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漩涡的传送并非瞬息而至,而是一段漫长且令人极度不适的扭曲旅程。仿佛被投入了一条由纯粹混乱与冰冷法则构成的肠道,四周是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色彩与形态的碎片,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闯入者的肉体与灵魂一同碾碎。寻常修士,哪怕是大能之辈,在此等环境下,恐怕也支撑不过数息便会神智错乱或肉身崩解。
然而,阴诏司三人皆非寻常。莫宁周身死气自然流转,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屏障,将外界混乱隔绝,面色冷硬如常。魄山则如同真正的山岳,体表甲胄符文微亮,任由乱流冲击,身形岿然不动。最轻松的当属黄笙,她甚至闭着眼,手指在虚空中轻轻虚按,仿佛在随着某种无声的韵律调整呼吸,那足以撕裂神魂的空间乱流靠近她时,竟似被无形的音波荡开,无法近身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稳定的微光。随着三人不断靠近,那微光迅速扩大,最终化为一道矗立于无边黑暗虚空中、巨大无比的青铜门户。
门户古朴沧桑,上面雕刻着无数繁复而狰狞的图案,有受刑的哀嚎魔神,有扭曲的规则锁链,更有诸多无法名状的诡异存在,仅仅是凝视,便觉灵魂刺痛。门户紧闭,散发着万古不化的冰冷与死寂气息,门楣之上,以某种蕴含规则之力的古老文字铭刻着三个大字——八极狱。
而在门户之前,并非空无一物。
两队身影,如同雕塑般肃立于门户两侧。他们统一身着银白色长袍,袍服之上,以深蓝色丝线绣满了玄奥莫测的纹路,隐隐勾连着天地法则。脸上覆盖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只露出毫无血色的嘴唇和冰冷无情的下颌。他们周身散发着浩瀚而冰冷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汐,弥漫在门户前的每一寸空间,连虚空乱流似乎都为之凝滞。正是天律殿的执法者——律刃。
看到这些身影,莫宁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莫宁本身就出自东荒大陆的旌剑门,那里门派林立,他没少和这些自称“秩序维护者”的家伙打交道。他们总是高高在上,以所谓“天律”之名,干涉宗门纷争,镇压一切“不合规矩”的行为。其行事作风,看似公正无私,实则刻板冷酷,为了维护他们认定的“秩序”,往往不惜采取最极端的手段。当年自己的母亲莫馨,被七星堂欺压得忍无可忍,独自杀上七星堂,几乎破掉了七星堂的阵法,若非这些律刃以“禁止大规模私斗,需由天律殿仲裁”为由,强行阻挡了莫馨,或许七星堂早就覆灭了,自己说不定也不会因为被詹明远出卖而惨死,最后加入阴诏司报仇。后来在西川,这些律刃的触角更是无孔不入,甚至与朝廷合作,监控天下修士,其行径早已超出调解纷争的范畴,更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统治工具。并且当初在西川苍龙军坟场,天律殿的干预差点导致苍龙军全军覆没,自己的师尊纪凌霜也差点死去,这让莫宁更加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好感。对莫宁而言,这些律刃与那些明火执仗的仇敌相比,其虚伪与霸道,更令人厌恶。
黄笙的嘴角则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她对这些“银皮木偶”的恶感,比莫宁只多不少。当年她因一曲《乱魂调》引得数个宗门弟子心魔爆发、自相残杀,便被律刃追捕了整整三年,若非她幻术通玄,早已被锁拿回天律殿受那“净化之刑”了,更不用说自己当初和莫宁在西川的苍龙军坟场,天律殿干的事情差点搞得全军覆没。
唯有魄山,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律刃,仿佛在看路边无关紧要的石块,他所在意的,只有那道青铜门户本身。
三人踏出传送的残余波动,落在青铜门户前相对稳定的虚空中。为首的律刃踏前一步,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三人,声音如同寒冰碰撞,不带丝毫情感:“止步。八极天狱,禁地之门,非奉天律殿谕令,不得擅入。”
莫宁面无表情,并未答话。黄笙却轻笑一声,声音如同玉珠落盘,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哟,好大的威风。这八极天狱,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天律殿的后花园了?我等奉命前来公干,还需向你们报备不成?”
