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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再胜一局

    沈晦走向人群中心的步伐不疾不徐,周遭的空气却仿佛随着他的靠近而逐渐凝滞、紧绷。那些围在黄玉杰身旁捧场说笑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一道道目光在沈晦和黄玉杰之间扫来扫去,兴奋里掺着等着看好戏的心里。

    黄玉杰将手中的五彩盖罐又举高了几分,让顶灯的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一片绚烂的釉彩上。

    沈晦大罐造型敦厚,腹部浑圆,通体以白釉为地,绘满繁密的五彩图案。主画片儿正是他所说的“仙人祝寿图”,画面云气缭绕间,寿星拄杖,麻姑献桃,仙鹤翔舞,松柏长青……其间更以金彩勾勒点缀,显得富丽堂皇,贵气逼人。单看这卖相,确实堪称堂皇夺目。

    “沈晦!”

    黄玉杰见他走近,下颌微扬,嘴角一撇,露出一个混合着挑衅与恶意的笑,“刚才你运气好,捡了个大漏。现在,你也来看看我这件儿东西,给大伙儿看看我这件康熙官窑的真章?看看你除了撞大运,还有没有点儿实打实的眼力。”

    他将“运气”二字咬得格外重。

    微微一笑,沈晦点头说道:“黄先生说得没错,这古玩行儿里鉴宝捡漏儿,尤其是捡大漏儿,还真就得靠运气。今天,我看出经匣底板的那处暗格,捡了个漏儿,是我运气好。相反,这只经匣在你们家放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竟然没发现,你觉不觉得运气差了点儿呢?”

    这段话说完,再一次触动了围观人群的笑点,发出了一阵哄笑。

    可这一次,黄玉杰的表现很沉稳,并没有急赤白脸的反驳。而是轻轻地把手里的盖罐放到了桌子上。

    “沈先生!别光耍嘴皮子,那算什么本事啊?”

    用手抚摸了一下罐子油光锃亮的釉面,说道:“来!当着同行儿的面儿,你再把这件东西说道说道。”

    沈晦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站定在方桌对面,目光落在那只盖罐上。他没有立刻上手,只是凝视。在旁人看来,他只是仔细地掌眼、鉴定。

    可谁也不知道,此时,在沈晦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深处,桌上的那只盖罐已经缓缓展开、定格出另一幅更为清晰、也更为残酷的图景。

    窑火熊熊。并非康熙年间景德镇御窑厂那纪律严明的官窑景象,而是一处略显粗陋的私窑作坊。炉火映照下,匠人的脸庞模糊,手法却透着一股精熟中带着几分仓促的僵硬,少了一份官窑画师特有的从容气韵。

    入窑,火焰舔舐着胚胎,釉彩在高温中熔融、流动、定格。出窑时,罐身有一处极其隐蔽的、常人绝难察觉的缩釉,被巧妙地描绘成山石纹理的一部分……

    光影流转。罐子出现在一间陈设华美却透着股暴发户气息的书房里。一个身着长衫、指戴玉扳指的中年人,志得意满地抚摸着罐身,对身边管家模样的人吩咐:“照着宫里流出来的图样仿的,加金彩,要的就是这个贵气!送到京里那位爷府上,就说……是咱们费尽心思淘换来的康熙官窑珍品。”

    画面再变。是战火纷飞的年代,一间当铺的高柜。罐子被棉布匆匆包裹,塞进一只装满旧衣杂物的藤箱底层,随着逃难的人群颠沛流离。

    最后,是近年的景象。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手法老道的做旧师傅,正用极其精细的工具和材料,小心翼翼地修补罐底一处几乎看不见的旧磕碰。之后,将一方薄如蝉翼的“大清康熙年制”六字青花楷书底款贴纸,覆盖在原本无款的涩底上,再施以一层极薄的釉料,入窑复烧。做旧手法极为纯熟细腻,胎釉、彩料、画工均有极高水准,几乎可以乱真。

    所有的画面在沈晦眼中压缩、沉淀,最终化为对眼前实物冰冷而精准的判定:高仿品,出自晚清民国时期摹古高手的作坊。几可乱真,但火气未全消,金彩新亮略显浮夸,底款为后加精仿。

    整个过程,在现实中不过短短十几秒。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等着沈晦开口。黄玉杰脸上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浓,他似乎已经笃定沈晦要么看不出破绽当众认栽,要么胡说一气,暴露出他的无知。

    易峰楼不知何时也踱步到了人群内围,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眼神平静地看着沈晦的背影,看不出喜怒。

    沈晦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黄玉杰,又扫过周围那些或期待或审视的面孔。

    “罐子,不错。”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黄玉杰眉头一挑,正要嘲讽“就这?”。

    沈晦却接着说了下去,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根细针,缓缓刺入膨胀的气球:“画工精到,彩头鲜亮,金彩耀目,晚清民国时期仿康熙官窑的五彩加金盖罐,能做到这个程度,相当不容易。尤其是这处山石皴染。

    ”

    他虚指罐腹一处,“刻意模仿康熙早期画法中的苍劲,仿得很到尾。”

    “仿品?”

