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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敕建格物院

    冬日的长安,万物肃杀,而城南“周氏工坊”的铁炉、玻璃窑、造纸坊内,却依旧蒸腾着不息的生机与热力。自皇帝“督行实务使”的任命与“联席审议、监察渐进”的制书颁布以来,李瑾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械,在这套全新的、看似严密却又赋予他相当行动空间的框架内,高速而审慎地运转着。他深知,第一次“联席审议”的成败,将直接决定“督行实务使”这个新生事物的威信,也关系到他所有理念能否继续获得皇帝支持,顺利推行。

    半月之期,转瞬即逝。李瑾几乎以工坊为家,与王掌柜、鲁平、郑师傅、赵匠师、方竹等核心匠师日夜筹划,与徐有功、张遂、姜师度等借调来的“实学”官员反复推敲,更与于志宁、阎立本等支持者保持密切沟通。他要交出的,不仅是一份漂亮的计划书,更要有拿得出手的、实实在在的阶段性成果。

    第一次“联席审议”在尚书省政事堂的一间偏厅举行。与会者除了“督行实务使”李瑾,还有代表尚书省的户部侍郎郑虔(萧瑀门生)、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周兴(以严苛闻名)、秘书省少监王弘、东宫左庶子于志宁,以及列席记录的吏员。气氛凝重,郑侍郎面无表情,周御史目光如鹰,王少监带着几分好奇,于志宁则神色沉稳。

    李瑾率先呈报了“督行实务”半月来的进展:新式钢制农具在关中三处皇庄、河东两处官田的扩大试用初步报告已由司农寺汇总,数据显示平均增产约一成,节省畜力人力约两成,且因钢口耐磨,预计使用寿命远超旧式铁具,虽有初期投入,但长远看“费省而利长”。百工创新署已收到各地呈报“奇技”七十三项,经初步评议,筛选出“改良筒车”、“新式纺纱机”、“高效省柴灶”等五项,正在进行工坊小规模验证,其中“改良筒车”已证实在特定坡度河流可提水效率增三成。海外通商筹备方面,已与广州市舶使取得联系,正在调阅近年蕃商货物清单与税入账目,并着手草拟“官督商办、探索南洋”的初步方案。水师人才储备,已与兵部职方司、将作监舟楫署初步议定,拟在登州、明州水寨,选拔年轻聪慧、通水性的士卒、匠户子弟各二十人,由工坊聘用的老舵工、波斯导航员传授基础航海、天文、海图知识,作为种子。

    汇报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既有已完成的工作,也有明确的下一步计划,更突出了“实效”与“渐进”。郑侍郎听完,沉默片刻,问道:“新式农具所费精钢,来源何处?工价几何?若全面推广,朝廷需补贴多少?此‘费省’之省,是否已将钢料、工本计入?”

    问题尖锐,直指成本。李瑾不慌不忙,呈上工坊内部核算的详细物料、工本清单(当然做了必要处理),解释道:“钢料来自工坊自炼,因高炉工艺改进,成本已较市面百炼钢为低。工本因流水作业,亦得控制。目前试制,每件犁铧总成本约合常制优质铁犁一倍半,然其耐用度预估超三倍,且增产省力之效,一季便可收回差价有余。若未来规模化生产,成本有望再降。至于补贴,臣以为无需朝廷直接补贴,可由将作监与司农寺核定价格,由各地官府或富户、宗族先行采购试用,见效后自然推广。朝廷只需做好标准制定、质量监督即可。”

    周御史则追问:“百工创新署所录‘奇技’,奖赏由何而出?验证所费,账目可清?有无滥赏、虚报?”

    “回周御史,奖赏由将作监特设‘劝工银’专款支出,每笔皆有记录,奖赏额度依技之价值分三等,由创新署吏员与匠师共同评议。验证所费,亦在将作监日常物料损耗中列支,单独记账。所有文书、账目,御史可随时调阅核查。至于滥赏虚报,” 李瑾坦然道,“目前尚未发现。然此弊不可不防,已定下规矩:凡有虚报骗取奖赏者,一经查实,追回赏金,永不录用,并送有司论处;创新署吏员若徇私,同罪。”

    王少监问及海外贸易风险,李瑾也提出了“官船保险”、“联合商会”、“与沿海藩国订约”等初步设想,承认风险存在,但强调管理与收益并存。

    第一次审议,便在这样略显紧张但还算顺畅的质询与回答中度过。郑侍郎、周御史虽挑了些刺,但在李瑾准备充分的答复和于志宁、王少监的补充下,未能找到重大纰漏。最终,审议勉强通过了李瑾的阶段性汇报与下一步计划,但要求其对农具成本、创新署账目、海贸风险预案等,提供更详细的补充说明。

