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与黑魔人之间的关系,是单向的、不可逆的通行道。
这是一个在埃特鲁世界魔法生物学、灵魂学与高位阶法则研究中被反复验证的冰冷命题,如同“水往低处流”、“火焰燃烧需要可燃物”一样,被镌刻在世界基础逻辑中的绝对真理。
理解它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智慧,只需要接受这残酷而简洁的现实:“人类可以堕落为黑魔人,但黑魔人……绝无可能重归人类。”
这里的“人类”一词,是一个广义的、包容性的概念,它泛指埃特鲁世界上绝大多数拥有高度智慧、能够系统性运用魔力、并且具备复杂情感与社会性的种族,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精灵、水裔、矮人、兽人、乃至某些特殊亚种。
从某种意义上说,只要是拥有“心”、能够进行价值判断与自我认知的知性生命,都落在这个范畴之内。
转化的过程,理论上对任何此类存在开放。哪怕是一只通了灵的松鼠,一条机缘巧合下开启智慧的魔法犬,只要它们主动“献出”自己的心脏。
那不仅是生理的器官,更是魔力核心、情感中枢与灵魂锚点的象征。
与那个被称为“反面世界”或“异界”的不可名状存在签订契约,甘愿将自身的本源魔力浸染、扭曲、异化为漆黑之色,它们就能踏上那条不归路,成为黑魔人。
献出心脏作为代价,施法者能够在瞬间获得远超自身天赋极限的狂暴力量、窥见寻常魔法难以触及的禁忌知识、甚至短暂地触摸到世界规则背面的诡异逻辑。
传说中,就曾有一位痴迷于研究佩尔索纳现象、最终无法抑制内心对“门”后奥秘之渴望的大魔法师,与一个强大到难以想象的佩尔索纳本体签订了契约。
他确实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与知识,但付出的代价,是彻底丧失了所有属于“人类”的理性、情感与道德框架,沦为只知吞噬与破坏的空洞怪物。
绝大多数选择这条道路者,付出的远不止一颗心脏。
他们往往在契约成立的那一刻,便将自身全部的情感、记忆、理性乃至对“自我”的认知,都作为祭品一并献上。
从此,他们不仅无法再以原本种族的方式生存,更被刻上了残酷的生存法则:必须定期吞噬“与自己转化前同种族”的鲜活心脏,才能维持这具被黑暗魔力驱动的躯壳不崩溃。
若出身精灵,则需猎食精灵;若曾是人类,则必须以人类为食。
当然,世间万物总存在统计学上可以忽略不计的例外。
据说,在亿万分之一、甚至更渺茫的几率下,黑魔人与其他种族结合,可能诞下子嗣。
这样的后代或许不需要依靠吞噬心脏维生,甚至可能同时继承黑魔人的部分力量与母族的天赋。
但这仅仅是流传于最边缘禁忌典籍与黑市酒馆醉汉口中的传说,从未有被证实的可靠记录。
因为黑魔人本质上是被异界力量扭曲的“亡灵”,其生殖能力早已随着“生命”的形态一同被剥夺。
即使真有这样的怪物诞生,也多半会在第一声啼哭响起前,便被这个排斥它的世界法则,或被其“父母”那仅存的、扭曲的“理智”所扼杀。
“这就是……‘种族特性’,或者说,‘种族宿命’。”
拥有“女巫之王”、“季候之巫”、“至恶之女”、“绿塔导师”、“猩红少女”等诸多令人战栗名号的她。
此刻显现为一名发如初雪、眸似熔金、容颜精致纯净到不似凡物的少女,正缓缓地、如同品味陈年美酒般,咀嚼着脑海中浩如烟海的禁忌知识。
每一个名号背后,都代表着一段足以让普通法师疯癫的隐秘历史与恐怖力量。
每个智慧种族,在漫长演化与文明发展中,都会形成某些普遍性的、倾向性的“特性”。
例如精灵天性亲近自然,多偏好素食;矮人普遍拥有卓越的工匠天赋与对大地、金属的独特感应;人类则因其相对短暂的寿命与个体力量的局限,发展出极强的社会性与群体协作本能……
但这些“特性”并非铁律,会因个体差异、教育、环境乃至时代风尚而改变、松动。
唯有一种东西,几乎无法被改变。
“‘种族’的……‘命运’。”
她想起那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马乌罗”部落。
该部落所有成员,自降生之日起,便天生拥有至少三阶的魔力储备与操控天赋,堪称天选之族。
凭借这份“恩赐”,他们一度建立起辉煌的魔法文明。
然而,这份“特性”伴随着残酷的“命运”:他们终其一生无法突破八阶的壁垒,并且若在五十岁前未能抵达七阶,全身魔力便会不可逆转地“氧化”,连带着血肉之躯一同化为飘散在空气中的魔力尘埃。