    沈晦的话一说完,四周瞬间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你什么意思?”

    黄玉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叫晚清民国仿?你看清楚这底款!康熙年制!你看这釉面,这宝光!”

    淡淡一笑,沈晦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就好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底款做得很好,贴纸覆釉,做旧手法老道,几乎看不出粘贴痕迹。釉面宝光也做了处理,但火气还在,尤其是这金彩。”

    他微微侧身,让光线从另一个角度打在罐身上,“光泽太新,太跳,沉不下去。康熙真品的金彩,历经三百余年,光泽内敛,早就是那种含在釉彩里温润的金芒,不会这样的刺眼。”

    他每说一句,黄玉杰的脸色就白一分。周围的人群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不少人重新凑近细看,有人点头,有人皱眉,更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胡说八道!”

    黄玉杰额角青筋跳动,挥拳猛地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得旁边几人连忙虚扶,生怕这“重器”有损。

    “你一个靠运气捡漏的,懂什么康熙五彩?易老!各位前辈!请你们出来说句公道话。”

    众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向易峰楼。

    易峰楼慢慢走上前,先是对黄玉杰摆了摆手:“玉杰!别激动,东西放下慢慢说。”

    然后,他戴上老花镜,就着灯光,极其仔细地看了那罐子足足两三分钟,尤其是底款和沈晦指出金彩的部位。

    足有五分钟,他摘下眼镜,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黄玉杰的目光带着几分复杂的惋惜:“玉杰啊……这罐子,我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这彩头艳得有些过了。康熙五彩,特别是加金的,富贵堂皇没错,但气度是沉稳的,是宫廷的华美,不是市井的炫目。”

    他顿了顿,指向罐底,“这底款……笔画过于工整流畅,反而失了康熙官窑款识那种特有的、略带稚拙的力度。沈晦说的‘贴纸覆釉’,是有这个可能。这类高仿,民国时天津、上海的高手确实能做出来。”

    易峰楼的话,犹如一锤定音。他德高望重,眼力在行内是公认的毒辣,他的话,比沈晦的说辞更有分量。

    黄玉杰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握着罐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那些原本羡慕或捧场的目光,此刻大多变成了同情、嘲弄,或是事不关己的冷淡。

    沈晦不再多言,对着易峰楼含笑点头致意,便转身,示意秦映雪离开这片是非中心。

    走出几步,他还能感受到背后那两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愤怒、屈辱、怨毒,浓烈的如有实质。

    秦映雪抱着背包,跟上沈晦,心有余悸地低声说:“小哥!黄玉杰的眼睛好可怕,像……像饿狼一样。”

    沈晦点头“嗯”了一声。接连两次较量,沈晦等于是把黄玉杰按在了地上狠狠摩擦了两遍。他和黄玉杰的仇算是结下了。

    同时,有了今晚“风骨楼”的两次较量,“沈晦”这个名字,在古玩圈子里,将不再是无名小卒。

    随之而来的,绝不仅仅是尊重,更有黄玉杰乃至其背后家族的不甘与敌意,以及其他藏在暗处的、难以预料的波澜。

    易峰楼走了过来,轻笑着低声说道:“小子!眼力毒,话也够硬。你这哪是来交流的,就是来砸场立威的。”

    沈晦脚步未停,赶紧:“易老,我只是说了实话。”

    “实话最伤人,也最招祸。”

    易峰楼叹了口气,目光深远,“黄家早年是靠‘铲地皮’(指下乡低价搜刮古玩)和夹带走私起的家,手黑着呢。黄玉杰他爹黄凯,年轻时就是个狠角色。你今天让他儿子在全行面前接连栽了两个大跟头,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拍了拍沈晦的肩膀。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却赶上有人叫他。

    沈晦站在原地,目送易峰楼离去,又瞥了一眼远处依旧被一些人围着、脸色铁青的黄玉杰。

    “这潭水,被我彻底搅混了。得嘞!一不做二不休,小爷等着你。”

    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后,沈晦轻轻吸了口气,对秦映雪道:“走吧,再转转。该看的,还没看完。”

    此时,沈晦的眼中全是那只他刚刚上过手的玉壶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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