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缅北公盘的最后一天,楼望和站在下榻酒店的露台上,眺望着远处群山间隐约可见的翡翠矿口。晨雾如纱,笼罩着这片流淌着绿色血液的土地。三天前,他那块“废石”开出的满绿玻璃种,已经以八千六百万人民币的价格,被一位神秘买家远程竞拍买走。
“楼少,转账已经确认。”助理阿明递过平板电脑,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扣除公盘佣金和税费,净入账七千两百万。老爷子刚来电话,说家里已经准备好庆功宴了。”
楼望和接过平板,扫了一眼银行账户里那一长串数字,神色却异常平静。七千两百万,对于楼家这样的玉石世家来说不算惊天数目,但以一个二十岁年轻人的“首秀”来说,已是神话。
“买家的身份查到了吗?”他问。
阿明摇头:“对方通过瑞士银行的保密账户交易,公盘主办方也不透露。只说是‘海外华人收藏家’。”
楼望和若有所思。翡翠圈里能一次性拿出近亿流动资金的买家不多,而愿意为一块尚未雕琢的原石付出这个价钱的,更是凤毛麟角。他想起解石那天,围观人群中那个始终戴着墨镜、一言不发的中年男人——那人站在最外围,却仿佛能穿透人群,精准地观察着解石的每一个细节。
“准备一下,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国。”楼望和转身走进房间,“原石已经由专业押运公司装箱,走特殊物流通道。你带两个人跟车,确保万无一失。”
“楼少放心,老爷子派了‘玉卫’过来接应。”阿明压低声音,“八个人,都是好手。”
楼望和点点头。楼家的“玉卫”是世代培养的护卫,专门负责重要玉石的押运安全,据说祖上曾为皇室护送过传国玉玺。父亲楼和应这次直接动用玉卫,可见对这块翡翠的重视。
洗漱更衣时,楼望和看着镜中的自己。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在家族玉器店里打杂、被堂兄弟们暗讽“眼力不行”的普通青年。直到那次意外——在整理库房时,他被一块清代玉璧的碎片割伤手掌,鲜血浸入玉璧,醒来后便拥有了这双能透视玉石内部的“透玉瞳”。
起初他以为是幻觉。但经过反复测试,甚至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看”穿了家中几块珍藏原石后,他确认了这双眼睛的真实性。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在玉石这个行当,太过异常的能力,往往意味着灾祸。
“楼少,沈小姐来了。”阿明在门外通报。
楼望和整理好衣领:“请她到客厅。”
二
沈清鸢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旗袍,长发绾成简单的发髻,只插一支翡翠簪子——正是那天在公盘上,楼望和帮她看过的冰种阳绿料子雕成的。她手中提着一个紫檀木盒,盒盖上雕着精细的莲花纹。
“沈小姐,请坐。”楼望和示意阿明上茶。
“楼先生客气了。”沈清鸢将木盒放在茶几上,“今日冒昧来访,一是道别,我下午的航班回滇西;二是……想请楼先生再帮我看一样东西。”
她打开木盒。里面不是玉石,而是一卷泛黄的绢帛,展开后是一幅手绘的地图。图上山川河流标注详尽,中心位置画着一座寺庙的简图,旁边有一行小字:“玉佛寺,弥勒垂目,腹藏天机。”
“这是?”楼望和凝神细看。
“我沈家祖传的寻玉图。”沈清鸢轻声道,“据我父亲说,我曾祖父那一代,曾根据这张图在滇西深山中找到过一座古玉矿。矿中不仅出产上等翡翠,更有一座天然形成的弥勒玉佛——佛身刻有奇异纹路,与我家族秘传的‘寻龙秘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指着图上寺庙的位置:“玉佛寺在五十年前毁于山火,玉佛也不知所踪。但我父亲临终前说,玉佛并未被毁,而是被寺中高僧秘密转移,藏在了某个地方。而找到玉佛的关键……”
沈清鸢抬起头,直视楼望和的眼睛:“就在那些秘纹之中。可惜我沈家传承不全,始终无法破解。那天在公盘,我看到楼先生辨玉时眼中似有异光——冒昧猜测,楼先生或许有特殊的天赋,能见常人所不能见。”
房间陷入沉默。阿明端茶进来,感觉到气氛微妙,放下茶具便悄然退出。
楼望和端起茶杯,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沈小姐为何如此信任我?我们相识不过数日。”