随着时间推移,能达到七阶的天才越来越少,“马乌罗”最终在约五百年前彻底消亡,只留下些许被风沙掩埋的遗迹,诉说着一个种族被既定“命运”拖入毁灭深渊的故事。
“这就是种族的‘命运’。”
是铭刻在血脉深处、镌刻在世界底层法则中的、地上的生灵无论如何挣扎、反抗、祈求,都几乎无法撼动的绝对轨迹。
如同星辰运行的轨道,如同四季轮回的次序。
“这……是怎么回事?!”
斯卡蕾特。
此刻她更倾向于用这个相对“清新”的化名。
那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甚至带点玩味笑意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那头乳白色的长发仿佛感应到主人心绪的剧烈波动,无风自动,微微飘扬起来,发梢甚至闪烁起不稳定的淡金色魔力火花。
哗啦啦!
原本被石锁束缚、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黑魔人”艾涅菈,其身体表面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覆盖在她皮肤上、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带来丑陋与扭曲感的漆黑纹路与角质,仿佛遇到了烈日的寒冰,开始发出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咔嚓”声,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龟裂、剥落!
“什、什么情况?!”
“等等……这、这是……”
周围那些顶着“村民”外貌、实则是斯特拉一年级生的年轻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甚至有人失手将当做法杖使用的农具掉落在地,惊恐地向后退去,挤作一团。
是恐惧吗?是,但不完全是。
“是……人类?”
包裹着艾涅菈的、那些象征“黑魔人”本质的丑陋黑色“外壳”迅速褪去、消散,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
显露出来的,是一个昏迷中的、年轻女孩的模样。
她金色的长发虽然依旧沾满污秽,凌乱地铺散,但发丝本身恢复了柔顺的光泽。
小巧的脸庞虽然苍白如纸,带着擦伤和疲惫的痕迹,但五官精致秀气,透着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皮肤虽然布满伤口与血污,但那肤色是健康人类的白皙,而非黑魔人那种不祥的灰暗或紫黑。
她蜷缩在那里,呼吸微弱却平稳,就像一个在森林中迷路受伤、受尽惊吓的普通人类少女。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在最初的错愕后,从心底发出惊叹。
从那样丑陋可憎的“怪物”躯壳中,竟然剥离出如此一幅美丽、脆弱、宛如折翼天使般的容颜!
这种极致的反差与视觉冲击,让原本杀气腾腾、一心想着“解决怪物拿高分”的斯特拉学生们,瞬间斗志全无,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困惑、以及隐隐的不安与……愧疚?
“我施加的魔法……被解除了?”
斯卡蕾特金色眼眸中的震惊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洞悉本质的锐利光芒,“不,不对。”
她对艾涅菈施展的,并非多么高深复杂的咒术。
只是一个强力的“认知暗示”,覆盖在那些一年级生的视觉与认知层面,让他们将艾涅菈“看”作是符合这个“被遗忘传说”背景的、丑陋怪物的形象。
同时,她以那枚从艾涅菈身上取走的、属于白流雪的“唤魂之契”残片为引,暂时压制并逆转了艾涅菈自身维持的“黑魔抑制术”,迫使她显露出部分黑魔人的本质特征。
那些漆黑的纹路与扭曲的肢体感。
理论上,那些学生看到的,应该是“黑魔人艾涅菈”的真实样貌。
从未真正见过黑魔人的斯特拉新生们,自然会将其视为必须清除的“异常”,并发起攻击。
但现在,那层“黑魔人”的外壳,那构成其种族本质的、源于异界契约的黑暗魔力表征,正在真实不虚地分崩离析!