那律刃冷漠回应:“无论何人,欲入天狱,需遵天狱规矩,经我天律殿核查许可。尔等身份、目的,报上。”
黄笙故作惊讶地看向莫宁:“小学徒,你听见没?这看门的说要查咱们的底细呢?你说,咱们是直接闯进去,还是陪他们玩玩这过家家的游戏?”她语气轻佻,全然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莫宁配合地冷冷开口,声音如同刮过冰原的寒风:“阴诏司办事,何须向尔等解释。让开,或,死。”话语简洁,杀意凛然。
那律刃周身威压骤然提升,如同冰山倾轧:“阴诏司?哼,藏头露尾的幽冥之辈,也敢在天狱门前放肆!此地规则,由天律殿执掌!欲入此门,需先过‘秤心’之考!”
随着他话音落下,青铜门户前方虚空一阵扭曲,浮现出一尊造型奇特的石秤。石秤一端放着一块漆黑如墨、不断蠕动的仿佛有生命的事物,另一端则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托盘。
“此乃‘孽源石’,象征并汇聚世间至恶业力。”律刃冰冷地解释道,声音如同在宣读判决书,“入狱者,需将自身一丝本源气息注入另一端托盘。秤心自会衡量。若心无恶念,孽源石不动,门自开。若心怀叵测,孽源石将根据其恶业轻重,要求付出相应‘代价’——或是部分记忆,或是某种情感,或是修为根基,或是……寿元魂魄!若恶业滔天,孽源石将彻底倾斜,拒其入门,并引动天狱禁制,当场诛杀!”
这规则堪称奇葩且霸道至极!入狱竟要先自证“清白”?甚至要承受可能被剥夺身上最珍贵之物的风险?这简直是将所有来访者都先预设为罪人,进行有罪推定!
黄笙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银铃般的笑声在虚空回荡:“哈哈哈……秤心?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破石头,来秤人心的善恶?妙!真是妙极了!你们天律殿是不是整天抱着那些发霉的律条,把自己抱傻了?人心之复杂,幽深似海,岂是这区区死物能衡量清楚的?更何况,有资格、有胆量、有必要入这八极天狱的,有几个是来游山玩水的善男信女?这破规矩,定下来是专门恶心人、彰显你们那可笑权威的吧?”
莫宁也适时地冷哼一声,语气中的嘲讽与寒意几乎能冻裂金石:“虚伪至极。若真以善恶论,尔等天律殿纵容包庇、为虎作伥、借律营私之事还少么?你们自身累累恶业,又可曾在这孽源石前秤过?又何来资格在此执秤?”他想起了东荒大陆上那些被天律殿以“维持稳定”、“大局为重”之名强行压下的无数血案和冤屈。
那为首的律刃被两人一唱一和、连削带打的挤兑得气息微微一滞,虽然面具遮挡看不到表情,但其周身冰冷的威压明显波动了一下,显示出其内心的不平静。他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冰冷,如同两把冰锥:“规矩如此,不容置疑!欲入便试,不试便滚!”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严厉的呵斥意味。
黄笙止住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匕首,寒光四射。她目光流转,看了看那恼羞成怒的律刃,又瞥了瞥那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秤,慢悠悠地说道,语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小学徒,你说,咱们是干脆利落,把这破秤和这些碍眼的银皮傀儡一起砸了,直接进去呢?还是……勉为其难,陪他们玩玩这可笑的游戏,看看这号称能量尽世间恶业的破石头,到底能不能秤出咱们阴诏司这几两‘黑心’,到底有多重?”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的律刃气息骤然连成一片,如同冰冷的金属丛林,浩瀚而统一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压向三人,平台周围的虚空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莫宁的手已然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剑柄(虽已很少用剑,但习惯仍在),周身死气不再内敛,开始如黑色火焰般隐晦地升腾、凝聚,散发出灭绝一切的冰冷气息。魄山依旧沉默,但那如同山岳般厚重的气息已然陡然变得极具压迫性,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牢牢锁定了对方最强的几人,只要一丝异动,便会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冰冷的秩序法则与幽冥死寂的气息、厚重的大地之力、诡谲的音律幻波在虚空中无声地对撞、挤压,迸发出无形的火花,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青铜门户之上,一个原本蜷缩着、承受刀斧加身之刑的狰狞魔神雕像,其空洞的眼眶中,忽然极其隐晦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幽光,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那幽光中,似乎带着一丝……玩味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