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的灌木丛,比张角预想的更加茂密,带着荆棘的枝条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开道道血口。
他滚落而下,耳边是枝叶断裂的哗啦声和头顶兵丁气急败坏的叫骂。
后背重重撞在土坡上,喉头一甜,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护住头脸,蜷缩身体,顺着坡度向下翻滚。
终于,翻滚停止了。
他仰面躺在河滩边缘的碎石和淤泥里,浑身剧痛,头晕目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和泥土的腥味。
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被灌木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白天空,还有几缕未散的晨雾。
紧接着,是头顶桥面上传来的更加混乱的声响,怒吼,惨叫,奔跑,以及……某种沉闷而密集的撞击声?
不像是兵丁们互相推扯或抓俘虏的声音。
更像是……打斗?而且是很多人,很激烈的打斗!
张角猛地撑起身体,顾不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痛,警惕地缩进旁边一丛更密的芦苇里,小心地拨开叶片,向上望去。
木桥上,景象已然大变!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另一群人,正与之前暴揍他的矮胖军官,兵丁混战在一起!
这群人穿着更加杂乱,甚至算不上统一的服饰,多为粗布短褐,甚至兽皮,头上裹着各色头巾,或干脆蓬头垢面。
他们手中武器同样也五花八门,砍柴刀,猎叉,粗木棍,甚至还有锄头,但个个动作狠辣,进退之间颇有章法,远非魏昂手下那些散漫兵丁可比。
尤其是为首的几个,身形彪悍,手中明晃晃的环首刀或长矛挥舞得虎虎生风,几乎一个照面就砍翻了两个试图结阵抵抗的兵丁。
“山匪!是卧牛岭的好汉!”
桥那头,魏昂惊恐交加的尖叫划破混乱,“顶住!给老子顶住!”
然而,他的呼喊很快被淹没在喊杀声中。
山匪人数似乎并不比兵丁多太多,但气势如虹,又占了突袭的便宜,加上桥面狭窄,魏昂的队伍首尾不能相顾,瞬间陷入被动。
那些被捆绑的女子也成了混乱的牺牲品,惊叫着四处躲避,有的被撞倒,有的趁机缩在桥边瑟瑟发抖。
张角趴在芦苇丛中,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山匪?
这算什么?刚出狼窝,又遇虎穴?
不,等等……
他仔细观察着桥上的混战。
山匪的目标似乎很明确,那些兵丁,以及……兵丁们随身携带的东西?几个山匪正奋力抢夺兵丁们背着的,装着刚搜刮来那点粮食的破麻袋,还有他们随身的水囊,干粮袋。
对于吓瘫在地的女子,山匪们除了喝令她们“滚开别碍事”,并未过多理会,甚至有个山匪一脚踢开了,一个试图抱住他腿哀求的妇人,骂骂咧咧:“滚!老子们只要粮食和家伙!”
张角的心念急转。
山匪劫道,目标明确:只要粮食和武器。
对俘虏女子兴趣不大,或许在他们看来是累赘。
那么自己呢?
一个刚从官兵手里逃脱,衣衫褴褛,浑身是伤,手无寸铁的落魄少年?
比起官兵,山匪或许……危险程度稍低?至少目前看来,他们主要在和官兵厮杀。
但绝不能主动暴露。
谁知道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会怎么对待一个撞破他们行动的路人?
他必须趁乱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打定主意的张角悄悄向后挪动,试图借助芦苇丛和河岸地形的掩护,向上游或下游远离桥梁的方向潜行。
然而,他刚挪出几步,身后芦苇丛深处,突然传来一声粗野的嗤笑:
“嘿!这儿还藏着一只小老鼠!”
张角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瞎了一只眼,用黑布蒙着空眼窝的彪形大汉,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身后几尺远的地方,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鬼头刀,正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戏谑地看着他。
同时独眼大汉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持木矛,面带饥色的喽啰,呈扇形围了上来,堵住了张角的所有退路。
“小子,身手不错嘛,能从官兵手里滑不溜秋地逃下来。”
独眼大汉舔了舔刀刃上的血迹,目光在张角血肉模糊的手腕和狼狈不堪的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他虽然惊恐却努力保持镇定的脸上,“怎么,跟那些狗官兵不是一伙的?还是说……你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的好东西?”
张角的心沉到了谷底。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不仅被发现,而且被当成了可能怀有“好东西”的目标。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硬拼是死路一条。
求饶?
对这些山匪恐怕无效。
撒谎?需要极其谨慎。
“好汉饶命!”
一番思考后,张角做出瑟缩恐惧的样子,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小人是前面张村的农户,被那些官兵强征不成,还要抓去顶罪……方才侥幸挣脱,跳桥逃命……身上什么都没有啊!”
张角一边说,一边故意摊开双手,展示破烂的衣衫和空无一物的手掌,以及手腕上狰狞的绳痕和割伤。
听到此话,独眼大汉,眯起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审视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此时桥上激烈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不断传来,衬托得这片河滩芦苇丛中的对峙格外诡异。
“农户?”
过了一会,独眼大汉嗤笑一声,“农户怎么有你这般胆色?刚才在桥上弄出那滑溜溜玩意儿,恐怕就是你干的吧?
老子在对面林子里看得真切!”
张角心头剧震!
这独眼匪首竟然在对面山林观察?还看到了他制造混乱的过程?
“不……不是……”
张角下意识否认,但看到独眼大汉眼中骤然腾起的凶光和了然,他知道抵赖无用,反而可能激怒对方。
电光石火间,他改变了策略。
“好汉明鉴!”
张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再那么颤抖,甚至带上了一丝认命般的颓然和刻意流露的神秘,“小人是会点乡下把戏,方才情急之下用了,只为逃命……并非有意与官兵为伍,更不敢与好汉们为敌。”
“乡下把戏?”
闻言独眼大汉凶光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好奇,贪婪和算计的精光。
他向前逼近一步,鬼鬼头刀虚指着张角,“能凭空变出那么多又滑又烫的粥?小子,你当爷爷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
“不敢欺瞒好汉!”
张角连忙道,心思急转,就知他不会信,“那……那不过是些戏法障眼法,需得提前布置,用些特制的粉剂……方才桥上混乱,小人也是侥幸成功,如今……如今身上材料已尽,再也变不出了。”
他必须给能力加上限制,防止对方把他当成可以无限产出的宝贝而牢牢控制。
“材料已尽?”
独眼大汉显然不信,但桥上战况似乎到了关键时刻,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传来正是魏昂不敌被人砍伤,紧接着是山匪们兴奋的呼喝和兵丁溃散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