    有了第一次审议的“过关”经验,后续的推进虽然依旧步步惊心,却在既定轨道上稳步行进。新式农具在更多地区的试用反馈积极,司农寺的评价愈发正面。百工创新署验证成功的“改良筒车”开始在京畿几处皇庄安装,效果显著。海外贸易的筹备也取得了进展,广州市舶使回复积极,表示愿配合“探索”。水师种子学员的选拔也在进行中。

    然而,随着“试点”事务的深入和扩展,李瑾越来越感到,现有的架构难以支撑更宏大、更系统的“实学”发展。“百工创新署”隶属于将作监,职能限于搜集、验证民间技艺,层次较低,且受将作监原有官僚体系掣肘。“督行实务使”更像一个临时性的协调官职,依靠李瑾个人权威和皇帝支持运行,缺乏常设机构应有的稳定性、专业性和资源调配能力。他需要一个更高级别、更独立、职能更综合的常设机构,来系统性地推动“格物致知”、“实学经世”的理念,将其从零散的“试点”,上升为国家层面的长期战略。

    他将这个想法,与于志宁、阎立本等重臣沟通,获得了他们的理解与支持。于志宁甚至提议,可借此机会,将“科举改制”中关于“明工科”等专科取士的设想,与这个新机构的人才培养功能结合起来。李瑾深以为然,开始精心草拟奏疏。

    他避开了容易引起争议的“明工”、“明算”等具体科名,而是从更高的“弘道”层面入手。奏疏以“臣闻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先格物致知”开篇,再次高举《大学》旗帜。他指出,当今朝廷虽有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等教育机构,然所授多为经史文章,于“天地万物之理,礼乐兵农之实,器械舟车之巧,海外方舆之博”,则涉猎甚少,或流于空谈。致使朝廷需用实学干才时,往往“才难其选”。

    因此,他恳请皇帝,“仿古者成均教化之遗意,参以时需”,在京师敕建一所新的学研机构,其名可曰“格物院”。他详细阐述了“格物院”的构想:

    宗旨:“穷究物理,致用实学,上以佐圣治,下以利民生。” 明确其“经世致用”的根本目标。

    职能:分为三部。一为“究理部”,负责研究天文、历法、算学、地理、物性等基础“物理”;二为“制器部”,专司农具、兵器、舟车、器械、水利、营造等“利用厚生”之器的研究与改良;三为“博物部”,负责搜集、整理、考辨海内外山川物产、风土人情、奇技异巧,绘制舆图,编纂“博物志”。

    运作:格物院隶属朝廷,但相对独立,由皇帝特简重臣或名儒主持(李瑾隐晦表示愿担此任)。院内设“博士”、“助教”、“生徒”等职。博士、助教不仅从经学名儒中选聘,更应广招天下“通晓一艺、明于物理”的巧匠、医师、算家、海客乃至“蕃客”中有专长者,充任“技博士”或“技导”。生徒来源,既可从未入仕的“实学”士子、匠户优秀子弟中选拔,亦可从国子监等官学中,选拔对“实学”有兴趣者转入。

    与科举衔接:格物院优秀生徒,经考核,可给予“格物生”出身,由吏部酌情授官,或优先参加吏部“书判拔萃”等选拔。同时,可建议未来科举,为“格物院”出身或通晓格物院考核内容的士子,设立特殊通道或加分优待,实质上是为其“专科取士”铺路。

    与现有“试点”结合:可将“百工创新署”并入格物院“制器部”,作为其应用转化机构;海外探索所得知识,归“博物部”整理;“新式农具推广”等具体项目,可由格物院提供技术支持与标准制定。

    奏疏写毕,李瑾又附上了一份详细的“格物院筹建草案”,包括院址选址(建议利用城南一片官地,靠近工坊便于实践)、建筑规制、初期人员编制、经费预算(主要来自将作监结余、皇帝内帑特批及未来可能的技术转让收入)、以及首期重点研究项目(如继续改进高炉炼钢、探索焦炭大规模生产、研究海船抗风浪结构、绘制更精确的全国及海外分图等)。

    奏疏通过于志宁,直呈御前。李治览罢,沉思良久。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格物院”之议,是李瑾将其“实学”理念制度化、常态化的关键一步。若成,则“实学”将从个人的、零散的倡导,变为国家支持的、系统性的学术与工程体系,对未来王朝的发展走向影响深远。其中关于吸纳匠人、蕃客为“技博士”,以及变相为“专科取士”开路的设想,虽显大胆,却与他一贯的“务实”、“求才”思路暗合。且李瑾巧妙地将机构设立与《大学》“格物致知”的圣人之道挂钩,使其在理论上难以驳斥。

