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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太子的糖罐子

    还没进东宫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朱厚照那中气十足、响彻云霄的哭嚎声,还夹杂着瓷器碎裂的动静。

    “我不读!我就不读!牙疼死我了!哎哟……哎哟……这什么破牙刷,扎死我了!”

    陈越走进书房,只见一地狼藉。圣贤书、笔墨纸砚扔得到处都是,那把断成两截的金丝牙刷孤零零地躺在墙角,显得格外凄惨。

    弘治皇帝朱祐樘坐在椅子上,气得手都在抖,指着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底下,骂道:“你这逆子!不想读书就直说,拿这御赐之物撒什么气?还敢骗朕说牙疼!朕看你是皮痒了!出来!给朕滚出来!”

    “我就是牙疼!哇——!父皇不疼儿臣了!我要找母后!”朱厚照在桌子底下蹬着腿,哭得撕心裂肺。

    张皇后在一旁急得直抹眼泪,想去拉又不敢,只能劝:“皇上,您消消气。照儿平时最乖了,这次怕是真的疼得狠了……”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陈越赶紧上前行礼。

    “陈越,你来得正好!”朱祐樘一见他,像看见救星又像看见撒气桶,指着桌子底下,“你这牙刷到底怎么回事?太子说刷了之后更疼了!你给朕好好查查!要是你的东西有问题……朕唯你是问!”

    陈越不敢辩解,只是提着药箱慢慢走到书案前。他蹲下身子,尽量放低姿态,掀开桌布的一角。

    桌子底下,一个粉雕玉琢、穿着太子蟒袍的小胖墩正蜷缩在里面。他两只手捂着右边腮帮子,泪眼朦胧地瞪着陈越,那眼神里充满了戒备,还有一丝……只有孩子才有的狡黠。

    “殿下,”陈越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极具亲和力的微笑,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哄自家侄子,“臣是陈越,来给您看牙的。听说……这里面藏了一只专咬聪明孩子的大虫子?”

    “你骗人!”朱厚照吸了吸鼻涕,往里面缩了缩,“太医院那些老头子都只会拿针扎我,还会给我喝那种比墨汁还苦的药汤!你是他们一伙的!我不出去!”

    陈越笑了。这孩子,警惕性挺高,确实聪明。

    “我不扎针,也不灌药。”陈越把药箱打开,却没有拿那令人恐惧的钳子,而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五彩斑斓的机关鸟。

    这是工坊里张鬼手做的样品,里面装了发条。

    陈越轻轻一拧发条,把鸟放在地上。那鸟就在地上“嘚嘚嘚”地蹦跳着走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还会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看,这是我专门为您做的‘捕虫鸟’。它能钻进嘴里,把那个让你牙疼的虫子给‘叼’出来。”陈越循循善诱,“它只吃虫子,不咬人。”

    朱厚照毕竟是个孩子,好奇心重。他立刻被那只会动的鸟吸引了,哭声停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真的?不用钳子拔?”

    “不用。我保证。”陈越把机关鸟递到他手里,“只要您张开嘴,让我看一眼那虫子藏在哪,这鸟就送您了。还有一只会跳的青蛙,也送您。”

    “那……那就看一眼。”朱厚照犹豫了一下,贪玩的天性战胜了恐惧。他抱着鸟,慢吞吞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陈越示意皇帝和皇后稍安勿躁,别说话。

    他拿出一个特制的聚光手电筒——这是他用抛光银片和特制蜡烛做的,光线很亮。

    “殿下,啊——”

    朱厚照张大了嘴。

    陈越拿着口镜,往里一照。

    好家伙!

    这一看,陈越心里就有数了,同时也暗暗咋舌。

    这哪里是一颗牙的问题,这是整个“烂尾楼工程”啊!

