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也想着,以北江一中画室发现头颅这个新情况为突破口,看是否能从那个地点、那个时间点,重新梳理出一些被忽略的线索。
办公室内,两种氛围微妙地并存着:一边是章恒所在角落那异乎寻常的、带着某种“艺术”与“科学”结合气息的静谧与专注;
另一边,是其他侦查员们持续进行的、常规而忙碌的排查、讨论、分析工作,空气中弥漫着焦虑与期待交织的沉重感。
挂钟的指针,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时间悄然滑向了下午五点多钟。
窗外金色的阳光透过北江区分局那擦拭得干净的玻璃窗,斜斜地铺洒进来,在深色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暖色调的光斑。
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在这束最后的日光中翩跹起舞,仿佛也有了生命。
办公室里,持续了一整天的紧张与忙碌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松懈,反而因为接近常规工作时间的尾声,平添了几分渴望突破的焦灼与沉淀后的疲惫。
调查和摸排走访的进展,如同在厚重的泥沼中跋涉,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缓慢。
有价值的关键性线索依旧隐匿在迷雾之后,迟迟不肯露出真容。
然而,基础工作并未白费,经过大家的梳理与协调,整个芙蓉市境内,符合“十年至十二年间失踪的年轻女性”这一条件的人员信息,已经被初步整理成册。
更不易的是,大部分失踪人员的照片——有些是从家属那里艰难寻回的珍藏,有些是从陈旧档案中翻拍提取,甚至有些是从早已停用的身份证、学生证上小心复制下来——也终于汇聚到了一起,虽然清晰度不一,尺寸各异。
候兴辉揉了揉因长时间阅读资料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将桌上那叠厚厚的汇总信息和另一叠用透明文件袋小心装好的照片整理齐。
纸张与照片边缘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略显安静的傍晚时分格外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这些沉甸甸的“可能性”,起身走向局长办公室。
“笃、笃、笃。”
他抬手敲响了江立鹏办公室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江立鹏略显低沉却依旧有力的声音。
候兴辉推门而入。
局长办公室比外面的大办公室要安静得多,夕阳将窗棂的影子拉长,投在堆满文件的宽大办公桌上。
江立鹏正埋首批阅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江局,”候兴辉走上前,将手中的资料和照片袋轻轻放在办公桌的空处,“这是按照您的要求,我们目前能收集到的、所有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员的资料汇总,以及……大部分人的照片。”
他顿了顿,补充道,“周边县市的还在收集中,但这些是本市最全的。”
江立鹏放下笔,身体向后靠了靠,目光落在那叠照片上。
他没有先去翻看文字资料,而是直接拿起了那个透明的文件袋。
他解开袋口的系绳,将照片小心地倒在桌面上,然后用手指轻轻拨开,让它们平铺开来。
一时间,数十张年轻女性的面孔,以各种姿态、各种表情,静静地呈现在暗红色的办公桌面上。
有穿着朴素衬衫、扎着麻花辫、对着镜头羞涩微笑的;有烫着当年流行发型、眼神明亮充满朝气的证件照;也有生活照里,她们或与家人合影,或站在风景前,笑容灿烂无忧
。照片的底色不一,有的已经泛黄,边角卷曲,带着时光的印记;有的则相对较新,色彩却也有些黯淡。
江立鹏的神情变得极为专注,甚至带着几分肃穆。
他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
他看得很慢,手指偶尔会在一两张照片上轻轻点一下,似乎在记忆某个特征。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翻动照片时极细微的摩擦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黄昏的嘈杂。
看了好一会儿,江立鹏才缓缓抬起头,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看向候兴辉,却没有立刻评价照片本身,而是问道:“这些照片……还没有给章恒同志过目吧?”
候兴辉立刻回答:“没有,他一直在那边角落绘制死者的画像,从下午开始,已经连续画了好几个小时了,中间几乎没怎么休息。
我看他非常专注,投入得很深,所以没敢过去打扰。”
江立鹏微微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期待、好奇,以及一丝谨慎的保留。
“我能感受到章恒同志的那种自信,”他缓缓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也许,他在这方面……确实是很有水平的。也许,他根据那个头颅画出来的画像,真的能和死者的真实面貌,有那么几分相似。”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种“可能性”。
“嗯,我们也不必要求百分之百的相似,那不现实。”
江立鹏的目光重新扫过桌上那些陌生的面孔,“只要有那么三五分相似,哪怕只是轮廓、感觉上接近,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假设性的、近乎憧憬的语气:“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章恒同志画出来的画像,会和我们这些照片中的某一张……有相似之处呢?”
这个假设一旦说出口,仿佛在沉闷的空气中擦亮了一根火柴。
如果真的那样——哪怕只是有一丢丢的、模糊的相似,那也将是一个石破天惊的重大突破!
一个足以点燃整个专案组、扭转调查方向的巨大惊喜!
那几乎就意味着,这个与画像面貌相似的失踪者,极有可能就是那具在操场下沉睡了十年的无名骸骨的主人。
确定死者身份,是侦破任何命案最至关重要、也往往是最艰难的第一步。
候兴辉完全听懂了局长话里蕴含的深切期望,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拍。
但长期刑侦工作培养出的理性与谨慎立刻占了上风。
他不敢,也不能抱有过高的、不切实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