如同潮水退去,露出沙滩的本色。
汗水浸湿的额发贴在她光洁的额角,小巧的鼻翼因微弱的呼吸轻轻翕动,唇瓣失去了血色,却依旧有着柔和的形状。
这绝不是“暗示”被解除那么简单。
这是构成艾涅菈存在的“基础”,发生了某种根本性的、违背常理的篡改!
“这不可能……”
斯卡蕾特罕见地低声自语,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这个荒谬的念头。
乳白色的发丝随着动作划过她缺乏表情的脸颊。
有些事情是“绝对”的。因为世界本身的“规则”就是这样书写的。
咔嚓!!!
一声无比清晰、无比尖锐、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炸开!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某种更高层面的、法则层面的悲鸣与断裂!
它不是形容“理智崩断”的修辞,而是真真切切的、构成这个世界的、那无数无形而有序的“法则齿轮”中,其中一个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齿”,发生了崩塌、脱离、永久性的错位!
那并非“水从上往下流”或“时间单向流逝”这类支撑世界存续的基石法则。
也非“世界将在某年某月毁灭”这类涉及终极命运的宏大预言。
它只是亿万法则中,一条非常具体、非常“微小”的规则……
“黑魔人,不可逆转为人形种族。”
这条铭刻在世界底层逻辑中的、关于存在形态与转化方向的铁则,在这一刻,于这个特定的个体身上,出现了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例外。
它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锁链,被某种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力量,生生拧断了一环!
“哈……哈哈……”
斯卡蕾特忽然松开了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她甚至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那双总是燃烧着冷静观察与隐秘恶趣味的金色眼眸,此刻瞳孔微微收缩,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荒谬绝伦、以及一种……仿佛窥见了某种超越认知界限之物的、近乎惊悚的兴奋。
她抬起双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突兀。
她感觉到全身的汗毛仿佛都竖了起来,一种过电般的战栗感从脊椎直窜头顶,大脑仿佛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又似乎在疯狂处理着这远超其知识库与逻辑框架的异常信息。
“真的……仅仅因为一个‘人类’的介入,就能……扭曲‘命运’的流向?”
九阶的大魔导师不行,执掌“十二月”权柄的古老存在不行,翱翔于时间长河之外的神兽不行,沉睡于地脉深处的太古龙不行,甚至连传说中编织了现有魔法体系基石的“始祖魔法师”们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魔力等级成谜、来历神秘的少年,不仅轻描淡写地“戏弄”了既定的命运轨迹,甚至……直接撼动、打破了构成世界的底层法则之一?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斯卡蕾特猛地回过神,强烈的求知欲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紧迫感驱使着她,立刻将磅礴如海的精神力与预言术感知投向这片“门”内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找到了。
他刚刚抵达这个“村庄传说”的边缘区域,身边跟着那位银发的阿多勒维特公主,两人正走在一条偏僻的林间小径上,姿态看起来甚至有些……悠闲?
“终于……来了?”
斯卡蕾特眯起了眼睛。白流雪肯定接收到了“门”反馈的引导信息,指向这个核心的“被遗忘传说”。
以他之前展现出的、那种匪夷所思的攻略效率,如果真的全力以赴,恐怕最多三小时就能抵达此处。
这也是她最初的预计……
为白流雪设下一个小小的、测试性质的“舞台”,看看他面对艾涅菈的困境会作何反应。
然而,现实是,其他一年级生们早就循着线索聚集于此,甚至完成了对艾涅菈的“围捕”,而白流雪却直到此刻。
直到艾涅菈身上发生“法则崩坏”、显露出人类姿态之后,才“恰好”姗姗来迟。
这一刻,斯卡蕾特感到了片刻的茫然,随即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甚至“反制”的冰冷寒意。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甚至……预判到了我的‘剧本’?”