    小太子那两排原本应该洁白的小乳牙,此刻已经是千疮百孔。尤其是右侧下面的第一和第二乳磨牙,几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龋洞触目惊心。那个洞里塞满了食物残渣,周围的牙龈红肿发亮,有的地方甚至已经长出了息肉。

    这是典型的深龋,已经发展成了急性牙髓炎并发根尖周炎。这确实疼,而且是很疼。

    “啧啧,”陈越收回灯光,故意夸张地咂了咂嘴,摇了摇头,“殿下,您这嘴里可不止一只虫子,这是养了个‘蚂蚁窝’啊。它们正在您牙齿里开宴会呢。”

    ……

    “啊?蚂蚁窝?”朱厚照吓了一跳,小脸瞬间白了,“会……会咬死我吗?会不会钻到我肚子里?”

    “那倒不会,它们只喜欢吃牙齿。”陈越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银勺,还有一个装满粉红色凝胶的玻璃瓶,“但我得把这些把您牙齿当房子的坏家伙赶走。殿下,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咱们来‘挖矿’。”

    “挖矿?”朱厚照眨眨眼。

    “对。您看您这牙上的黑洞,里面藏着那些虫子吃剩下的‘煤渣’。咱们不用钻头,那种‘滋滋’响的东西是粗人干的活。咱们用这个神水。”

    陈越说的“神水”,其实是一种类似于现代牙科Carisolv(化学机械去腐)技术的特制凝胶。它含有某种特殊的氨基酸(从木瓜里提取)和微量次氯酸钠(漂白水稀释版),能选择性地软化龋坏的牙本质,而保留健康的组织。

    “稍微有点酸,就像吃了颗没熟的山楂。”陈越用棉球蘸取凝胶,轻轻涂在那个最大的龋洞里,“等数到十,这神水就把‘煤渣’变软了。”

    朱厚照紧张地闭上眼,小手紧紧抓着龙袍的下摆。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只有一种凉凉的、酸酸的感觉,还有一股水果味。

    “一、二……十!”

    陈越拿起那个钝头的小银勺,轻轻一刮。

    那些原本坚硬难除的腐质,在凝胶的作用下变得像豆腐渣一样松软。陈越手法娴熟,一层层地将其刮了下来,放在纱布上。

    “滋啦——”

    虽然有点轻微的声音,但绝对没有那种让人牙酸的钻磨声,更没有触及神经的剧痛。

    “看,这就是那些坏东西。”陈越把刮出来的黑渣子展示给朱厚照看,“它们走了,牙就不疼了。”

    清理完腐质,露出下面稍微硬一点的牙本质。陈越又用丁香油和贝壳粉调成的安抚剂,垫在底層。这种东西能镇痛安神,专治牙髓炎。

    朱厚照惊讶地摸了摸脸颊,试着咬了咬牙:“真的……真的不怎么疼了哎!凉凉的!”

    “还没完。”陈越清理干净龋洞后,又拿出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瓶子和一盏特殊的聚光灯,“这是‘隐形盾牌’。”

    他用棉球蘸取液体,涂在清理好的窝洞里,又用一种“光固化树脂”——其实是他用特定的树脂胶和光敏剂调配的“土法光固化材料”,填补进去。

    “张大嘴,别动。咱们来变个魔术。”

    陈越点燃那盏黑火神灯,光束照在牙齿上。

    “变!”

    几秒钟后,那原本软塌塌的填补材料,竟然奇迹般地变硬了,跟真牙一模一样,而且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来补过。

    最后,他又在全口牙齿表面涂了一层保护漆——这是特制的含氟矿物粉调和液,能防蛀。

    “好了。”陈越拍拍手,帮太子擦了擦嘴,“大功告成!太子殿下,您现在不仅牙好了,还多了一层金刚不坏的盾牌。您可以去咬核桃了……不过只能咬一个。”

    ……

    治疗结束,朱厚照感觉嘴里不再钻心的疼了,开心地跳下椅子,抓起那只机关鸟就要跑。

    “殿下留步。”

    陈越却没动,而是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书案底下,那是刚才朱厚照躲藏的地方,那里堆着几块松动的地砖。

    “陛下,娘娘,”陈越拱手,“臣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人把太子的书案挪开,看看那下面的‘藏宝洞’?”

