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前大门紧闭,影壁墙前已经搭好了一个高台,那里将是张贴金榜的地方。
高台周围,由府衙的兵丁手挽手组成了警戒圈,勉强维持着一小块空地,防止人群直接冲击放榜处。
金佛文社的学子们奋力将顾铭一家护送到警戒圈的最内层,紧贴着兵丁组成的人墙。
这里视线最好,距离金榜张贴的位置不过几步之遥。
“顾兄,就在这了,顾兄一定能高中解元!”
领头的学子抹了把汗,气喘吁吁地说,脸上却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兴奋。
“多谢诸位!”
顾铭再次郑重地向周围拱了拱手,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热忱的脸。
“顾兄客气!”
“应该的!”
“就等金榜张贴,为顾兄贺喜了!”
学子们纷纷回礼,相视而笑,气氛热烈。
他们默契地分散开来,依旧站在顾铭一家周围,无形中又形成了一道屏障,阻隔着外面更加汹涌的人潮。
阳光终于完全跳出了地平线,金灿灿地洒在贡院门前的广场上。
照亮了每一张写满期待、焦灼、兴奋的面孔。
整个江南道三千七百名生员的命运,都将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走向不同的分叉。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贡院大门。
空气紧绷,几乎所有人都停止了喧哗,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无法抑制的咳嗽声在人群中响起。
顾铭站在最前方,身影挺拔。
他静静地望着那扇门,眼神深邃。
苏婉晴的手不知何时又悄悄攥住了他的衣角。
秦明月站在他另一侧,下颌微扬,目光锐利地刺向高台。
阿音踮着脚,努力从人们肩膀的缝隙里往前看。
柳惊鹊则微微调整了站位,确保顾铭的后背处于她的视线保护之下。
不远处,顾铭还看到了被挤得襕衫皱起的萧衍。
宋染和周文博也被其他学子簇拥着挤到了前面来。
金佛文社的学子们环绕着他们,同样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带着共同的期盼与紧张。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
终于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缓缓地向内打开了。
红袍唱名使从贡院内出来,指挥几个衙役将榜单抬到了高台之上。
榜单覆着猩红绸布,红绸垂落,遮住了三千七百生员的命数。
"吉时到——"
礼官长喝穿透喧嚣,劈开鼎沸人声。
“江南道丁酉科乡试,放榜!!!”
唱名使的手悬在红绸上方,一把扯掉了最下方的那条红绸。
"江南道丁酉科乡试,第一百名。"
唱名使声如洪钟,传出老远。
"冼砚府,范有为!"
人堆里炸开嘶吼,范有为猛地撞开身前人,双臂高举乱舞。
干瘦身躯爆出骇人力气,撞得周围人踉跄着躲开。
"噫!中了!我中了!"
双目通红,癫狂如兽。
旁边货郎的担子被他撞翻。
干枣蜜饯滚了满地。
人群惊叫着退开空圈。
"祖宗保佑!"
范有为突然扑跪在地,额头将青砖磕得砰砰响。
每一声闷响都砸在人心上。
血印子迅速洇开。
青砖上绽出暗红花。
"范兄!"
友人慌忙去拽,却被范有为反手推开。
力道大得惊人。
他踉跄爬起,突然指着天空狂笑。
"哈哈哈哈,举人老爷!我是举人老爷了!"
笑声戛然而止。
范有为直挺挺向后栽倒。
后脑勺砸在枣堆上,蜜饯黏了满头发。
"快抬去医馆!"
友人指挥着家仆,嘶喊着扒开人群。
门板匆匆抬来,血渍混着枣泥粘在发间。
围观者无人讥笑。
无数道目光追着门板,大多数都是羡慕。
空气凝滞,只余粗重喘息。
最后一名也是举人。
江南道三千七百生员,十余万童生,他排第一百。
见官不跪,田税丁银全免——真正的特权阶层。
唱名使唱名多年,这种场面早就见过无数次,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接着开始揭下一条红绸:
"第九十九名。"
声调无波无澜。
"天临府萧衍!"
萧衍猛然抬头,手中折扇啪嗒落地,檀木扇骨断成两截。
身后的童子喜极而泣:
“公子,您中了!”
萧衍这才反应过来,眼神闪过一丝狂喜,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顾铭听到他的名字,也远远拱手。
萧衍抹去眼角的泪珠,深深作揖还礼。
只是肩膀的抖动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
名次流水般报下。
"九十八!长祟府张望!"
褐衣中年人和旁边三位娘子抱头痛哭。
"九十七!金宁府李秋水!"
白发老翁颤巍巍摸出药丸吞下。
喉头滚动,混着浊泪咽下。
旁边六个老妪和十几个儿孙纷纷跪地恭喜。
每个举人,都曾经是自己故事里的文曲星。
名次接着一名名公布。
有人欢喜有人忧,特别是对一些学业没那么好的生员来说。
如果没有在后二十名看到自己的名字,那估计考上的几率就不大了。
贡院高台上,红绸一条条揭开。
顾铭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揭晓的名字,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
崇文书院的同窗。
天临府的同乡。
“第九名,天临府张珣!”
顾铭嘴角微扬。
院试里紧随他和秦明月之后的这位同乡,没想到竟然高中第九。
旁边的秦明月和顾铭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六名,金佛文社宋染!”
旁边的宋染挺直了背。
他左臂的绷带已经解了,眼神亮得惊人。
周围金佛文社的学子爆出欢呼,纷纷贺喜。
很快,四五名也报完,都是金宁府的人。
空气骤然绷紧。
接下来,就是所有人最关注的解元之争了。
除开本身的悬念不谈,可是有不少人都在这上面压了注的。
无数道目光死死锁住高台,屏息凝神。
猩红绸布再次掀开。
“第三名——”
唱名使的声音顿了一顿,似乎也吃了一惊。
他抬眼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才缓缓吐出:
“金宁府,沈墨!”
沈墨站在人群前排,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听到这个名字,全场陷入死寂。
随即是潮水般的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