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长天共一色。
徐景行赤足伫立在微凉的沙滩上,任由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拂着他的发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自由和广阔的味道。
他极目远眺,苍穹如同一口倒扣的琉璃巨碗低垂,与那片浩瀚无垠的蔚蓝大海,在视野的尽头融合成一条混沌的线。
对于他们这些困锁地下数百年,生命中只有岩石与穹顶的锡安新生代而言,眼前这一望无际的壮阔,带来的冲击,足以撼动灵魂。
“这……这应该就是天的尽头了吧?”
与徐景行同行的荆大山,声音里带着一丝被震撼到极致的颤抖,喃喃自语。
徐景行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他侧过头,瞥了眼自己这位五大三粗的好友。
“大山,你真该多去武阁,听听王阳明先生讲的课。”
“王老先生早就将完整的华夏地理图谱绘制出来了,这里,仅仅是南海的一角罢了。”
徐景行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大海的对面,还有着无数片和我们脚下一样广阔,甚至更加广阔的大陆。”
“哼!我每天修炼《太极拳》都嫌时间不够,哪有那些精力!”荆大山被说得脸膛涨红,梗着脖子反驳:
“也就你这种怪胎,才喜欢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书,把大好精力都浪费在这些旁枝末节上!”
徐景行确实是个奇葩。
他的梦想,不是成为绝世高手,而是要用双脚丈量这片重生的大地,去追寻末日灾变前,那失落的璀璨文明所留下的每一丝痕迹。
所以他修炼武道,专挑轻功身法,不求战力盖世,只求跑得比风还快。
当他在武阁中,第一次看到王阳明亲手绘制的华夏地理图时,简直如获至宝。
他小心翼翼临摹了一份,用油布包好,视若生命。
然后,便拉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荆大山,跟随南下的队伍,一路跋涉,只为亲眼看一看,书上那片名为“大海”的无垠蔚蓝。
“走吧,我们再往南边去探探。”
徐景行眼中闪烁着探险家独有的光芒,“我听迁徙队伍里一位颇有历史渊源的老一辈说过,这片南海,曾是三百年前大灾变时代,最惨烈的前沿国门战场!”
“据他说,在这里引爆的核武,不下十枚!”
“核爆?战场?”荆大山一听这两个词,脑袋顿时摇得像拨浪鼓,“那地方肯定危险得要死!”
“怕什么!”徐景行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正因为是核爆中心,所以才不会有什么强大的变异生命存活下来。再说了,都过去三百年了,再强的核辐射也早就被天地稀释干净了。”
话音未落,徐景行不由分说,拉起荆大山,脚尖在沙滩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两只离弦之箭,朝着南方的海岸线疾速掠去。
半日之后,一片死寂、怪诞的海岸,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里的沙滩不再平整,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仿佛被无形巨手揉捏过一般,凝固成黑色的波浪。
一层层,一叠叠,向上隆起,形成了蜿蜒起伏的沙谷。
脚下的沙粒,早已在超乎想象的高温下熔融,又在海水的急速冷却下,结成了大片大片的琉璃状晶体,在阳光下泛着幽暗诡异的光泽。
如同大地结痂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
海浪裹挟着咸涩的海风拍打着残垣断壁,徐景行环顾四周,语气无比确定:“没错,这里应该就是当年的核爆战场核心区了。”
两人放眼望去。
只见一道道半径长达数十里,甚至数百里的巨大圆弧形沙谷,呈环状扩散。而在那些沙谷的中心地带,是一个直径数百米的巨型坑洞。
宛如天外陨石坠落的痕迹。
这个巨大的“陨石坑”,此刻已被海水逐渐填满,形成了一片色泽幽蓝,深不见底的恐怖深潭。
在巨坑四周,还散布这许多波光粼粼的沙坑,星罗棋布,如同环绕着帝王的卫星,与中间那巨大的“陨石坑”交相呼应。
荆大山天性活泼,之前的恐惧早已被新奇取代,他欢快地跑到一处较小的沙坑边,弯下腰,想去捡拾一枚漂亮的贝壳。
突然,他的身体猛地僵住。
指腹下的沙滩,传来一种极其反常的坚硬触感,仿佛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反复碾压夯实过。
他好奇地扒开表层松散的沙粒,一层青黑色的压实层显露出来。
压实层里,嵌着一个诡异的弧形凹陷。
凹陷的边缘,还凝结着一些暗褐色的粘稠液体,早已干涸,但在阳光下,依旧闪烁着令人心悸的诡异光芒。
“徐哥!你快来看!这东西好奇怪!”荆大山高声呼喊。
徐景行闻声,身形一闪,疾步而来。
两人一同蹲在那个直径足有数十米的凹陷旁,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瞳孔里,看到了那份挥之不去的恐惧,“这绝不是什么沙坑........”