    朱祐樘一愣:“看那作甚?下面只有灰。”

    “臣刚才给太子看牙时,不仅闻到了蛀牙的臭味,还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陈越鼻翼微动,“那是……陈年蜜饯发酵后的甜酸味,还有麦芽糖的焦香味。如果臣没猜错,这才是太子蛀牙的根源,也是‘蚁穴’所在。”

    “搜!”皇帝脸色一沉,大手一挥。

    太监们立刻动手,把太子的沉重紫檀书案搬开,又撬开了那几块看起来有些松动的金砖。

    “咣当!哗啦!”

    随着砖块被掀开,一个巨大的、隐秘的暗格露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里塞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青花瓷罐子、漆盒、锦囊。盖子一开,五颜六色,琳琅满目。

    全是糖!

    松子糖、酥糖、蜜渍梅子、金丝蜜枣、冬瓜条、桂花糕……满满当当,有些甚至因为时间太久已经融化粘连在一起,糖稀流得到处都是,引来了一群蚂蚁。

    这简直就是个小型的糖果铺子!

    朱厚照见自己视若珍宝的“宝藏”被抄了个底掉,小脸一下子垮了,想哭又不敢,只能死死抱着怀里的机关鸟。

    “这……这些都是哪来的?!”朱祐樘气得浑身发抖,抓起一个罐子狠狠摔在地上,“朕早就下旨禁了太子的甜食!是谁?!谁敢抗旨给太子送这些东西!这是想害死朕的儿子吗?!”

    几个贴身的太监宫女吓得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地交代:“皇……皇上饶命……这……这些都是……各宫娘娘……还有几位王府的诰命夫人……进宫请安时偷偷塞给殿下的……说是……说是给殿下读书提神,吃了聪明……”

    陈越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心里叹了口气。

    糖衣炮弹啊。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这哪是疼爱,这是变着法儿的讨好,是另一种形式的“毒药”。她们想通过讨好未来的皇帝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在这个孩子心里留个好印象,却没想过这会毁了一个孩子的健康。

    他走过去,蹲在朱厚照面前,没骂他,只是拿起一块晶莹剔透、还在滴着糖油的酥糖。

    “殿下,您喜欢这东西吗?”

    朱厚照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口水。

    “臣也喜欢,甜嘛,谁不爱?吃了心里高兴。”陈越笑了笑,“但是殿下,您得知道一件事。这糖啊,吃在嘴里是甜的,可留在牙缝里过夜,它就会变成酸。这种酸,比硫酸还厉害,能把您那比石头还硬的牙齿,腐蚀成烂泥。就像咱们刚才挖出来的那些黑渣子,就是这些糖变的。”

    他站起身,对着皇帝和皇后,也是对着满屋子战战兢兢的宫人,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

    “陛下,吃糖不可怕,可怕的是吃完了不擦嘴,还不刷牙。在这宫里,有时候甜蜜的东西比那穿肠的毒药还要命。毒药一看便知是黑的,这糖……却是包着心的,看着漂亮,里面藏着烂牙的鬼。这鬼,比那蛊虫还难防。”

    朱祐樘听懂了,脸色阴沉如水,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皇后也听懂了,后怕地抱紧了儿子,看着那些糖果像看着蛇蝎。

    “陈越说得对。”朱祐樘冷冷地看着那堆糖,“传朕旨意!把这些东西统统烧了!还有,以后谁再敢私自给太子送吃食,朕就让谁把这一罐子全吞下去!一颗不剩!撑死为止!”

    他又看向陈越,眼神中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感激:“你不仅治好了太子的牙,还治好了……朕的眼睛。让朕看见了这灯下黑的脏东西。朕,没看错人。”

    ……

    东宫的风波,以一种近乎完美的结局收场。

    太子的牙不疼了,那颗金丝牙刷虽然断了,但陈越当场答应给他重做一把更厉害的、带机关的“变形牙刷”。太子高高兴兴地去读书了,甚至还主动要求刷牙,说要把“虫子”都赶跑。

    帝后大喜过望。

    “陈越,你想要什么赏赐?”朱祐樘心情极好,“尽管开口。是要金银?还是要升官?”

    陈越没有要金银,也没有要宅子。他躬身行礼,神色郑重:

    “陛下,治好一两个人不算本事,那只能救一时。臣想请旨,在东宫设立‘牙科保健制度’。”

    “保健制度?”

