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青云城缓缓吞噬。
林家府邸深处,一间偏僻破旧的小院内,林风缓缓睁开了眼睛。剧痛,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尤其是丹田位置,那里空空荡荡,仿佛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传来阵阵撕裂般的虚无痛楚。他艰难地动了一下手指,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
记忆如同破碎的冰片,带着凛冽的寒意刺入脑海。宗门大比……叶凡那阴险而得意的笑容……那足以崩碎山石、蕴含着剧毒暗劲的一掌……还有柳依依那冰冷刺骨、不带一丝留恋的眼神……
“呵……”一声沙哑的轻笑从喉咙里溢出,带着无尽的自嘲与苦涩。曾经的他,是青云宗最耀眼的新星,是林家未来的希望,如今,却成了一个连下床都困难的废人。
窗外,隐约传来下人们压低的议论声,那些声音曾经充满了敬畏与谄媚,如今却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与轻蔑。
“听说了吗?风少爷……哦不,林风他丹田彻底碎了,修为尽失,成了废人一个!”
“真的假的?那天才不是完了?柳家小姐今天还来退婚了呢,一点情面都没留。”
“啧啧,真是世事无常啊。以前他多风光,现在……怕是连我们都不如了。”
“小声点,别被他听见……不过听见了又能怎样?一个废人而已……”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林风死死咬住嘴唇,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蔓延,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内心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浑身无力,再次重重地摔回坚硬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正是林风的父亲,林家家主林震南。
不过一日光景,林震南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锐利的眼眸布满了血丝,鬓角更是添了许多刺眼的白发。他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儿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风儿,你醒了?”林震南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他快步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一旁,伸手想要扶起林风,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爹……”林风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我给林家丢脸了。”
“胡说!”林震南低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你是我林震南的儿子,是林家的骄傲!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先把药喝了,身体要紧。”
他端起药碗,用勺子舀起一勺,仔细地吹了吹,递到林风嘴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与平日里雷厉风行、不怒自威的家主形象判若两人。
林风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鼻尖一酸,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他顺从地张开嘴,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苦。
他知道,父亲承受的压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林家并非铁板一块,几位长老早就对他父亲的家主之位虎视眈眈,如今自己成了废人,无疑是给了他们最好的发难借口。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砰!”
院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木屑纷飞。几道身影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林家二长老,林山之父——林宏。他身后跟着三长老、四长老,以及几个平日里就唯他们马首是瞻的家族执事。一行人气势汹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冷漠。
林震南脸色一沉,将药碗放下,缓缓站起身,将林风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向来人:“二长老,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未经通传,擅闯家主院落,还有没有规矩了!”
“规矩?”林宏嗤笑一声,三角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大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们讲规矩?我们林家,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了!”
三长老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接口道:“就是啊,家主。林风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宗门大比上得罪了叶凡少爷,叶长老在青云宗位高权重,他若是怪罪下来,我们整个林家都要跟着遭殃!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祸事吗?”
四长老也捋着胡须,慢悠悠地道:“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再无修炼可能。我们林家不养闲人,更不养会给家族带来灾祸的闲人。依我看,这家主继承人之位,必须重新考虑!”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将林风定性为家族的灾星和累赘,言语之间的逼迫之意,昭然若揭。
林震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几人,怒道:“你们……你们放肆!风儿为家族争光时,你们怎么不说他是灾星?如今他遭人暗算,落得如此境地,你们非但不同情帮助,反而落井下石!这就是我林家的长老吗?”
“同情?帮助?”林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道,“大哥,现实点吧!一个废人,还有什么价值?他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主动放弃继承人身份,然后自己去青云宗,向叶凡少爷和叶长老磕头赔罪,祈求他们的原谅,不要牵连我们林家!”
“没错!这才是解决之道!”
“为了家族,个人牺牲一下算什么?”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声音嘈杂,如同群鸦鼓噪。
“你们休想!”林震南须发皆张,一股强大的气势不由自主地散发出来,虽然因为心绪激荡而有些不稳,但依旧让林宏等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只要我林震南还是林家家主一天,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如此作践我的儿子!”林震南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小院中炸响,“风儿的继承人身份,谁也别想动!至于请罪?简直荒谬!风儿何罪之有?”