    然而,阻力必然巨大。这无疑将触动国子监、弘文馆等传统教育机构的利益,更会引发清流对“工匠技艺登堂入室”、“淆乱学统”的激烈反对。那些“试点”尚可说是“实务所需”,而这“格物院”的设立,则近乎宣告一种新的学问体系和人才选拔标准将与旧体系并存,甚至挑战。

    李治将奏疏压下数日,先私下征询了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等重臣的意见。长孙无忌依旧持重,认为“立意虽佳,然兹事体大,牵涉学政根本,当缓议。可先允其以‘督行实务使’名义,扩大‘百工创新’规模,增募些通晓技艺之人办事,观其效,再议建院不迟。” 褚遂良则明确反对,认为“学校之设,所以明人伦,非为雕虫之技。若使工匠杂流与士子同列,成何体统?且恐启侥幸之门,坏士习。” 于志宁、阎立本则力主支持,强调“实学乃强国之基,格物院非为取代经学,乃补其不足。且不费国帑,以技养技,何乐不为?”

    皇帝权衡再三,决定折中。他没有立即批准建立独立的“格物院”,但采纳了李瑾奏疏中的部分核心构想,并赋予其更高级别的官方色彩。

    腊月廿三,小年。皇帝颁布敕书:“朕惟治道在实,学贵致用。今有督行实务使李瑾所请,于京师筹建‘格物院’,专究物理,以资实政,深契朕心。着即于将作监内,辟地增建‘将作监格物所’,由督行实务使李瑾兼领。该所秩同将作监署,可自行聘请通晓天文、地理、算学、营造、军械、百工、海舶之技士为‘咨议’、‘导匠’,不限出身,优给廪饩。原‘百工创新署’并入该所。该所一应研议所得,凡有益国计民生者,可由将作监上奏,酌情推行。所需经费,于将作监岁入及朕特赐内帑中支用,需报备户部、御史台稽核。望其恪守‘格物致用’之本,勿负朕望。”

    敕书巧妙地做了变通:不设独立的“格物院”,而是在将作监下设“格物所”,级别为“署”级,由李瑾这个“督行实务使”兼领,保持了与现有官僚体系的衔接,也降低了“另立门户”的敏感性。给予其自主聘请各类技术人才(“咨议”、“导匠”)并“不限出身”的权力,这实际上认可了李瑾“唯才是举”的理念。经费由将作监和内帑支持,也保证了其运作的独立性。最重要的是,它有了正式的名分和架构!

    “将作监格物所”的牌子,在腊月廿八,年关之前,挂上了将作监衙门内新划出的一片独立院落门上。没有盛大的仪式,但知情者都明白这块牌子的分量。它意味着,李瑾倡导的“实学”,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官方认可的、可以汇聚人才、开展系统研究的“大本营”。

    李瑾站在新挂的牌匾下,仰头望去。“格物”二字,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朴拙而有力。他知道,这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更具挑战性的起点。“格物所”的建立,是皇帝对他最大的支持,也是对他最大的考验。他必须在这里,产出足以让所有人信服的成果,将“格物致知、实学经世”的理念,深深地烙印在这个帝国的肌体之中。

    他转身,走进挂着“格物所”匾额的大门。院内,鲁平、郑师傅、张遂、徐有功、姜师度等人已等候多时。更有一批新近招募的、来自各地、身怀各艺的“咨议”、“导匠”,带着好奇、期待、或许还有一丝忐忑,望着这位年轻的“督行实务使”兼“格物所”主持。

    “诸位,” 李瑾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而充满力量,“自今日起,此处便是吾等‘穷究物理,致用实学’之所。天高地迥,万物有理。吾等当效先贤,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通其变,极其数,制其器,利其生。以手中之技,心中之学,报效君国,造福生民。前路漫漫,愿与诸君,共勉之!”

    众人肃然,齐声应诺。一股崭新的、充满探索与创造气息的力量,在这座新挂牌的“格物所”内,悄然凝聚。

    长安城的年节气氛越来越浓,而“将作监格物所”内的灯火,也常常亮至深夜。那里,有对星图的测绘,有对算题的争论,有对海船模型的推敲,有对新式织机的构想,也有对一卷卷新搜集来的海外见闻的解读。

    李瑾知道,随着“格物所”的建立,他在这大唐的根基,又深扎了一层。而未来的路,也将随着这“格物”之光的照耀,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波澜壮阔。属于他的时代画卷,正随着这方新辟的天地,徐徐展开更为宏大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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