    “是。”陈越从怀里拿出一本早就写好的折子,“臣建议,规定太子每日早晚必刷牙,三餐后必漱口;御膳房的甜食需限量供应,且必须是低糖的,比如用蜂蜜代替蔗糖,;太医院需每月派专人来给太子检查牙齿,一旦发现苗头,立刻扼杀。”

    “不仅如此,臣建议,此制度可推行至所有皇子皇孙。正如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当从齿始。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天子的牙要是坏了,说话漏风,怎么发号施令?怎么啃得动这大明的江山?怎么咬得碎那些奸臣的骨头?”

    最后这句话,简直是拍到了皇帝的心坎里,挠到了帝王最在意的“权威”痒处。

    “准!大准!”朱祐樘一拍龙案,激动得站了起来,“此乃万世之基!陈越,你有宰相之才!传旨,晋陈越为太医院院使(虽非正职,但掌实权),特赐‘紫禁城行走’,全权负责宫中及皇族牙疾事宜!另,御膳房、尚药局,皆需配合陈爱卿的调遣,不得有误!若有违逆,按抗旨论处!”

    这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陈越不再只是个给人看牙的“匠人”,他成了掌控皇室健康命脉、拥有制度制定权的高官!他拿到了通往权力核心的长期门票。

    ……

    夜深了。

    陈越拖着疲惫但兴奋的身体准备出宫。他的腰带上,挂着一块新的、沉甸甸的金牌。

    刚走到一半,一个黑影突然从宫墙的阴影里闪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慈宁宫的那个心腹老嬷嬷,手里提着一盏几乎快要熄灭的灯笼。

    “陈大人,太后娘娘有请。深夜,别惊动人。”

    陈越心里一动。这么晚?

    慈宁宫内,灯火昏暗,透着股阴森气,没有了白天的祥和。

    太后没有坐在正殿,而是坐在里间那张雕花的大床上,手里拿着一把……金丝牙刷。正是陈越之前送进去的那一把。

    她没有像白天那样笑,那张平时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她的眼神深邃得像两口古井,在灯光下闪烁着不明的光。

    “陈大人,”太后的声音很低,却带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你这东西……这金丝,到底是从南洋哪里来的?”

    “回太后,”陈越低头,不敢直视,“是托李广公公的人,从深海里寻来的。名为‘龙须’。”

    “龙须……”太后摩挲着刷柄,指甲在上面划出刺耳的“滋滋”声,“哀家年轻的时候,曾听先帝提起过。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船队里,最后一次回来时,带回来过一种奇怪的图谱,上面画着这种‘活着的金丝’。但那东西……据说是不祥之物,是受到诅咒的。它会招来海里的……恶鬼。”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越:“哀家听说,在那边……在那个万里之外的地方,有一个人,一直在等这东西回去?或者是……有人在找这东西的主人?”

    陈越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汗瞬间下来了。太后知道什么?

    太后凑近了些,那张涂着脂粉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诡异。她嘴唇几乎不动,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海鬼。”

    “你听过这个名字吗?陈大人。”

    “海鬼”?

    陈越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但这个名字一出,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直地窜上了天灵盖,连头皮都炸开了。

    那是谁?万里之外的人?控制“龙须”背后神秘势力的头目?还是……跟那个刻着“日月眼”标记的势力有关?

    太后的眼神告诉他,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这是一段被掩埋在深海里、染满了血腥的皇室秘辛。甚至可能牵扯到……大明的国运。

    陈越深吸一口气,刚想回答“不知道”。

    太后却突然挥了挥手,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恢复了那副雍容却疲惫的样子。

    “罢了,不知道最好。有时候,无知是福。去吧。只要你这东西好用,哀家不管它从哪来。但记住了,陈越,有些海里的东西……别把它带上岸太久。容易……湿了鞋。水太深,会淹死人的。”

    陈越退出了慈宁宫。

    站在空旷的广场上,看着头顶那轮残月。

    他突然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一把金丝牙刷,而是一把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那个“海鬼”,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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