“冥顽不灵!”林宏脸色难看,他没想到林震南到了这个地步还如此强硬,“林震南,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这是为了整个林家着想!你若是一意孤行,包庇这个废物,就别怪我们提请家族会议,罢免你的家主之位!”
**“谁敢!”**
林震南猛地踏前一步,地面上的青石板都裂开细密的纹路。他目光如电,逼视着林宏,“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
强大的灵压弥漫开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宏等人脸色铁青,他们实力不如林震南,此刻被其气势所慑,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但他们眼中的怨毒与不甘,却愈发浓烈。
“好,好得很!林震南,我们走着瞧!”林宏咬牙切齿,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众人悻悻而去。临走前,他还不忘阴冷地瞥了床上的林风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
喧嚣散去,小院重新恢复了寂静,但空气却凝重得让人窒息。
林震南挺拔的背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歉疚,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林风的肩膀。
“风儿,别怕,有爹在。”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风看着父亲眼角深刻的皱纹,看着他那为了维护自己而强撑着的挺直脊梁,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一般刺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无声的哽咽。
他恨!恨叶凡的阴险狠毒!恨柳依依的无情无义!恨这些族人的落井下石!但更恨自己的无能!如果自己足够强大,谁敢如此欺辱?父亲又何须承受这般压力?
力量!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对力量充满了如此炽烈而疯狂的渴望!
夜深人静。
林震南在安抚林风睡下后,便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作为家主,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来自家族内外的压力,如同重重山峦压在他的肩上。
林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惨白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如同结了一层寒霜。
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煎熬,如同两条毒蛇,不断噬咬着他的灵魂。他尝试着按照过去的心法,引导天地灵气,但灵气进入身体,却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在破碎的丹田留存分毫,反而引动了伤势,让他喉头一甜,险些又喷出血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
难道……自己这辈子,真的就只能作为一个废人,苟延残喘,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那些小人逼迫,看着家族衰败,看着仇人逍遥快活吗?
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触碰到了胸口的一个硬物。是那块母亲留给他的玉佩。玉佩材质普通,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一些模糊难辨的纹路,似乎常年佩戴,边缘已被磨得光滑。自从母亲在他年幼时离奇失踪后,这块玉佩就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想起母亲温柔却带着一丝忧郁的面容,林风心中更是一痛。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玉佩,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的鲜血,无声无息地沾染在了玉佩之上。
他却没有注意到,那沾染了鲜血的玉佩,其上模糊的纹路,似乎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原状。
次日清晨,林风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至少能够勉强下地行走了,虽然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他依旧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出了那间令他窒息的屋子。
他需要去家族的藏经阁。
虽然丹田被废,修炼正统功法已然无望,但他不甘心就此沉沦。藏经阁中或许记载着一些炼体之术,或者某些偏门的、不依赖丹田的修炼法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去尝试。
阳光有些刺眼,路上遇到的林家子弟,无论是旁系还是下人,在看到林风时,眼神都变得极其古怪。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疏远,甚至是指指点点。
“看,就是他,以前多风光,现在成了废物。”
“嘘,小声点,他好像在看我们……”
“怕什么?一个废人而已,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听说昨天二长老他们差点因为他和家主动手了呢……”
“真是扫把星……”
窃窃私语声如同跗骨之蛆,不断钻入林风的耳朵。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一步一步地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被他死死地压在了心底。
藏经阁,位于林家府邸的中心区域,是一座三层高的古朴楼阁,由一位常年在此闭关的守阁长老看守。
当林风拖着虚弱的身子,踏上藏经阁前的石阶时,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林家曾经的第一天才,林风堂弟吗?”
林风脚步一顿,缓缓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锦袍,面容带着几分刻薄之色的少年,正双臂抱胸,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容看着他。正是二长老林宏之子,林山。
这林山天赋一般,往日里在林风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极尽巴结之能事。如今,却是第一个跳出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踩上几脚。
林风眼神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迈步向阁内走去。
“站住!”林山脸色一沉,闪身挡在了林风面前,趾高气扬地说道,“藏经阁重地,岂是你一个废人能随便进的?”