她为了“测试”白流雪而精心布置的这个佩尔索纳之门,这个以风帝国传说为基、嵌入艾涅菈与“唤魂之契”变量的舞台……那个少年,似乎并没有按照她预设的“剧本”行动。
他没有急于破关,没有提前介入,而是以一种近乎“慵懒”的速度,悠哉游哉地探索着,直到所有的事件。
包括她设下的考验、艾涅菈的绝境与蜕变、其他学生的反应。
全部尘埃落定之后,才“刚好”在结局时刻登场。
这感觉,不像是不明就里的参与者,更像是一个早已洞悉全局的旁观者,甚至……是一个故意以这种姿态,来“回应”她这个幕后导演的、更高明的“棋手”。
“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吗?白流雪……”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低笑出声。
这一次,笑声中少了些戏谑,多了几分复杂的、混合着震惊、挫败、欣赏与难以抑制的探究欲的情绪。
作为存活了不知多少岁月、见识过无数文明兴衰、甚至能将九阶大魔法师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巫之王”,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棋盘”被人闯入,并且对方还能在她的规则里自由跳跃、甚至反过来影响棋局走向的陌生感觉了。
这感觉……令人战栗,却也无比新奇。
“那边好像有动静?”
“是其他同学!”
白流雪和洪飞燕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林间空地的边缘。
当他们看到聚集在一起的同学们,以及被围在中间、倒在地上的那个身影时,白流雪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下一秒,当他看清那个昏迷女孩的面容时,迷彩色的眼眸骤然睁大,里面写满了货真价实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艾涅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甚至来不及向旁边的洪飞燕解释,身体已先于意识行动,一个箭步冲上前,拨开还有些愣神的学生们,半跪在艾涅菈身边。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束缚她的石锁,眉头紧锁,手中特里芬之剑的光辉一闪而逝,精准地切断了魔力链接,却没有伤及艾涅菈分毫。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上半身,手指迅速搭在她的颈侧,感知脉搏,另一只手则虚按在她的额前,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清凉气息的魔力探入。
“还有气息……很微弱,但稳定。伤势不轻,但似乎没有致命危险……等等,这是……”
几乎同时,棕耳鸭眼镜的界面在他视野边缘疯狂刷新出红色的检测信息:
[警告:检测到目标个体“艾涅菈”状态发生根源性变更!]
[深度扫描完成……]
[确认:目标个体“黑魔人”种族标识符已彻底消失。]
[确认:目标个体魔力性质净化完成,异界污染度:0.001%“接近自然本底值”。]
[最终判定:当前目标个体种族属性……‘人类’。匹配度:99.3%]
[变更原因:未知。与数据库记载任何已知净化、逆转仪式均不匹配。]
艾涅菈的外貌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那个金发少女的模样。
但眼镜的检测清晰地告诉他,那些曾经如影随形、构成她黑魔人本质的黑暗魔力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生命波动、魔力频率、乃至灵魂散发出的微弱“颜色”,都无限接近于一个纯粹的、有些虚弱的人类少女。
“这……怎么可能?”
白流雪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将艾涅菈转化为人类的计划,在他的“前世”记忆和现有知识中,是一个极其复杂、需要满足多项苛刻条件、投入大量稀有资源与时间才可能达成的“奇迹”,成功率也绝非百分之百。
他原本的打算是循序渐进,借助“唤魂之契”残片作为引子和“信念”容器,慢慢引导和积累“可能性”。
正因为知道其艰难,加之近期事务繁多,他才暂时将这件事的优先级后移。
“我明明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她怎么会自己就……”
“难道是因为我介入这个世界的“蝴蝶效应”,引发了连锁反应,导致某些条件提前达成?还是说……有别的“变量”介入?”