“因为我别无选择。”沈清鸢苦笑,“沈家如今只剩我一人,万玉堂步步紧逼,黑石盟虎视眈眈。若再找不到玉佛,破解秘纹,沈家百年守护的秘密,恐怕就要永远埋没了。”
她从怀中取出那对仙姑玉镯,轻轻放在地图旁:“这对玉镯,是玉佛寺高僧赠予我曾祖母的护身之物。它们能感应到与秘纹相关的玉石——那天在公盘,就是它们引导我找到了那块含有血玉髓的原石。”
玉镯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楼望和凝视片刻,眼中金芒微闪——在他的视野里,玉镯内部流动着奇特的能量脉络,与寻常翡翠截然不同。
“我能做什么?”他终于开口。
“三个月后,滇西将有一场地下玉市,届时会出现一批从古矿流出的原石。”沈清鸢收起地图,“我想请楼先生届时前往滇西,帮我辨认哪些原石可能与玉佛有关。作为报酬……”
她顿了顿:“若真能找到玉佛,破解秘纹,其中蕴藏的玉石资源,沈家愿与楼家共享。而且,我怀疑玉佛的秘密,不仅仅关乎一座古矿。”
“还有什么?”
沈清鸢压低声音:“我父亲曾说,玉佛腹中藏的,可能是关于‘龙渊玉母’的线索。”
楼望和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晃。龙渊玉母——那是玉石界传说中的圣物,据说是一切翡翠矿脉的源头,拥有它就能掌控天下玉石气运。但数百年来,无人见过其真容,多数人只当是神话。
“这话,你还对谁说过?”
“除了楼先生,再无他人。”沈清鸢郑重道,“我知道这话听起来荒唐,但我父亲不会骗我。他曾亲眼见过半张古卷,上面记载着‘玉母现,天下玉脉归’的预言。”
楼望和沉默良久,最后点头:“好,三个月后,滇西见。”
沈清鸢眼中泛起泪光,起身深深一礼:“多谢楼先生。”
送走沈清鸢后,楼望和站在窗前,久久不动。阿明走进来,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楼望和没有回头。
“楼少,沈家的事……水太深。”阿明斟酌词句,“万玉堂盯着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黑石盟据说也在找那个什么玉佛。咱们贸然卷入,怕是……”
“怕是会惹祸上身?”楼望和转身,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阿明,从我在公盘上开那块石头开始,祸就已经找上门了。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入局,至少知道敌人在哪。”
他拿起沈清鸢留下的那对仙姑玉镯。触手温凉,镯身内里似有光华流转。
“通知玉卫,路线调整。”楼望和突然说,“不走原定的陆路转空运,改走湄公河水路,从缅北直接进入滇南。”
阿明一惊:“水路?那条线可是……”
“我知道,三不管地带,盗匪横行。”楼望和眼神锐利,“但正因为乱,才不容易被设伏。陆路看似安全,实则处处关卡,我们的行踪完全透明。万玉堂和黑石盟在官方都有眼线,走陆路等于自投罗网。”
“可老爷子的意思是……”
“我会亲自跟父亲解释。”楼望和打断他,“去准备吧,我们提前出发,今天就走。”
三
下午两点,楼望和一行人悄然离开酒店。三辆不起眼的越野车驶出城区,朝湄公河方向而去。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原石,被分割成三块,分别装在特制的防弹箱中,由三名玉卫贴身携带。
楼望和坐在中间车辆的副驾驶,开车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精悍男子,名叫楼五,是玉卫这一代的领队。
“楼少,水路已经安排好了。”楼五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是老关系,船老大‘刀疤荣’,在湄公河跑了三十年船,信誉不错。但他有个规矩——不问货物,不问来路,钱货两清,生死自负。”
“可靠吗?”
“老爷子二十年前救过他的命。”楼五简单道,“但他只认老爷子本人。这次我带了老爷子的信物,他应该会给面子。”
车子驶入山区,道路逐渐颠簸。楼望和看着窗外飞逝的亚热带丛林,心中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他的“透玉瞳”虽然主要针对玉石,但对危险也有微弱的预警能力——此刻,他感觉到前方似有阴霾笼罩。
“五叔,前面是什么地方?”