林风停下脚步,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林山那得意洋洋的嘴脸,淡淡开口:“我为何不能进?我还是林家子弟,有资格进入藏经阁一层查阅典籍。”
“资格?”林山嗤笑一声,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林风的鼻子上,“你一个丹田破碎的废物,还有什么资格?这里的功法武技,给你看了也是浪费!我劝你还是乖乖滚回你的狗窝躺着,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刻薄的话语,引得周围几个同样来藏经阁的林家子弟哄笑起来,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在一旁,无人出声制止。
林风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他可以不理会那些下人的议论,可以忍受族老的逼迫,但绝不容忍一个跳梁小丑如此当面折辱!
“让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林山被林风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反应过来,顿觉羞恼。自己怎么会怕一个废人?
他恼羞成怒,厉声道:“我就不让,你能把我怎么样?一个废人,还敢在我面前嚣张?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说罢,林山眼中凶光一闪,体内微薄的灵力运转,一拳就朝着林风的胸口狠狠砸来!拳风呼啸,虽然力道不算太强,但对于此刻虚弱无比的林风来说,若是被打中,恐怕伤势会立刻加重,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谁都没想到林山竟然敢在藏经阁前直接动手!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林风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就在林山的拳头即将触及他胸口的刹那,林风动了!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后发先至。只见他右手如同鬼魅般探出,五指张开,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林山的手腕!
“什么?!”林山瞳孔骤缩,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只铁钳死死夹住,任凭他如何用力,竟然无法撼动分毫!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是个废人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林风面无表情,抓住林山手腕的五指猛然发力!
“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啊——!”林山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你……你放手!快放手!”林山惊恐地大叫,他从林风那冰冷的眼眸中,感受到了一股令他灵魂战栗的寒意。
林风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林山和周围所有人的心上。那股虽然微弱,却凌厉无比的气势,让原本哄笑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惊骇莫名的目光看着那个看似虚弱,却一招制服林山的少年。
他……他真的还是那个丹田尽碎的废人吗?
林风猛地一甩手,将惨嚎不止的林山如同丢垃圾一般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他没有再看林山一眼,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转身,步履虽然依旧有些蹒跚,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坚定,一步一步,踏入了藏经阁的大门。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藏经阁内略显昏暗的地面上。
守阁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须发皆白,面容古井无波,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哀嚎的林山,又看了看林风消失在门内的背影,浑浊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
藏经阁内,光线柔和,书香与陈旧木料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林风靠在冰冷的书架旁,微微喘息着,刚才看似轻松的一击,实则几乎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气力,也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喉头阵阵发甜。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指节,眼中第一次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我的身体……力量好像恢复了一丝?而且,刚才抓住林山时,那股反应和速度……”他低声自语,眉头微蹙,仔细回想着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感觉。那不是灵力,更像是……纯粹的肉身力量和对战斗本能的精准把握。
是因为强烈的求生欲和愤怒激发了潜能?还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胸前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玉佩之上。昨夜,掌心渗出的鲜血……
就在林风心神震动,隐隐抓住了一丝关键之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藏书架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家族认为无用或残缺不堪的古老皮卷与玉简。
其中一卷暗褐色、边缘破损严重的兽皮卷,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兽皮卷的材质,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不适,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卷兽皮从一堆杂物中抽了出来。
入手冰凉,带着岁月的沧桑感。他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兽皮卷上,用某种古老的、早已失传的文字,书写着几个模糊扭曲的字迹。那字迹的笔画结构,那种古朴苍茫的意蕴……
林风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字迹……这感觉……
他猛地低下头,一把扯出一直贴身佩戴的那块玉佩,将两者放在一起对比。
玉佩上那些模糊难辨、他从未在意过的纹路,其笔画走势,其神韵内核,竟然与这兽皮卷上的古老文字,**同出一源!**
“这……这怎么可能?!”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母亲留下的玉佩……藏经阁角落无人问津的古老兽皮卷……两者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联系?
这块自幼陪伴他的玉佩,除了是母亲的遗物,难道还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它与自己身体那诡异的一丝恢复,是否有关?
而那卷兽皮之上,又记载了什么?
林风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被漫长岁月尘埃所掩盖的、惊人的秘密边缘。这个秘密,或许将彻底改变他注定沉沦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