就在他心念电转、试图理清头绪时,被他半抱在怀中的艾涅菈,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起初有些涣散,倒映着林间斑驳的光影和一张写满担忧的、熟悉的棕发少年的脸。
“呃……”一声细弱的气音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艾涅菈?能听到吗?别怕,没事了。”
白流雪立刻收敛心神,放缓声音,尽量让表情看起来镇定。
艾涅菈的目光逐渐聚焦,看清了白流雪的脸。
一瞬间,那双总是盛满不安、挣扎与疲惫的金色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亮了一下。
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纯粹的、如同破开乌云的第一缕晨曦般的……笑容。
“你……好……”她用气声说,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打招呼。
“先别说话,保存体力。”
白流雪心中一紧,连忙制止她,同时飞快地扫视自己身上的口袋,寻找治疗药剂。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平民,让开。”
白流雪抬起头,对上洪飞燕那双平静的赤金色眼眸。
她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印有斯特拉徽记的金属箱子。
“什么?为什……”
白流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急救包。”
洪飞燕言简意赅,晃了晃手中的箱子,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你那样抱着,不方便处理伤口。”
“哦……对。”
白流雪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将艾涅菈平放在地上,同时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快速取出一张绘有安神与缓慢愈合符文的魔法护理毯,铺在相对干净的地面,再将艾涅菈转移上去。
洪飞燕没有再说话,她利落地打开急救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经过魔法处理的绷带、消毒药水、止血凝胶、内服治疗药剂以及几枚小型的治愈符文石。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生疏,但异常专注和准确,显然受过严格的急救训练。
她先快速检查了艾涅菈的伤势,确定没有立即危及生命的重伤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伤口、消毒、涂抹促进愈合的凝胶、包扎……
其他学生见状,也从最初的震惊和茫然中回过神来,几个稍微懂点治疗魔法或包扎的学生也凑上前帮忙。
就连一直隐匿在后方、此刻终于现身的潘迪延,也走了过来,从自己的储物道具中拿出几瓶效果更好的高阶治疗药剂,递给了洪飞燕。
幸运的是,艾涅菈身上的伤口虽然多,但大多不深,出血量虽大,但并未伤及根本。
在众人的协力救治下,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有力,生命体征也稳定下来。
直到确认艾涅菈暂时脱离了危险,众人才松了口气,纷纷直起身,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与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为刚刚攻击了一个“可能是人类”的存在而感到后怕与困惑。
就在这时,这片“门”内空间的核心区域,仿佛感应到了“故事”的某种关键节点已被触发,异变再生。
原本静止的空气开始流动,化作带着淡金色光点的微风。
众人头顶,那片模拟出的、带着弦月的夜空,骤然亮了起来!
无数细碎的光点从虚无中浮现,迅速汇聚、组合,化为一行行流淌着淡金色光芒的古老风帝国文字,悬浮于众人面前的半空中:
【渴望成为‘人类’的‘非人之女’,因其丑陋骇人的外貌,在森林的阴影与村庄的恐惧中,度过了无数个以泪洗面的冰冷夜晚。】
【女孩怀抱着对‘人类’身份的卑微渴望,一次次鼓起勇气接近村庄,试图获取一丝温暖与接纳,得到的却只有变本加厉的嫌恶、驱逐与残酷的伤害。】
【最终,女孩的梦想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绝望与寒冷的双重侵蚀下,于某个无人知晓的冬夜,悄然碎裂。
她的生命与未曾绽放的希望,一同被厚厚的落叶与洁白的雪花覆盖,永远沉寂于这片她既属于、又被排斥的土地之下……】
文字到此,原本的故事脉络清晰呈现……
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关于“异类”渴望融入却终被毁灭的、孤独的“被遗忘传说”。
然而,文字并未结束。
金色的光芒继续流淌、变幻,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为这个既定的悲剧书写全新的、充满暖意的结局:
【然而……恭喜!】
【命运的观测者们,你们以‘理解’与‘救助’为笔,以‘选择’为墨,成功改写了‘风中的残影’既定的悲伤终章,编织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希望的故事!】
【那位渴望成为人类的女孩,在濒临毁灭的边缘,被伸出的援手所拯救。她内心深处最纯粹、最执着的‘梦想’,于绝望的灰烬中,绽放出了不可思议的奇迹之花。】
【‘实现’了成为人类之梦想的女孩啊,愿你在全新的世界里,寻得属于你的温暖阳光与幸福归宿……】
【这个因‘故事’而存在的世界,其使命已然达成,即将迎来安宁的终结。】
金色的引导信息缓缓消散,化作漫天光雨,温柔地洒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淡淡的慰藉感。
紧接着,众人脚下的土地、周围的树木、远处的村庄轮廓……整个“佩尔索纳之门”内部的空间,开始从边缘泛起柔和的白光,如同被橡皮擦缓缓抹去的铅笔画,一点点变得透明、虚幻。
光线变得柔和而不刺眼,空间的剥离感并不难受,反而像从一场深沉而漫长的梦境中自然苏醒。
这个世界,这个以“被遗忘的悲伤传说”为核心构筑的、风险等级三的佩尔索纳之门,在经历了意想不到的波折与改写后,即将迎来平稳的、堪称“完美”的终结。
白流雪与身旁的洪飞燕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以及些许……尴尬?
