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羽又带他们看看静室和演武场。
静室是一间间密闭的屋子,外观均不相同,内部提供有特殊环境,用来助益修行,通常是入门的初级信使和觉得即将突破的人用的比较多。
而演武场并非刻板印象里的大广场,而是一座很高的朱红色楼阁,牌匾上书写着一个硕大的‘武’字,其中按照不同需求划分出各种场地和房间,供人练习法术与切磋。
烬宗的修行讲究入世,实践与理论相结合,很多人往往都是在外出时有所突破。
因此演武场用的最多的人,也还是一些初级信使。
他们一路上就看见不少中级信使带着学生们在各个建筑之间穿行,好像鸭妈妈带着一群懵懂的小鸭仔,一双双眼睛里都满含着对未来的憧憬。
最后就是对常人来说最重要的学堂。
迟羽在这里听过一段时间的课程,因此讲起来内情倒是得心应手。
学堂有名师在此传授修行的正理,但不会讲的过深,主要是一些基础性的东西,避免初入修行的信使们听不懂。
只有真人们轮流过来授课,才会讲述一些较深的内容。
除此以外,还讲些九州的风俗趣闻、志怪传说、奇人异事……以及某些少见但切实存在的现象,特殊的生物。
比如云楼常见的云鲸,整天在天上嬉戏的大鲸鱼们其实在九州本土并不常见,只在沿海地区和海上比较多。
吕景初来还以为那是什么怪物,经常仰头冲着天上猛看。
偶尔还说些西洋的消息。
内容大多是有什么奇怪的新物件、某某小国为天灾或邪魔所灭、来访九州的船队、偷渡潮……
谈到偷渡一事,槐序又想起胡二娘。
其实她当初执意要报恩,存的可能也不止是报恩的心思,而是想要借助石锤的身份在本地安顿下来。
因为云楼的规矩并不保护非法的西洋人。
尤其是一些异族,既没有正式身份,也没有本地人护着,在东坊很热销。
倘若没有石锤,她的下场很可能是在东坊被人转卖出去。
安乐对于学堂很感兴趣。
她到现在还惦记着槐序说她没文化的事,想着要去学堂好好补补课,再往烬宗内部的书店里买些书来看,丰富见闻。
等到遇上槐序没见过而她见过的东西,就可以反过来逗他。
还有修行也不能落下,先去食堂吃一顿灵食,回去再服食培元丹,修行三界灾劫灭度书。
“之,之后,要,要一起,去学堂听课吗?”楚慧慧邀请安乐。
她觉得安乐应该很好相处,这个小她两岁的女孩温柔又热情,说话从不会让人不舒服。
很有魅力。
可以结交成朋友。
“可以啊。”安乐落落大方的答应下来,又说:“不过,我偶尔可能会有一些家里的事情需要帮忙,没法每次都一起去。”
“没,没关系。”
楚慧慧知道安乐家里有糕点铺子,第一次见面就被打过广告。
“槐序要一起去吗?”
女孩笑吟吟的看向眺望风景的少年,南风漫卷而过,他从风中摘下一片落叶,专注地凝视着叶片的脉络。
“不去。”槐序丢掉叶片。
他对烬宗的学堂也很有兴趣,听听名门正派的修行理论很有好处。
但他不想和安乐一起去,打定主意要错开时间,而且绝不在同一间教室。
女孩倒也不恼,伸手把被风吹乱的一缕红色长发挽到耳后,笑容依旧动人,温柔热情,开朗活泼,仅是站在那里,便让周围的景物增色不少。
她猜槐序的意思还是要去,但是不想和她一起去。
但槐序家就在对门。
回去以后她就嘱咐大白,用肉骨头收买它帮忙看门,一听到对门有动静就叫她——到时候装作偶遇,再看着他一脸不情愿却又找不出理由拒绝,一起去听课。
迟羽看着这一幕,火红的眼眸低垂着,凝视着被槐序抛飞的一片落叶,只觉得这叶子实在凄惨,从树上脱落,又没有同其他叶子一样在风中起舞,孤零零的落在一处。
连个能说话谈天的朋友都没有。
可她生的实在漂亮,哪怕这样明显的动作都像是冷美人的孤芳自赏。
明明发色是如火一样的红,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的火,灰烬里的火星。
她很羡慕槐序,第一次见面,她就有种感觉——他是‘同类’,是难以融入群体的同类,仅仅看外表便觉得冷漠孤僻,不是很好打交道的那种人。
现实却是,他很顺利的就融入群体。
而且很讨人喜欢。
之前安乐有提过他的心理问题,作为前辈,迟羽想过与槐序促膝长谈,进行心理疏导。
可眼下她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去接近对方,连互相熟悉都做不到——槐序总给她一种,很了解她,却又刻意疏远她的感觉。
之后她真的能找到机会,以前辈的身份促膝长谈,解决他的心理问题吗?