“野人山一带。”楼五神色凝重,“这里已经出了政府军的控制范围,是几股地方武装的交界地。不过刀疤荣的船队常年走这条线,跟各方都打过招呼,一般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前方路口突然横出一棵断树。
“刹车!”楼望和厉喝。
楼五猛打方向盘,车辆险险擦着断树停下。后方两辆车也紧急制动。
几乎同时,道路两侧的丛林里,冲出十余个持枪的蒙面人。他们穿着杂乱的迷彩服,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从老式AK到自制土枪都有。
“下车!全部下车!”为首的是个疤脸汉子,操着生硬的汉语。
楼五缓缓举起双手,用当地土语说了几句。疤脸汉子却一枪托砸在车前盖上:“少废话!把货交出来!”
楼望和推门下车。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目光扫过这群人。在他的视野里,这些人身上缠绕着深浅不一的“气”——杀过人的,气呈暗红色;心虚的,气飘忽不定。而那个疤脸汉子,气中带着诡异的灰黑色,像是中了某种慢性毒。
“各位求财,我们可以谈。”楼望和用流利的缅语说道,“不必动枪。”
疤脸汉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人会说缅语,而且口音纯正。他上下打量楼望和:“你就是那个‘赌石神龙’?”
“虚名而已。”
“虚名?”疤脸汉子咧嘴笑,露出满口黄牙,“你的名头现在可值钱了。万玉堂悬赏五百万,要你的人;黑石盟更狠,一千万,死活不论。”
楼望和心中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那各位是替谁办事?”
“谁给钱多,替谁办。”疤脸汉子枪口指向楼望和,“小子,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风头太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手指扣上扳机。
就在这一瞬,楼望和眼中金芒暴涨。那不是动用透玉瞳,而是一种本能的反击——他“看”到了疤脸汉子体内那股灰黑之气的流动轨迹,那毒已经侵蚀到心脉,只要情绪剧烈波动,就会引发剧痛。
“你最近是不是每晚子时心口绞痛?”楼望和突然开口,“痛起来像是有刀在剜,必须服用一种褐色药丸才能缓解?”
疤脸汉子脸色骤变:“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给你药的人说,这药能治你的病。”楼望和一步步走近,“但实际上,那药是在加剧毒性。最多三个月,你会心脏爆裂而死。”
“放屁!”疤脸汉子怒吼,但声音中带着惊恐。
“不信的话,你现在按一下左肋下三寸。”楼望和站定,距离枪口只有三步,“是不是有针刺般的痛感?”
疤脸汉子下意识地按向肋下,随即惨叫一声,额头冒出冷汗。他身后的手下们骚动起来。
“老大!”
“他说的难道是真的?”
楼望和趁热打铁:“我可以帮你解毒。作为交换,放我们走。”
疤脸汉子死死盯着他,眼中挣扎。几秒后,他咬牙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能一眼看穿你的病。”楼望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临行前父亲给的解毒丹,本是防备瘴气之用,“这药能暂时压制毒性。你若放我们平安离开,到了安全地点,我告诉你根治之法。”
疤脸汉子犹豫再三,最终挥了挥手。手下们收起枪,让开道路。
楼望和将瓷瓶抛给他,转身上车。车队缓缓驶过断树,重新上路。
后视镜里,疤脸汉子握着瓷瓶,久久站在原地。
“楼少,您真的会医术?”楼五忍不住问。
“不会。”楼望和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但我能‘看’到他体内的毒气走向。那毒应该是一种慢性蛊,下毒的人随时能要他命。我猜,是雇佣他们的人留的后手,防止他们反水或泄露。”
楼五倒吸一口凉气:“那您给的药……”
“普通的解毒丹,暂时缓解症状没问题。”楼望和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但他活不过今晚。下蛊的人感应到药力,一定会提前催动蛊毒,杀人灭口。”
他看向窗外飞逝的丛林:“五叔,加速。我们必须在日落前赶到码头。”
越野车在崎岖山路上飞驰。远处,湄公河的涛声隐约可闻。
而更深的黑暗,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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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