴定)
【完整度评估:75%(缺少关键人证与部分物证)】
林逸合上账册,用油布重新包好,揣进怀里。“走,先离开这儿。”
两人摸黑出了废墟。月亮升起来了,清冷冷的月光照在焦黑的木头上,像铺了一层霜。
回到镇上,林逸先把李小山送回家——说是家,其实就是一间租来的破屋,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啥也没有。桌上供着个牌位,写着“先考李大山之灵位”。
李小山点上三炷香,插在牌位前的破碗里。烟气袅袅升起,他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爹,”他对着牌位说,“儿子找到证据了。明天……明天就给您讨公道。”
声音哽咽,但眼神坚定。
林逸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他想起前世父亲病重时,自己还在公司加班,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有些遗憾,是补不回来的。
“林先生,”李小山站起来,抹了把脸,“明天咱们去县衙?”
“去。”林逸点头,“但光有账本不够。咱们还得找些证人。”
“证人?谁会帮我们?”李小山苦笑,“这三年,我求遍了街坊,没人敢出头。”
林逸想了想:“找那些……跟王大富有过节的人。或者,跟这案子有利害关系的人。”
系统开始快速检索之前走访时收集的信息:
【潜在证人列表:】
1. 东街更夫老陈(火灾当晚当值,可能目击可疑人员)
2. 西巷夜香郎周三(工作性质特殊,夜间活动范围大)
3. 百花楼龟公与小红(掌握王大富与小妾信息)
4. 卖炊饼老刘(已提供赵四行踪线索)
5. 茶摊独眼老头(镇西长期经营者,信息源)
【接触优先级:老陈>周三>老刘】
“明天一早,”林逸说,“我去找更夫老陈和夜香郎周三。你……继续盯着王大富和赵四,但别打草惊蛇。”
两人约定好,林逸回了破屋。
油灯点亮,他把账册摊在桌上,又看了一遍。这次看得更仔细,试图从那些残缺的记录里找出更多线索。
账册里除了粮食进出,还有些零星记载:“灯油三桶”“麻绳十捆”“铁锁两把”……都是粮仓的日常消耗。
等等。
林逸盯着“灯油三桶”那行字。记录日期是七月初七——火灾前两天。
粮仓平时一个月才用一桶灯油,怎么突然领三桶?
系统标记出这一行,给出分析:
【异常采购:灯油量超出常规需求200%】
【可能用途:】
1. 正常照明消耗(概率10%)
2. 转卖获利(概率30%)
3. 纵火助燃剂(概率60%)
林逸后背发凉。三桶灯油,足够把整个粮仓变成火海。
老李头在遗言里写“王欲烧仓平账”,没说用什么烧。现在明白了——用粮仓自己的灯油,既能确保烧得干净,又能把纵火伪装成意外失火。
“好算计。”林逸喃喃道。
他继续往后翻。账册最后几页有烧融的痕迹,字迹模糊,但隐约能看到几个数字:“五十两……八十两……合计二百六十两……”
这应该是老李头私下算的亏空总值——正好和一百三十石粮食的价值对得上。
林逸合上账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脑子里开始推演整个案件:
王大富利用职务之便,盗卖官粮,三年时间亏空一百三十石。上头要查账,他慌了,决定放火烧仓,制造意外,把亏空赖掉。
他提前领了三桶灯油,作为助燃剂。勾结赵四——可能是许以好处,也可能是抓住赵四什么把柄——让赵四在火灾当晚“请假”,实则帮忙望风、善后。
七月初八晚,王大富准备动手,被老李头发现。老李头劝不住,预感自己要遭毒手,连夜写下遗言,把真账本藏进树洞。
七月初九子时,王大富和赵四来到粮仓。王大富泼洒灯油,赵四望风。老李头可能想阻止,被他们制服,锁在屋里。然后点火。
三处起火点同时燃烧,确保粮仓彻底烧毁。老李头被活活烧死,尸体伪造出逃生的假象。
火灾后,王大富利用盗卖粮食的钱,买宅置产,纳妾享乐。赵四得了封口费,但心里有鬼,腿伤可能就是在火灾中落下的。
一套完整的逻辑链。
林逸睁开眼睛,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还差最后一块拼图:证人。
第二天天刚亮,林逸就出门了。
更夫老陈住在镇东一条窄巷里,林逸敲门时,老头刚睡下不久,被吵醒,一脸不耐。
“谁啊?大早上的……”
“陈老伯,”林逸拱手,“想问问三年前粮仓失火那晚的事。”
老陈脸色一变,就要关门:“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逸一把抵住门:“老伯,我不是衙门的人。我是帮李小山查案的。”
听到李小山的名字,老陈动作停了。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进来说。”
屋里很简陋,一股霉味。老陈给林逸倒了碗水,叹气:“小山那孩子……不容易。可他爹的案子,我真不敢说。”
“为什么?”