她自己都没有朋友,该怎么劝一个朋友满地走的人学会交朋友?
迟羽无声叹息,一抬头却发现正有一双红瞳凝视着自己,少年站于朱红楼阁前,身侧围绕着吵吵嚷嚷的女孩,长风纷纷扬扬的卷着树叶泳过街道。
他像是察觉到某人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转眼又敛去。
可少年在风中微笑的场景却深深刻在迟羽的眼中,仿佛看见冰窟的寒水绽放冷花,于寂静冷冽之中开出绚烂。
那样温和的微笑在一个冷漠孤僻的人身上出现,何其的不可思议。
安乐背着手,在槐序身边踱步,恰好挡住迟羽的视线。
“差不多可以解散了吧?”槐序实在受不了女孩的话痨。
倘若不阻止她,她恐怕能在耳朵边上说一整天,中间还要时不时的突然越界,故意逗他。
实在惹人心烦。
“……嗯。”迟羽心不在焉的点头。
约定好明天在演武场门口集合,指导修行法和法术,几人便各自分开,回家去。
迟羽望着几人的背影,叹着气,准备等会先去祭奠故友,然后去一趟北坊,找到最喜欢的西点店,买点甜品。
只可惜最近都没有下雨的迹象。
否则她倒是可以去海边观景。
半路上,槐序才发现自己又失策了,他家和安乐的家在同一个地方,还得听这家伙絮絮叨叨的讲上一路。
她今天兴许是太高兴,话格外的多,比前两天得多出来几十倍都不止,恨不得一直说,连喘口气的间隙都没有——她难道不觉得口渴吗?
而且之前还说要吃食堂的灵食,发现他要走,竟然连灵食也不吃,直接跟过来。
‘好烦人啊。’槐序心想。
他坐在最后一排座位,看着巨大的驼兽慢悠悠的拉动车子向前,蓬松的尾巴扫帚似的扫着地面,一条街上正在修建长长的轨道,在半空弯弯绕绕的好像一条银蛇。
街边有许多小孩子凑热闹,说笑着,打闹着,还有人蹲在路边斗蛐蛐,玩器伥。
一群老头子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最后的一抹余晖,浑浊的眼珠印着云楼的变迁,挑着担子的匠人从他们身边路过,问询需不需要补缸、修锅或是剃发。
戏班子收拾行李走过长街,同拍电影的导演错身而过。
班主忙着收拾徒弟,扯着小生的耳朵骂的唾沫星子乱飞;导演谈论拍摄效果,拿着一卷报纸狂摔着配角的脑袋,脏话频出。
戏班子朝落日走去,演员们向长夜漫步。
两拨人在路中间交汇,对视一眼,各走各路,渐行渐远。
天际传来鲸鸣,白色、黑色和花色的鲸鱼嬉闹着喷出长长的水柱,游过洁白的云朵,向着海洋的方向迁徙,于人间洒下一道道彩虹。
“天时有序,四境升平?”
街边的茶馆里,说书先生一挥袖子,‘啪’地拍木止语。
女孩也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一拍纤细浑圆的大腿,却只换来软绵绵的闷声,她浑然不在意,继续讲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前几天我的吊坠链子断了——那可是我戴了十几年的吊坠!我妈说,我从出生起就戴着了。”
“古人有衔玉而生,我出生就戴着一个银吊坠,我也不赖嘛!”
“你说,这吊坠会不会有什么用途啊?我之前就是听见吊坠有动静,才捡到喰主——我的这把枪。”
“你说吊坠里会不会寄宿着一个老奶奶的灵魂?看见我天资绝世,就要传授我无上法术,顺便再教一教什么符箓啊、炼器啊——来钱很快的技艺!”
“忏悔!!!”安乐怀里的枪叫的格外欢畅,但她以为这是在赞同。
槐序冷着脸试着无视,呵斥,却还是没能阻止身边女孩喋喋不休。
他烦的受不了,轻巧的从车上翻下来,落到街上,打算徒步回去,甩开身边那个讨厌鬼。
可安乐也跟着下来。
“诶,槐序,槐序!”
“你跑那么快干嘛?你等等我啊!”
驼兽嚼嚼嚼,厚实的嘴唇冒着白沫,酷似骆驼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紧不慢的拉动着车子前行,一车人都笑看着少女追逐着少年。
天色近晚。
两人赶在日落以前,回到北坊。
赤蛇正带着人在门前恭候,似是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