毕竟,严格来说,他们两人在最后关头似乎并没做出什么“决定性”的贡献,更像是在漫游了许久之后,恰好赶上了“结局动画”。
“结果我们晃晃悠悠,好像什么关键作用都没起到,就结束了?”
白流雪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没必要道歉。”
洪飞燕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静,但赤金色的眼眸边缘似乎柔和了些许,“毕竟……我们经历的‘过程’,也不算全无收获。”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白流雪耸了耸肩,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奈、却又似乎真的不在意的笑容:“说得也是。至少,看到了不错的‘风景’,也……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护理毯上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的艾涅菈身上。
洪飞燕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那句几乎涌到唇边的“我也是”,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有些话,有些情绪,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或者更恰当的时机。
勇气,并非她向来缺乏的东西,但面对某些特定的、模糊不清的领域,她仍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边界。
“我们该回去了。”
白流雪说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裹在护理毯中的艾涅菈横抱起来。
少女的身体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她不会被即将到来的空间转移惊扰或造成二次伤害。
然后,他抱着艾涅菈,转身,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越来越浓郁的、象征着“门”之出口的柔和白光之中。
洪飞燕紧随其后,其他学生和潘迪延、柳德里克也依次跟上,身影逐一被白光吞没。
就在白流雪抱着艾涅菈、身影即将完全消失在门内白光中的刹那……
一直静静“伫立”在远处、仿佛与这片即将崩溃的空间融为一体的斯卡蕾特“幻影”,她那乳白色的长发在空间湮灭的微风中轻轻飘动,金色的眼眸深深凝视着那个棕发少年逐渐模糊的背影,几不可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哎呀呀~这次,就到此为止了呢。”
她的本体受到古老封印的严格限制,无法自由行动,只能耗费巨大魔力投射出这个具有部分实力的“幻影分身”。
为了构建这个以风帝国为背景的小型佩尔索纳之门,为了“安排”艾涅菈的登场与试炼,为了在那枚“唤魂之契”残片上做点小小的“手脚”……她积攒了许久的魔力储备,几乎消耗殆尽。
这具幻影,也即将随着这个“门”的关闭而一同消散。
“今天就先回去吧……下次,再找个更有趣的‘舞台’好了~”
女巫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标志性的、混合着天真与残忍、好奇与恶意的微笑。
只是这一次,那笑容深处,似乎多了一些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东西。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逐渐崩溃的空间结构,牢牢锁定在那个已经看不见的少年身影曾经存在的位置。
“能够……‘改变’命运齿轮轨迹的人啊……”
如果他不止能改变这小小的、个体的命运,如果他的“影响”能够触及更宏大、更沉重、更根深蒂固的“命运”呢?
“那一定会……更有趣了。”
“我好像……更喜欢他了呢。”
带着这声无人听见的低语,以及眼中那熊熊燃烧、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纯粹到极致的探究欲与“兴趣”,斯卡蕾特那乳白发、金色眸的幻影少女身形,也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化作点点淡金色的光尘,与这片彻底走向终结的佩尔索纳之门空间,一同归于永恒的寂静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