“王大富现在有钱有势,赵四又是衙役,我得罪不起。”老陈摇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想多活几年。”
林逸从怀里掏出半两碎银子,放在桌上:“老伯,您只要说实话。我保证,不连累您。”
老陈盯着银子,喉结动了动。半晌,他压低声音:“那晚……我确实看见王大富了。”
“在哪儿?什么时候?”
“子时左右,在粮仓后街。”老陈回忆,“他一个人,提了个桶,走得很快。我当时还想,王管事大半夜去粮仓干啥?后来失火了,我才觉得不对劲。”
“桶里装的什么?”
“不知道,盖着布。”老陈说,“但走过时,有股味儿……像灯油。”
林逸心跳加速。又一个证人。
“您当时没告诉衙门?”
“说了!”老陈激动起来,“我去衙门报过!可师爷说,王管事那晚在家睡觉,他娘子作证。还说我老眼昏花,看错了!”
林逸明白了。王大富早就打点好了,有人给他作伪证。
他谢过老陈,又去找夜香郎周三。
周三住得更偏,城外破庙里。这人四十来岁,瘦得皮包骨,看见林逸时眼神躲闪。
“周三哥,”林逸直接亮出半两银子,“问点事。”
周三眼睛盯着银子,舔了舔嘴唇:“你问。”
“三年前七月初九晚上,你在西巷倒夜香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周三想了想:“那晚……我丑时经过西巷,看见赵四瘸着腿从那边跑过来,慌慌张张的。身上……好像有股焦味。”
“焦味?”
“嗯,像什么东西烧焦了。”周三说,“我当时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偷人家灶里的红薯烧着了。他瞪我一眼,没说话,跑了。”
时间对上了。赵四在火灾后匆忙离开现场。
林逸又问了几个细节,周三说得吞吞吐吐,但关键信息都有了。
离开破庙时,系统界面更新:
【证人证词收集:】
1. 更夫老陈:子时见王大富提桶前往粮仓,桶内有灯油味
2. 夜香郎周三:丑时见赵四从粮仓方向慌张返回,身带焦味
【证据链完整度提升至85%】
林逸深吸一口气。差不多了。
他回到镇上,和李小山碰头。李小山那边也有收获——他盯了一上午,看见王大富去了趟钱庄,取了五十两银子,然后去了赵四家。
“两人在屋里说了半天话,”李小山说,“王大富出来时脸色不好,赵四送他出来,腿瘸得更厉害了。”
狗急跳墙了?林逸想。王大富可能察觉到有人在查旧案,想用钱堵赵四的嘴。
“不能再等了。”林逸说,“今天就去县衙。”
“可明天才是三天期限……”李小山犹豫。
“夜长梦多。”林逸拍拍怀里的账册,“证据够了,证人也有了。再拖下去,王大富可能跑路,或者……对咱们下手。”
李小山咬牙:“好!我去叫上老陈和周三,咱们一起去!”
午后,县衙门口。
林逸、李小山,后面跟着战战兢兢的老陈和周三。四人站在台阶下,看着那扇朱红大门。
李小山手里捧着父亲的牌位,用布包着。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击鼓。
“咚!咚!咚!”
鼓声沉闷,传遍半条街。路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
门开了,衙役出来:“何人击鼓?”
林逸上前一步:“草民林逸,携李小山及证人,状告前粮仓管事王大富、衙役赵四,三年前纵火烧仓、杀害看守李大山,侵吞官粮,请大人明察!”
声音朗朗,传得很远。
街对面,王大富的杂货铺里,一个身影猛地缩了回去。
赵四家方向,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
林逸抬起头,看向衙门里。
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