“走,到高处去看看!”
徐景行猛地抬起头,指向旁边一座因核爆冲击波挤压,而高高隆起的沙峰。
两人手脚并用,爬上高处,视野豁然开朗。
当那些“沙坑”的全貌在居高临下的俯瞰中彻底展开时,两人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那哪里是沙坑?分明是一串巨大到令人绝望的脚印!
五趾清晰可辨,轮廓分明,每一个脚印都巨大如小型泳池,仿佛来自神话传说中的巨人。
足迹沿着沙滩延伸,一直没入那无垠的、正缓慢起伏的蔚蓝海水之中。
两人僵立在高处,海风吹过,后背却一片冰凉。
“这……这得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徐景行紧紧咬着嘴唇,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荆大山突然一把抓住徐景行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了对方的肉里。
他颤抖着手指向远处的海面,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看……海……海面!”
徐景行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手攥紧,猛地扭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起初,海天相接处只有粼粼波光。但仅仅几息之后,一片难以想象的、极其突兀的深色阴影开始在蔚蓝之下疯狂扩张!那片阴影迅速隆起,将平滑的海面顶出一个骇人的、不断膨胀的鼓包!海水在它表面绷紧、碎裂,如同即将被撑破的巨大水膜。
那隆起越来越高,无声,却带着一种碾压物理法则的蛮横力量,仿佛是从远古深渊中苏醒的巨兽。
“呜——嗡——”
紧接着,那巨大的水包轰然炸裂。万吨海水如同决堤的银河,向四周狂泻奔涌,发出震碎耳膜的咆哮。
浊浪滔天中,一座黝黑、嶙峋的“山峰”破水而出!覆盖其上的,是层层叠叠的巨大鳞甲,每一块都大如车厢,湿漉漉地反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海水沿着陡峭的背脊疯狂倾泻,形成无数道轰鸣的瀑布。
这仅仅是冰山一角,在那骇人背脊前方,海水再次被狂暴的力量撕裂。
一个更为庞大、粗壮如擎天巨柱般的脖颈裹挟着黏稠的海水幕布轰然升起。浑浊的海水瀑布般滑落,露出下方覆盖着狰狞角质层和骨板的恐怖头颅轮廓。
最后,一双眼睛睁开了如同两潭熔化的、燃烧着冰冷幽光的岩浆湖,被厚重的角质眼睑半掩着。
那目光缓缓扫过海面,扫过沙滩,最终,毫无感情地落在了礁石上两个渺小的身影上。
被那目光锁定的瞬间,两人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结了。
那是超越生死的漠然,是毁灭本身的目光!
阳光被彻底遮蔽,一片死亡的阴影如同泼墨般瞬间覆盖了整个沙滩,也吞噬了他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跑啊——!!!”
徐景行的嘶吼带着穿透灵魂的惊悸。
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电流击穿了他僵直的身体,他一把拽住几乎被吓傻的荆大山,连滚带爬地从沙峰翻下,朝着远离海岸的陆地深处亡命狂奔!